第11章

就這幾天的觀察而言,這夥殺人犯真的非常、非常奇怪。先不說其他的方面,單一件事,外賣,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他們鸠占鵲巢,毫無顧忌,将這裏當做暫居地肆意使用。随便點外賣,雖然出入會做僞裝,但好像從來不擔心識別技術和信息洩露。

按理說這兩樣都有風險,特別對于一個殺人團體來說,但看起來他們毫不在意。他們飯桌上毫無顧忌地洩露出的信息,再捂住耳朵忽視信息,也還是有一些東西會被迫接收到。

還有博士和綿羊的修養,他們看起來不是普通的小人物,卻暫時蝸居在這裏。他前幾天曾不經意地提了一次瘋子,便順勢問起了行程。綿羊回答,“辦事去了。”

一群殺人犯,辦什麽事呢他不敢也不想深想,連帶對綿羊工作的猜測也一起埋在心底。

他被允許看電視、可以看書,夥食不錯,囚禁者還會溫和地對他打招呼、聊天,态度不錯。沒挨打沒挨餓沒受折磨四肢健全,有衣服有被子,可以收拾自己的衛生,房間有窗,雖然是無法求救的高樓。除了項圈,項圈還可以阻止他從窗戶跳下去,從這點看好像也沒什麽瑕疵。

可一切一切還是阻擋不了一天天變的焦慮起來,他睡眠變淺,變敏感,任何風吹草動都容易讓他驚悸蘇醒。

他心亂如麻,愚蠢又怯懦。這個不敢那個不敢,卻偏偏在最開始最不該敢的地方踏出了一步。

這一步讓他跌入深淵。

他應該選擇博士嗎?綿羊有用嗎?他做的有用嗎?有用嗎?有用嗎?

疑問太多了。

他和綿羊聊天,玩游戲,雖然只是陪客,但似乎和對方友好起來了,似乎又毫無效果。博士則似乎一直對他有點興趣,如果可以的話,他該怎麽做,他做的了嗎,他敢做嗎?還有瘋子,瘋子呢,他能做什麽?

之後的事情似乎停滞下來,日子這樣過了幾天,他一直在陪玩,一直沒了更一步的進展也不知道什麽才算更進一步的進展。

還沒等他想到怎麽辦,事情有了變化——博士似乎變的忙碌起來。真的非常忙碌,事情好像出現了什麽變動,經常早出晚歸,行蹤不定。今天,到了現在,甚至一直沒有回來。

落地窗窗簾被拉上,客廳也是一片黑暗、沉寂。

黑暗給不了人任何安全感。

林厘睡的極不安穩,思緒攪來攪去,仿佛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又重新經歷了部分片段,直到醒來的時候思維還在徘徊旋轉。

他在突然醒來,好一會才意識到蘇醒源頭。

窗簾已經被完全拉開了。

博士站在落地窗向下俯瞰。他穿着正式,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西裝,領結被扔在地上,指間夾一支煙,閃動火光。

煙已經被燃燒一半,此刻正簌簌向下落灰,有一點粘在衣上,被主人漫不經心地無視。

他開了一盞小燈,窗外五光十色的燈光把他影子映的暧昧不清,博士背對着林厘,看不到具體的表情,只能從火光和氣味判斷出在抽煙。

但也不是具體在抽煙的樣子,更像在思索,默不作聲地看着窗外,點着煙也不抽,仿佛只是個由頭,任由煙灰一點點落在地上。

林厘輕輕吸了一口氣,爬起一半的動作趕緊縮回。

博士也不回頭,只是平靜地說了一聲,“睡吧。”

這怎麽睡得着?!

他閉眼裝睡,恨不得封閉五感,但聽覺無可遏制地靈敏起來。

他聽見博士按滅煙頭的聲音,腳步聲穩定均勻,輕柔的窸窣衣服摩擦,博士挂起外套。倒水聲,博士喝了一杯水,一陣短暫的停頓後,對方繼續走動并且向這裏靠近。

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到達身側,停了下來。

林厘閉着眼盡量自然呼吸,然後,幾乎以為是在幻聽地,察覺到一聲輕柔嗤笑。

林厘背一麻,好在博士沒有逗弄的性質,只是略停了停,把杯子放到桌上。

腳步聲漸漸遠了。

博士關上房間。

林厘重重吐出一口氣。

他以為自己會徹夜難眠,結果輾轉了半夜,還是憋不住困意睡着了。早上的時候似乎聽見了一些聲響,博士起的很早,他似乎有一瞬被驚醒,但下一刻又沉入夢境,只記得一聲模糊的關門聲。

他實在是太困了。

時間越來越長。

然後是一天、兩天——他不是很記得清日期——有時候他睡在沙發上,有時候他被忘在房間裏。

他問過綿羊,但綿羊無辜地看着他,聳了聳肩。鑰匙只有瘋子和博士有,他只能在沙發上過夜,或者是在房間裏呆一整天。

這時候和綿羊交好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如果他在客廳,綿羊會和他聊天,給他吃的。實際上他們最近也不那麽頻繁聊天了,更多的是打游戲,有時候也會看電視。如果可以,他幾乎想整夜整夜地看電視。

如果他被忘記在房間裏,博士遲遲不回來,綿羊也會經常開門進來,給他帶東西。

卧室不方便玩游戲,他們也聊天,但現在聊天的時候比較少了,有時候他們會玩一些小游戲、訓練反應力之類的,還有大學生中比較流行的游戲——也許是曾經流行,畢竟他已經畢業了好幾年了——他甚至發現了他們一些共同點。

他們都看過很多書,都擅長電腦,有一點奇奇怪怪的技能,都不屬于特別外向的性格——也許這點存疑,但綿羊是這麽說的。

綿羊的外表也确實對他很有親和力,經常讓他不自覺地放松。

有時候綿羊會讓他念書聽,有時候是詩。

綿羊喜歡一首叫《別愛上像我這樣的人》的短詩,他會認真地念誦,用一種說不出來的語調,每當這個時候都會格外的吸引目光。念完之後又會垂下睫毛,不太好意思地沖他一笑。

“別愛上像我這樣的人。

我會帶你游遍博物館,公園,還有遺跡,

會在每個動人的地方吻你,以致于當你重返舊地,

根本無法忘記與我親吻的滋味,就像口中含血。

我會以最美的方式毀滅你,

而當我離你而去,你終将明白

為何風暴都以人名命名。”

綿興致勃勃地示範。

嫌他念着敷衍情緒不夠飽滿,又愛讓他一遍一遍地念,自己在旁邊撐着下巴看。

這樣的日子久了,林厘甚至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憶大學的安寧時光,溫暖的午後和金子樣的陽光,咖啡蛋糕的香氣和耳鬓厮磨低聲喃語的同伴。

他甚至隐約有種生活平靜、歲月安好的怪異感。內心逃避拖延蜷縮在一旁的部分說這樣挺好,一小部分的自己卻像是超脫了身體,清醒又焦慮地凝視。

他開始的時候嘗試問過綿羊,也去問過博士,問的什麽不記得了,總之相關的問題,但顯然沒有得到什麽很好的答複。

綿羊算是天天都來,但不是一直都呆在這裏,他能感覺到綿羊對自己的興趣,但……他說不出來為什麽,但總覺得應該加一個“但”。

他有一種近乎茫然的割裂感,持續下去也許會出什麽問題,但很快,這不算什麽問題了。

這天他早上起床,在房間裏坐着,床頭放着幾本書,床頭櫃上放着沒有已經沒了熱氣的早餐,抽屜壓着個塑料袋邊。

他起床洗漱,在床上坐着發了一會呆。沒人進來也沒人敲門,外面也是寂靜的。他左右轉了一會,百無聊賴,坐着翻書看。

安靜一直才持續到晚上。沒人進來,沒有綿羊、博士、瘋子,或者其他什麽人。

說不上什麽心情,他裹着毯子睡了。

第二天依舊什麽人都沒有。

書已經看不下去了,他把最新的那頁搓來搓去,不知所措地看向窗外。沒有表,他只能對着太陽發呆,這一發呆就發呆到了中午,太陽升到最高點。

依舊什麽人都沒有。

而且這兩天都沒怎麽聽到聲音,門外安安靜靜的,好像什麽人都沒有。

某種預感擊中了他。

林厘呆滞了幾秒,突然發瘋一樣地撲床頭翻箱倒櫃,咚咚咚幾乎把櫃子弄倒,弄出好大的聲響。抽屜裏的袋子被扯出來,裏面有水、面包、飲料,這些是夠吃好幾天的食物。

他等了幾分鐘,擡頭望向門口,依舊紋絲不動,沒有一絲聲響。

……

他被丢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