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徒弟。

高靈曜的目光驟然一冷,他乃修符道晉升的真君境界,只差半步便是仙君,真君一怒,周遭空氣無風自動,店內成衣嘩啦啦被吹起,真君威壓強大,大有掀開房頂蓋的架勢。

店主苦着臉,連連哀求:“小的真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只瞧着那白衣仙君為少年選衣服,關系親密罷了!”

身後的侍從也走上前來悄聲提醒:“真君,這是青塢城,大家都知道您的身份,何況您還是高家嫡子。”

狂風緩下來,高靈曜的桃花眼眯了又眯,忽而不知想到了什麽,面色一緩,冷笑着走出裁縫鋪。

“是少年不假,收作徒弟?不可能,自嘉禧年後,他便不再親自收徒。”高靈曜悠悠道。

兩位侍從面面相觑,很是疑惑,一人小心地試探:“那秦門主?”

修仙界皆知,這秦明徹可是沈懷君的二弟子,至今收徒名冊都挂在仙門才俊榜上呢。

高靈曜不屑:“秦明徹?呵,和朝庭一樣,是上趕着跑來清霄門拜師,頂多算是收留。”

“我可是他沈懷君唯一親自焚香沐浴拜謝清霄群山、正兒八經選中的大弟子。”

清霄門自山路向上走,繞過幾處亭臺,跨過高高的吊橋,沈懷君帶着少年來到一處靜谧的院落前,厚重的靈力壁封住了院子,他伸手輕輕一點,靈力壁大開,仿佛在歡迎主人的歸來。

院落的一杯一茶都保持着二十年前的模樣,不染纖塵,連茶壺裏的水還溫熱着。

沈懷君走到正廳,摘下帷帽,單手扶着桌子輕輕喘勻氣息。

他修為跌落到谷底,一路從青塢山登上清霄門,身體早已疲憊不堪,少年好奇地去想看藥圃,他揮揮手,只道随便。

他以手支頭,眼睛微阖,不知不覺進入了夢境。

這一睡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沈懷君見門外有一道白影沖進了屋內,撲通一聲又伏在他膝上,凄凄慘慘高喊:“師兄!”

這嗓子一嚎,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哭喪呢。

沈懷君被這一嗓子喊精神了,猛地睜開雙眸,一張無辜柔弱的小臉淚水漣漣,哀怯地仰望着他。

“師兄,你竟然沒有身隕,我就知道,你有上天庇佑,定不會身死。”白笙欣喜至極,眼角流下一滴歡喜的淚滴。

随着白笙的沖入,院落裏呼啦啦有圍上了好多人,墨硯寒頭一次見到這種陣仗,興奮不已,趴在門口看熱鬧。

而墨硯寒聽到白笙的話,若有所思:“咦,仙門不是有本命星燈麽?白笙仙君近日沒去看?”

“......”白笙一噎,旋即又抱住沈懷君雙膝嗚嗚痛哭,轉移話題:“天知道我這幾日寝食難安,每每想到咱們師兄弟好好的三人,忽而成了兩人,心中都一陣絞痛,恨不得以身殉你!下輩子你做師弟,我做師兄,以報沈師兄多年的教導之恩!”

“師兄,你可回來了,你可回來了啊!”

這話說得凄凄慘慘戚戚,又情真意切,聞着無不搖頭扼腕,更有心軟者流下淚來,偷偷擦眼角。

而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在此打斷了滿場唏噓。

“所以,這麽多天,你也沒殉啊。”墨硯寒皺眉道,這人活蹦亂跳的,來前像是剛吃了三碗大米飯,面色紅潤健康極了。

“......”

室內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所有人都扭頭看向這個被沈懷君帶回來的少年,心裏想着哪裏來的鄉野之徒,真不知天高地厚,人家是堂堂的白笙仙君,還真想人死啊?

而白笙卻揚起頭,捂着心口問:“師兄,你多日不回清霄門,可是在怪我?”

沈懷君面無表情,如多年前那般,他的手輕輕托起白笙的小臉,指腹擦過白笙薄唇邊的一角傷疤,目光悠遠。

清霄門上一代的門主是靈虛仙尊,靈虛仙尊坐下有三位弟子,他排列第二,而白笙排列第三,是師尊到外雲游撿回來的小乞丐。

白笙作為乞丐體弱多病,加之又是小師弟,他和大師兄極盡寵愛,即便師尊定下死任務,要求他們必須修習九轉囚龍大陣,他二人不忍心白笙受苦,成倍修煉好代替白笙布陣。

他這般無條件寵愛小師弟,可白笙轉頭卻搶了他的徒弟,奪了他的清名,若不是天雷的講述,他到現在也不肯相信。

這樣可憐、心地善良,喜歡伏在他膝頭的師弟,心裏竟然日日夜夜盼着他名聲盡毀、早早死掉,只為了清霄仙君的名號。

沈懷君心中一嘆,淡淡對白笙道:“我知道了。”說罷放開手指,淡漠地移開了目光。

白笙愣了愣,一直以來他的撒嬌有求必應,只要他哭沈懷君必然會心疼不已,可如今似乎不抵用了。

他沒想太多,權當沈懷君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心态改變。

“師兄。”白笙再度仰起頭:“你既死裏逃生,何必這般大張旗鼓地回來?你罪名纏身,眼下我可怎麽護住你!”

還未等他掩面嗚嗚嗚地哭泣,一道沉穩的聲音便自門外傳來。

“白笙仙君不可妄言,沈懷君無罪。”

來者是位身着灰衫的小童子,八九歲的可愛模樣,正是清霄門初入門的弟子年紀,然而當他進入屋舍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微微垂頭不語,不敢直視。

沈懷君見他後輕輕颔首:“柳齋。”

柳齋孩童身形,臉龐好似年畫娃娃般讨人喜歡,卻時時刻刻繃着小臉,颠着碎步到正座前向所有人宣布:“沈懷君無罪,清霄門上下不可妄議,違者按門規處置。”

白笙愕然,眼角的淚還來不及擦,急急忙忙捉住小童的衣角:“當真……沒罪?”

“是,毀仙池雖能攪碎神魂,但七百年前也曾出現放罪人出池的情況,後來證明,此人無罪。”柳齋朗聲道:“今遵循舊例,判沈懷君無罪。”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院內的弟子瞪大了眼睛,顯然有不服氣者,嘴巴裏嘟囔着太輕率,可任誰都沒敢出列反駁。

半晌後,白笙才輕聲道:“可外邊的修仙世家怎麽辦?尤其金溪杜家,全家滅門死在沈懷君手裏……”

“杜家若找上門來,我親自去說。”柳齋不屑地哼了一聲:“本尊不信,這天底下竟有比我學識還廣博之人!”

這柳齋話裏已無轉圜的餘地,白笙一聽徹底住嘴,轉而臉色一變,又淚眼婆娑窩在沈懷君懷裏。

“太好了,真真是上天憐我命途多舛,留下了師兄陪我!”

“……”

沈懷君滿臉漠然:“你回去吧,我累了。”

白笙用力點點頭,一步三回頭的告別,好似仍然是當年那個站在山頭、對師兄依依不舍的小師弟,衆弟子也依次離開小院,半盞茶的功夫,小院又變得寂靜安寧。

柳齋見狀,跳上座椅,小胖手在口袋裏摸啊摸,掏出一瓶丹藥遞上去。

沈懷君見是修複靈脈的靈藥,一挑眉:“你不探脈,怎知我修為已毀?”

“書庫中記載,七百年前那位修者從毀仙池裏出來後,經脈皆被天雷震碎。”柳齋涼涼道:“拿着吧,又不是什麽靈丹妙藥,和你客套客套罷了。”

沈懷君一笑,接過瓷瓶,翻手時脈搏處是一道明顯的紅痕,這是白笙留下的。

連他第一眼看到白笙時,還是不肯相信小師弟是心機陰毒之人,直到這人看似抱他哭訴,實則死死掐着他的脈搏探修為,他也清晰瞧見白笙臉上一閃而過的欣喜。

知道他修為盡毀,白笙怕是高興壞了吧?

“話說,你回來幹嘛?來清霄門受氣嗎?”柳齋直截了當:“照你這人的心性,不該隐居避世、一輩子都不回來麽?”

沈懷君擡頭見墨硯寒在遠處的蓮池撩水玩,便打算直言鬼主出世之事,可剛欲開口,話卻生生噎在喉嚨裏。

“到底怎麽了?”柳齋催促。

沈懷君垂下手,指尖輕輕撫着鴉羽大氅邊緣的金色紋路,過了好久才回道:“我惦記大師兄,他什麽時候回來?”

“他?”柳齋滿臉寫着不相信,卻也認真地想了想:“那厮和你師尊雲游,估計呆在哪個秘境裏,秘境那種地方也不便傳消息。”

沈懷君眉頭蹙起,凝神思索,臉色愈發蒼白。

"到底什麽事,要将你師兄那厮喚回來?”

沈懷君對于追問,輕輕地撇開目光:“這件事我說過,可你們都不相信,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舉?”

......

沈懷君走到院門口将柳齋送走,轉身卻見墨硯寒湊了上來,一雙墨黑的眼眸緊緊盯着柳齋的背影,目光興奮,像是一頭餓狼在凝視着獵物。

他忽然想到少年怼白笙的場景,問:“你好像很讨厭白笙?”

墨硯寒不屑地撇撇嘴:“他的心很髒。”

那顆心髒流膿滲血,與兩百年前那顆白花花的蛆蟲心髒十分相配,很适合放在鬼殿前觀賞,不過沈美人定不喜歡。

沈懷君笑了:“既然你知道他不是好人,莫要去招惹,他如今是清霄仙君,手握全仙門的權利。”

“知道啦。”

墨硯寒随口應了一句,目光灼灼盯着柳齋漸行漸遠的身形,磨了磨犬牙。

作者有話要說:

墨硯寒:鑒茶大師

謝謝小天使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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