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晚安。
晚安、晚安、晚安。
簡單的兩字讓林厘有些焦慮。
他咬住食指,來來回回地把今天的事過了一遍,早上、中午、晚上。瘋子、博士、綿羊。卧室、客廳、卧室。
他反複去想,直到頭開始慢慢痛起來,但就算要入睡也早就沒了睡意。
林厘忍不住回憶起了他從第一天到現在的遭遇。這究竟是第幾天了?三天還是四天?他記不清了。
他不太敢仔細去想,記憶卻像迫不及待一樣積極跳出來,攪動大腦,把一切攪的亂七八糟。
他反反複複、反反複複地想、翻來覆去地思考,最後不得不用手捂住腦袋克制思緒,直到後半夜,才終于有了一點睡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眼睛一睜一閉就是第二天,意識逐漸清醒,先于思維出現的是觸感:他感覺臉上輕輕拂過什麽,溫熱一晃而過,帶來細細的癢。
一縷碎發落到臉頰,又被輕輕拂開,溫熱的觸感是手。輕輕的、不屬于他的吐息突兀地出現在這個房間,似乎還帶起一陣吐氣似的笑。他閉着眼,但另一個人的存在清晰可見。
——有個人站在床邊。
他在注視他。
在凝視他。
“………………”
這是個相當恐怖片的場景。
林厘一瞬間睡意全無。
呼吸下意識停滞幾秒,不遠處那道吐息加重,徹底搖晃成一個笑,低的像是響在耳邊。
他晃了一下,突然後知後覺回憶起這是哪裏。
“不想起來嗎?”那道聲音說。
他睜開眼,博士的臉懸在半空。對方彎着腰,指尖落到臉側,撩起一縷頭發,輕輕重複,“想再繼續睡嗎?”
林厘迅速清醒,他下意識地後退再後退,手指抵住牆面,才搖頭說,“……不睡了。”
博士直起腰點頭,“不睡了也好,吃早餐了,要洗漱嗎?”
這是一個不知道怎麽描述的早晨。
他扯着長長項圈的鏈條走進衛生間,盯着鏡中的自己沉默幾秒,開始整理自己,出來的時候博士還在,坐書桌随手翻一本書。
他默不作聲地坐在床側,牛奶入手還是溫熱的,他小心撕開面包的包裝,盡量不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音。
也許是因為今天氛圍太過安靜,博士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他稍微放松,悄悄挺直了一點背,咬住一口面包,嚼幾下飛快地咽下去,然後喝一口牛奶再吃面包。
吃完後擡起頭,才發現博士已經合起了書,在托着下巴含笑看他。
林厘在那道目光中停滞幾秒,博士沒有開口的意思,他頭皮發麻,鼓起勇氣主動開頭:“我、我吃完了。”
博士含笑回答:“好。”
然後将他帶去客廳,鎖好項圈,溫和地問候:“早安。”
林厘幹巴巴地回應:“早安。”
博士笑了笑,似乎想要說什麽,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是将遙控器放在桌上。
綿羊踩着拖鞋走過來,還有些睡眼惺忪地,用帶一點含糊的鼻音的聲音說:“早上好!”
博士沖他随意地點了點頭離開。林厘愣了幾秒,突然意識到這句話是對他說的。
他慢慢回了一句:“早上好。”
綿羊直接坐在沙發上。
林厘拿不準要不要和他大招呼,猶豫了一下,先換了一個歡樂的節目,才努力開口:“今天,起的比昨天早啊。”
綿羊嗯了一聲,換了一個坐姿:“昨天沒有熬夜,睡的比較早。”
“是這樣啊。”林厘說,然後……他發現找不到接下去的話了。
他手心出汗,頂着節目裏妙語連珠的主持人,只覺大腦一片空白。
倒是綿羊跟着看了一會,很快失去興趣,主動轉頭說,“我們繼續昨天的話題吧?”
然後他們繼續聊天。
大部分是綿羊在說。綿羊思維活躍,知識雜,反應快,跳躍也快。通常是提出一個知識或觀點,或者某件具體的事,然後詢問林厘的觀點
林厘開始還能回答上來,但後續因為知識不足——更準确來說,是知識面與綿羊不太重合——加之昨天沒有睡好,有些又暈又困,早上又受了個大大驚吓,反應變慢了。
剛開始還能很快接上話題,但後續越發困難。
他們從哲學聊到氣象,他絞盡腦汁地掏空自己的知識儲備,頭暈腦漲,試圖跟上綿羊,但仍然應接不暇。
而綿羊非常敏銳,一旦有他說不上的時候,就會很自然地變換話題。
但他仍然有些捉襟見肘,最後只能按着頭吃力地說:“對不起,這個……我不知道。”
“是這樣嗎?“綿羊停頓了一下,笑容不變,“那我們來聊聊別的吧,聊你熟悉的,就上次的語言學怎麽樣?”
那頭痛的感覺越發劇烈了。
綿羊的聲音還在繼續:“你昨天說的幾個詞根很有意思,我沒有聽過,我……”
他捂住頭忍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聲音。只覺得綿羊的聲音越來越遠,身體越來越重,慢慢下沉,最後徹底墜入無邊的混沌中。
醒來已經是下午,毯子滑落到腹部。今天有點下雨,但窗戶都被關牢了,空調開着,室內溫暖一片。
游戲音和随之而來歡快動感地樂曲響着,蓋住雨拍窗戶的啪嗒聲,而且明顯行至高/潮,仿佛預示一場勝利的結束。綿羊拿着手柄頭也不擡,全神貫注,臉側散下的小卷被主人嚴重忽視,非常敷衍地用夾子別在一邊。
那個夾子甚至是粉色的。
過于強烈的反差感讓林厘幾乎忘了身在何處。
他用力眨眨眼,慢慢坐起來。頭已經不痛了,還有一種睡足的充實感,只有坐起來的時候還有微微眩暈,但可以接受。
綿羊注意到他,但仍然全神貫注,揚揚頭算打招呼。
直到一局終于結束,才扔開手柄地抱怨,“這個游戲是在是太難了!差評!我一定要頭投訴他們!”
林厘附和地點頭,然後忍不住問:“到中午了嗎?我好像睡了很久。”
綿羊調出時間給他看:“以及下午了,你這覺睡的真夠長的。餓嗎?”
林厘摸了一下肚子,肚子很應景地發出咕嚕叫聲。他昨晚吃的不多,早上也沒什麽胃口,誰知道一覺睡過中午。剛剛還沒什麽感覺,此刻一被提起,突然覺得餓的不行。
“桌上有吃的。”綿羊說,“吃吧。”
林厘點頭,拿起了桌上的食物開始慢慢吃起來。
綿羊則撐着手看他,似乎在看見什麽很有趣的東西。
……又是這樣。
林厘頓了一下。
綿羊的目光比起瘋子溫和,也不如博士給人的感覺不安,但依舊讓人覺得如芒刺在背。
他迅速地吃完,把指尖的餅幹屑擦掉,又低頭擦嘴。
綿羊依舊在看他。
他擡起頭又低下頭,忍不住大着膽子問:“為什麽?”
然後又覺得自己問的很奇怪,自動補充:“為什麽,剛剛一直那樣……那樣,看着我吃東西。”
“需要什麽原因嗎?”綿羊困惑地反問,“我覺得你這樣很可愛,想看就看了,需要什麽原因嗎?”
“……”
林厘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偏偏綿羊的态度天真,聲音困惑,是在很認真地發問,反而把他說的啞口無言。
他啞然了片刻,突然想起上午昏睡過去的場景,有點惴惴地說:“……對不起,我上午睡着了。”
“沒關系,你昨晚失眠了嗎?”
這似乎不是一個好的話題。他迅速的接,“沒有。”
綿羊慢慢地“哦。”了一聲,沒有質疑。
他的聲音依舊是清澈的、稚嫩的,帶點學生朝氣,吐字清晰,習慣把每一個音都發準。語速不快,像是做演講或者學術報告。但偏偏不會讓人覺得突兀,反而顯得認真誠懇,給人一種被尊重的感覺。
他用清晰地咬字說,“沒關系,只是我一個人非常很無聊,下次不要睡着,可以嗎?不然我會生氣的。”
得到準确的答複後,又抿着嘴角笑起來,“一個人玩真的太無聊了,陪我玩游戲吧?”
“我不太會。”林厘說。
“這個啊,沒關系的。”綿羊說,“我帶你,我很有耐心,可以慢慢教,怎麽樣?”
答案當然沒有不好。
綿羊就向林厘介紹起來。這是近來最熱門游戲之一,高設計、高水準、高質量。
“還有高難度。”綿羊抱怨地補充。
他似乎在這一關被卡了好一會,直到剛剛才終于沖破阻礙,所以有點情緒。他重啓一局,調低難度,又給他拿了個手柄,開始興致勃勃向他介紹游戲規則,這些那些按鍵分別這麽使用、以及如何盡量配合。
林厘懵然聽着,非常配合地點頭說,“是、是。”
這裏要說明一點。
林厘小時候開始就那種中比較無趣的那種學生,成績好,但只專心學習,從不懂享受生活,也沒什麽娛樂方式。對這些接觸最多的就是,以前陪前男友玩過游戲,但也是陪客,技術了了。
綿羊點下開始,伴随着一陣開頭簡單舒緩的音樂,人物建模出現在屏幕中,游戲開始。
然後林厘發現……他完全不會玩。
真的完全不會玩!
這和他接觸過的游戲完全不一樣。
他雖然腦子還算好使,但動手能力較弱,甚至可以說有點笨。緊張加重了情緒,手心很快開始出汗,哪怕有綿羊一邊帶着教着,也很快就死了幾次
游戲結束的标志再一次出現出現在屏幕。
“對不起。”他手足無措幾乎地說:“我、我不太會。”
綿羊撇了撇嘴。
這表情來的輕又快,他的目光從林厘的手到臉一點而過,似乎又很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用他特有的腔調說:“好吧。”
“但一個人玩還是很無聊的。”他又說,“你跟在我身後吧,随便玩,我保護你。”
他又笑了一下,臉頰露出小小梨渦,“要跟緊哦,不然容易死了。”
他們一直玩到晚上。
具體地玩是指,綿羊玩,林厘跟随,綿羊指揮,林厘聽從。後來表現倒是好了一點點的,不至于老實死。
因此後續游戲玩的順利了一些。
林厘剛剛松了一口氣,想着之後不至于慌亂無措了,結果第二天綿羊拿出一款新游戲。
“試試這個?”
第三天又是新的一款。
“今天玩這個。”
“……”
綿羊這邊還沒落下定論,現在他們天天玩游戲,聊天倒是少了,可游戲他更加不擅長。他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成功還是失敗,或者兩樣都不是。
而博士這邊的情況又不一樣了。
如果他曾經有過糾結,要不要和博士搭話的,或者從博士這裏主動更好,或者為博士的關注不安之類的想法,無論如何,他現在不需要糾結了。
因為從那一天開始,博士的行動開始後變不規律起來、早出晚歸起來。
也不能說徹底的早出晚歸,因為有一次博士甚至事中午突然回來,換好衣服收拾東西,只是對他們點了個頭就匆匆離開。
不過大多數時間是特別的早和特別的晚,有要事的樣子。
林厘理所當然地被忽視,這一天,他與綿羊在客廳吃了晚餐後,博士遲遲沒有回來。綿羊很遺憾地告訴他沒有鑰匙,調了調客廳溫度,然後很貼心地把房間的被子給他搬出來。
這個晚上他睡在客廳。
客廳溫度适宜,沙發柔軟,香薰芬芳撲鼻。簾子都被拉上,如果需要,他可以随時開燈,桌上不遠處還有白天和綿羊沒吃完的零食。
非常非常舒适,比卧室舒适的多,因此雖然林厘睡的不安,但在胡思亂想中還是慢慢睡着了。
到了半夜,他突然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