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沈懷君一連卧床休息了幾日,他想出門吹吹風,少年卻堅持要他躺着養身骨,每日定時喝熱水,期間有無數靈寵仙舟飛過天際上空,時不時在耳邊嗡鳴,呼啦啦地帶着一股熱切的氣息。
這日他走出門時,見硯寒坐在門前,手持刀刃,将竹片削成尖尖的利箭,塗上漆黑的墨汁,箭尖尖銳閃過寒光。
他倚在門框邊,覺得少年專注的神情甚是有趣:“你要用它抓兔子?還是抓魚?”
墨硯寒盯着箭尖,漫不經心回答:“都不是。”
沈懷君奇怪地偏過頭。
他長發未束,懶散披在身後,微微側頭便垂下一束青絲,飄逸着青竹的氣息。
墨硯寒忽而想到,這人滿身的青竹氣息,無論看風景睡覺都穿着鴉羽大氅,若将來有一天沈懷君将大氅還回來,不會滿衣都是青竹香吧?
他手腕一頓,刀尖劃出偏離了方向,在箭身刻下一道違和的疤痕,他急忙低頭,晃着腦子叫自己不要亂想。
可莫名其妙的,他卻紅了耳垂。
沈懷君沒注意到少年的異狀,這利箭瞧着甚是有趣,幹脆附身坐在了少年身側。
“把箭尖塗得漆黑,到底要做什麽?”沈懷君追問:“你就告訴我吧。”
這話帶着些懇求,偏偏這人重病未愈,話尾透着一股虛乏,可憐極了,而身體又湊近,一股竹香萦繞在他周身。
墨硯寒抿緊了唇,頭也不擡地回:“昨天遇到個難搞的護身甲,穿不透,我試着做做新武器。”
沈懷君點了點頭,這片樹林雖然安寧,但也時常有野獸出沒,少年怕是捉膩了兔子和鯉魚,想挑戰下野獸。
他也不吝啬指點:“若是去山下買道雷符貼上,能将利箭速度提高五倍,能更快速射中獵物。”
“那加上火符?”
“自然增加攻擊力。”
墨硯寒恍然大悟,若是加上火符,這餘家父子被射死倒地後,身體會自動火化,無需家人哭哭啼啼地用棺材、十裏白紙錢将人擡回去,直接捧着骨灰回去多好。
多便捷。
這是一項世人都未想到的奇招,只有他鬼主能想得出來。
他心裏美滋滋地想着,将箭尖放在手裏試了又試,非常滿意。
“沈懷君,你真不去清霄法會?”墨硯寒扭頭道:“我打算去法會上尋餘家父子,給你找找面子去。”
沈懷君聞言,低低地笑了。
“我雖然不去,但還是先謝謝你。”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要幫他找面子呢。
不過沈懷君知道,清霄門守衛森嚴,不會輕易讓一位普通少年進入法會現場,而硯寒估計也是一時興起,隔天就忘了這事。
他踱步走向院外,打算去門外看看風景,院門是柳條編織,門外便是大片的竹林,這令他的深思極為舒爽,忽然,他發現地上丢着一個小小的黑瓷陶物件。
沈懷君眉眼一凝,感覺到不對上前撿起,這是個小臉娃娃,通身漆黑,精致小巧,他撫摸着陶瓷身,神情越來越凝重。
墨硯寒見他出門半天沒動靜,不放心地從屋後探出個腦瓜:“怎麽了?你手裏拿着何物?”
“……沒什麽。”沈懷君淡淡道,手掌微微用力,黑瓷娃娃被捏了個粉碎。
他一向溫和的目光忽而狠戾,仿佛清爽的青竹葉化作寒冰利刃,視線仔細掃視一圈周遭後,沈懷君緩步走到院中對少年笑道:“你不是想去清霄門嗎?我帶你去。”
都怪他。
修行時間太久,日子過得又太過漫長,他幾乎忘了鬼域之下,還藏着一只惡鬼,他又忘了那只惡鬼生性嗜血,剛剛出生便等不及去掏食的人心,如今脫離了封印怕是心存怨恨,來到人間尋找他的蹤跡。
他早已看淡生死,可惜這個活潑的少年好心救了自己,卻要因此遭到鬼主的觊觎,想來想去,那只惡鬼唯一懼怕的地方,怕只有清霄門了。
墨硯寒好奇:“為什麽忽然要回清霄門?你想通了?”
“是啊。”沈懷君踱步來到少年身側:“你要為我找回面子,我想了想,不能拂了你的好意。”
手心放在少年的短發上揉了揉,笑意盎然,不得不說少年的發絲柔軟,觸感不錯。
墨硯寒像是懵懂的貓兒,瞪圓了漆黑的雙眸,飛快移開自己的腦袋。
“知道了知道了,別上手。”
“随随便便摸人,一點不成體統!”
山下便是青塢城,視線越過青塢城遠遠一瞧,山峰上矗立着清霄門的正殿,人妖交界之地并不太平,皆有清霄門相護才落成這一方祥泰安康的城邦。
二人打算穿過青塢城去往清霄門,少年被他這一摸,一路上極為正經嚴肅,時時刻刻保持“體統”,只是眼珠子轉得飛快,對小攤小販新奇極了。
沈懷君為了躲開衆人窺視的目光,戴上一頂白紗帷帽,遮住面容,然而他身姿飄逸似谪仙,随意露出的指節修長仿佛是被仙氣浸染的白玉,一進城便吸引了行人的視線。
他扶住少年的肩頭,望了望周圍有無異常後,将人攬在懷裏,手臂橫在少年胸前,是保護的動作。
“做什麽?”
“無事。”沈懷君平靜地将人牽到裁縫鋪前:“我見你沒有換洗衣服,不如買一些備用?”
畢竟這次上山的時間,可能有一點長。
墨硯寒眼睛一亮,他來人間後逛過話本鋪子,吃過夜市小攤,還真沒選過衣服,急不可耐地走入店鋪中。
店主笑呵呵地迎上來,沈懷君指了指少年示意他挑,自己在門前的茶桌處坐下。
他心裏倒是奇怪,那黑瓷娃娃上沾滿了鬼主氣息,分明是鬼主下的暗器,可他二人離開小院時風平浪靜,直到現在,連鬼主的氣息都不見。
這鬼主是腦子壞掉了?看不出他們要上清霄門麽?竟然怕得直接逃了?
“搞不懂,可能他本來就不大聰明吧。”
店家正巧奉上茶,沈懷君拿起茶杯押下一口,聽到硯寒從後門走出的聲音。
“仙君,你看好不好看?”硯寒催促着。
沈懷君不甚在意地轉過頭,看清墨硯寒裝束後身形一頓,喉嚨裏的茶水倒逆,他扶着桌角連連咳了幾聲。
“你怎麽了啊,下山之前不是還好好的麽?”墨硯寒問。
只見他身着黑白交錯的廣袖長袍,正前方衣襟一合,湊成一個“殺”字,向後一轉,背後繪着一個黑墨書寫、酣暢淋漓的“亡”字,舉手投足間,霸氣十足,背手仰頭,頗有君臨天下的風姿。
“這衣服不錯,很配我。”墨硯寒高高地昂着頭,得意洋洋。
店主也豎起大拇指:“此衣乃是鎮店之寶,可惜長久以來無人賞識,小友果然眼光清奇,一眼就挑中了鎮店之寶。”
沈懷君:“......”
他一言難盡地扶着額頭,今早起來腦後隐隐作痛,見少年穿着這件花裏胡哨的衣服,頭更痛了。
少年性子執拗,定然不會聽勸,沈懷君幹脆走到角落裏取出一件青白的衣衫,遞給少年:“穿上,你若不穿,我就不帶你去清霄門。”
墨硯寒滿臉的委屈:“你這人怎能言而無信?逼迫我穿衣服?”
沈懷君像逗貓般晃了晃衣衫:“去,或是不去?”
最終這位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一代鬼主受到威脅,放棄盡顯鬼主威嚴的服制,被迫穿上款式俗套的青白衣衫,蔫蔫地站在沈懷君身後。
墨硯寒不忿,惱火地低聲道:“沈懷君,這世間也就只有你一人能威脅我了。”
沈懷君結完賬,轉身笑眯眯地拍拍他肩膀。
“本仙君甚是榮幸。”
通向清霄門的山路上擠滿了人,顯貴的修真世家皆有名帖,乘坐仙舟前來,有專門的弟子接待,而一些小門小戶便都擠在山路上挨個報名,運氣好能得到場下的一個位置,聽修仙大能在臺上辯論講道。
天氣炎熱,漸漸清霄門的守門弟子也沒了耐心,言語冷漠,場面充斥着焦灼,仿佛随意的一根火苗便能引爆暴躁的情緒。
身側有人等得無聊,上前搭話,沈懷君沒理他,冷眼瞧着着一切,沉默不語。
終于輪到了兩人,守門弟子還未開口,沈懷君便率先開口問:“為何不遵循祖制,在山下辦法會?”
這道聲音清清冷冷的,恍如竹林屋舍間終年凝聚不散的清爽,守門弟子感受到威壓,下意識答道:“一切皆由白笙仙君定下......等等,你誰呀?我允許你進門了麽?”
守門弟子将劍橫在二人面前,疾言厲色:“你這種人我見多了,想蒙混過關到仙門裏去?報上名諱和師承!”
而那人未答,帷帽下伸出一只手,那手指潤如白玉,皓白的腕子上系着一截紅繩,襯得手腕白皙誘人。
這只手撩起帷帽,蒙面人露出一角驚豔的面容,雙眸冷冷撇了他一眼,旋即白紗又落下。
“你你你你你!”守門弟子大驚失色,活向見到鬼似的跌坐到地上,身體抖得像篩子。
沈懷君移開視線,手牽起身側的少年,拾級而上,一步步走上山路。
而此刻青塢城的某間裁縫鋪裏,一位紫金道袍的修者站在櫃臺前,指節點了點櫃臺。
他冷聲道:“我這人不愛說廢話,方才有一位仙君來到了此店,告訴我他的事。”
店家不敢招惹,盡數托盤而出:“那白衣翩翩的仙君戴着帷帽,來給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年買衣服。”
高靈曜眼睛一眯:“少年?兩人什麽關系?”
店家回想了方才的場景,猜測道:“少年很聽話,許是仙君的兄弟,亦或是......徒弟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鬼主的審美從來沒變過~
非常感謝大家小天使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