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林厘走進洗手間。
現在是五月三號,星期一,七點三十分鐘四十二秒,他洗臉、刷牙、沖澡、刮胡須、塗上臉霜,打理好一切又洗了個手,洗手間右上角的鐘顯示現在是七點五十八分三十七秒。
于是水流又嘩嘩流了一分鐘二十三秒,林厘擰上水龍頭,用毛巾擦幹淨手轉身出門。
指針指向八點,客廳的老式擺鐘發出铛铛铛的鐘聲,稍微顯舊的木質紋理外殼內,金屬的鐘擺左右搖晃。
在鐘聲中,他走向廚房,按照食譜一絲不茍地為自己弄了個早飯:面包、牛奶、火腿和蔬菜汁。除正餐外原本應該吃一點水果,但是冰箱已經空的差不多了,林厘猶豫了一會,端着早飯走上餐桌。
簡單的早餐之後,是收拾東西,這也是每一天的習慣。林厘打掃了整套房子——包括兩個房間、客廳和廚房,把所有東西歸位,包括被碰的稍微歪斜的地毯、離開原位的玻璃杯和書本,然後拖了一遍地板,開窗通風。
今天天氣很好,溫度29攝氏度,陽光明媚,映的帶着水光地板閃閃發亮。
因為實際上地面很幹淨,所以沒有花費多少時間,林厘擦了一遍玻璃制品,把它們全部放入櫥櫃。
九點準點,林一打開電腦,點開對話框,對面遲到了兩分鐘,信息才慢慢發送過來。
治療師李:早上好!早上好.jpg
林厘禮貌地回:早上好。
治療師李:今天感覺怎麽樣?
林厘打字:還不錯。
治療師李:上周做了什麽事情嗎?
林厘老老實實:吃飯、睡覺、編程、看書。
治療師又問:有沒有發生什麽特殊的事?比如說讓你高興的,或者什麽意外的經歷?
林厘回答:沒有。
然後都是一些簡單的日常詢問。治療師每周都回來問詢,好觀察他的恢複情況,然後提出建議。
治療師李還在問:出過門了嗎?
林厘:沒有。
治療師李:有在注意時間嗎,還會作息颠倒嗎?
林厘看了一眼時間,九點四十五分二十一秒,回答:作息不颠倒,特別在意時間。
治療師李:為什麽。
林厘:時間能幫我恢複秩序,不讓失控,建立一天的時間觀念,維持身體健康。
治療師李:你已經成了,不用特別緊張,可以試着稍微松懈一點。過度注意反而過猶不及。
治療師李:工作感覺怎麽樣了,看書還會頭暈嗎,有沒有特別沮喪難過的時候?
回答:比以前好。還好。沒有。
治療師李:你多久沒和人交流了,我是說工作和我以外的。
治療師李:這樣,我給你布置一個作業:每天最少出門兩小時,和別人交流十分鐘,然後晚上再告訴我感受,好嗎?
林厘:好。
……
十點,治療結束。
林厘呆呆地坐了一會,拿起筆在行程表上加上交流和出門。
上午剩下的時間,按照日程表做了一會接的任務,效率一般。差不多12點開始做午飯,午餐後看了一會書,覺得有點頭暈就停下手。
午睡之後,下午兩點準時出門。
春夏交接的時節常常雨水交加,今天是很難得的豔陽天,下午的氣溫已經升到三十多度。林厘穿了一件連帽衫,戴上帽子豎起領口,一路走到公園,躊躇一會,找了一個椅子坐着。
旁邊是一個草坪,草坪上小孩嬉鬧,大人曬太陽,情侶親昵散步,不遠處的綠蔭下老人三三兩兩下棋,一會之後,有個青年抓着一把氣球走過來。
“不用。”他把帽子拉的更低的一點,試圖把整張毫無血色的臉藏在裏面,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低低說。
“不要錢。”青年眨眨眼,笑了:“學校活動,你懂的,或者你可以理解成日行一善日?亂七八糟,總之我要把這玩意分發出去,幫幫忙吧”
林厘迅速地看了一眼,氫氣球形狀不一,顏色不一,但無一例外的是:上面都是各式各樣的古怪笑臉。
“不……”要。
他試圖推拒,青年很熱情地遞給他:“來吧,不要害羞。”
“不……”
一分鐘之後,青年離開,林厘手裏多了一個圓形的紅色氫氣球,上面大大的黃色笑臉在空中搖晃,具有出色的嘲諷意味。
林厘一手抓着線,一手把帽檐拉下,試圖把臉遮的更加嚴實。
幸好之後沒有其他人來交流,他在一群孩子歡快跑過的的時候縮起來,謹慎保持沉默,最後抓着氣球發呆了兩個小時。
倒計時結束的聲音滴滴響起,林厘起身回家,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氣球帶走。
回來的路上想到治療師說的“交流任務”,在樓下的超市停下,草草抓了一點水果和蔬菜。收銀員的是個很陽光的栗發女性,一邊抵錢一邊沖他打招呼:“好久沒看你了,今天怎麽出門了,要不要給你送上去,就像之前一樣?”
他不敢對視,快速搖頭,伸出一只久不見陽光的蒼白的手接零錢,然後抱着東西匆匆離開。
回到家,林厘松了一口氣,把帽子摘下來,把氣球拴在一邊,東西依次放好,然後給治療師發消息:出門了,感覺……
他想了一下,打上三個字:還可以。
之後的計劃是完成接的任務,他之前已經做的差不多了,只剩收尾。他結束工作,檢查一遍,比計劃裏的時間少用了一個小時,又檢查一遍之後轉給甲方。
甲方仿佛24小時在線,花哨的襯衫頭像下一刻就跳出來。
甲方:好快!
林厘猶豫了一下,想起沒完成的交流作業,回複了一個:謝謝。
然後,對方的聊天框開始瘋狂跳動起來。
甲方:你叫什麽,你感覺怎麽樣,你今年多大了,我看到你以前的照片了,你記得我們見過面嗎
甲方:你為什麽辭職啊,我和你以前的公司有合作,還感嘆怎麽沒看見你呢。
甲方:說起來我們曾經還是校友,導師經常跟我提起你,誇你聰明勤奮,這次的case也是他給我推薦的,我才知道原來這是你。
甲方:第二次合作怎麽樣,我這裏事還挺多,保證薪酬豐厚!
甲方:你是單身嗎?你出來玩啊。
林厘:……
林厘猶豫地把他拉入黑名單。
明天吧。他想,明天我再和他說話。
然後是晚餐。
多出來的時間用來浏覽當天新聞,大多是一掃而過,只有一個抓住了他的視線,讓他不由自主的點開。
上邊記述了最近本市發生了一件事,某個著名醫院一位醫生的醜聞,原本前途無量聲名鵲起,甚至已經和醫院千金訂婚,但是被發現劈腿、出賣醫院私密、和男人的床照。
不僅被取消了婚約,停職查辦,還有一定的被控入獄的可能。
最後是醫院千金和醫生的一張合照,以及最近的醫院千金開的發布會,她沉痛地表示絕不會為情徇私,會撐起這家醫院。
林厘默不作聲地看完,将這個新聞收藏、關閉網頁,屏幕反射到臉上一片冷光,黑下來的屏幕裏,他沒有發現自己微微地笑了。
今天是很普通、規律的一天。
原本應該是這樣。
但他總覺得有什麽不對,他似乎是忘了什麽。這個念頭直到晚上還在困擾他,他把房間所有的燈打開,準備入睡,然後發現他好像是刻意地避開了客廳的衛生間。
雖然它一直關着門,雖然它一直在一片黑暗中,哪怕是白天都投不出一點光。
某種預感讓他站起來,走到衛生間前,它牢牢地關着門,随着走進散發出一股腐爛的臭味。
林厘不受控制地推開門,
裏面一個穿着花襯衫的屍體笑着沖他咧開嘴!
他猛然醒來。
林厘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正在劇烈地喘氣。
他似乎夢到了很久之前的事,夢境和記憶混雜在一起,讓他幾乎分不清現實。
室內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透入的一點點瑩白月光,模糊地落在地面。
一只溫熱的手臂橫在胸前,這顯然是壓的他喘氣困難的罪魁禍首。旁邊的人呼吸均勻,似乎是睡熟了。
入睡前的回憶漸次浮現在腦中。
瘋子、殺手、聚會,瘋狂熱烈的性/愛。
酸痛和疲憊随着記憶一點點蘇醒,後/穴處還殘留着黏液,感覺十分怪異。瘋子很興奮,将他弄的很痛。
現在,半夜,對方毫無設防的躺在他身邊,鏈子在客廳。
林厘輕輕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他的腦中有三個想法,一個是閉上眼,繼續睡。一個是用項圈或者其他什麽勒死身邊的人。最後一個是逃跑。
各種想法在尖叫,把他的腦子攪亂,攪成一團漩渦。
理智告訴他繼續睡,情感漸漸也被說動,可他仍然不由自主地動了一下——也許連自己也不知道想做什麽——猶豫地動了一下,碰到瘋子的手臂。
下一秒,那只手臂猛然收回縮緊,勒住喉嚨向後壓。瘋子像豹子一般地撲上來,另一只手臂抓住他的手反扭到身後,壓在身下。黑夜中,他的綠色的眼睛熠熠生光。
“別吵,小可愛。”瘋子的聲音帶着困倦,“乖乖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