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高靈曜察覺到鐘玄南的挑釁。

“你算個什麽東西?仗着半幅好根骨便心高氣傲、目中無人了?”高靈曜冷笑。

即便是自家師尊被鐘玄南拒絕而蒙羞,他也從未氣惱過,但提及沈懷君,他卻莫名開始冒火氣。

鐘玄南不甘示弱:“真君莫不是後悔離開師門,嫉妒在下?”

“你在說什麽荒唐話!”高靈曜手掌重重地拍在桌上,起身抽符準備教訓鐘玄南,而門口盤旋着的一只紙鶴飛入室內,開口說話,正是沈懷君的聲音。

“靈曜,你過來。”沈懷君道。

高靈曜便放過了鐘玄南,急急走到了竹林小院,卧房的大門推開,病弱美人披衣臨窗而坐,指尖正輕點窗外竹葉尖。

他脫口而出:“您怎麽又瘦了?”

沈懷君沒有回答,沉靜的眸子淡淡看了他一眼,道:“高靈曜,你已非我座下徒弟,以後莫要來了,免得招惹閑話。”

這是逐客令,劃分界限,言語間沒有絲毫的留戀。

高靈曜的心猛然一空,好似呼啦啦灌入了涼風:“為什麽?我知道您厭惡我、對我傷心透頂,可是......”

“不是厭惡。”沈懷君打斷他的話。

沈懷君望着那晶瑩的露珠,一字一句道。

“高靈曜,你這人重功利,我一開始便不該收你為徒。”

高靈曜回到居所,他身為真君,只差臨門一腳便是仙君,在仙門裏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加之是高家嫡子,居所是一處金碧輝煌的宮殿。

白玉臺階拾階而上,守門弟子齊齊應聲,便是秦明徹也未曾有這般闊氣的排場。

誰叫他是白笙仙君的徒兒、高家的嫡子呢?生來家族顯赫,繼承高家真傳,又得白笙仙君的教誨,便是他父親來,說話也要小心三分。

高靈曜站在蓮池邊欣賞金鯉戲水,玉碗中的茶水剛品下一半,有通傳弟子走上前來:“靈曜真君,餘信之求見。”

“餘信之?”高靈曜眉頭一皺:“空占世家名頭,左右逢源的東西,不見。”

通傳的弟子未退下,招招手讓人擡上來個托盤,紅布為一扯,是一只精致小巧的蓮花玉碗。

“這是餘城主特地呈給真君的禮物。”

高靈曜用挑剔的目光将碗打量了一遍,擺擺手:“把餘信之請進來。”

“賢侄、賢侄!”隔着大老遠,餘信之晃着肥碩的身子飛奔着跑來,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多年前曾與令堂并肩作戰,見到賢侄,着實是歡喜呀。”餘信之随口開始攀關系。

高靈曜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連客套都懶得客套,視線移到餘信之身後時,目光忽而一停。

餘信之樂呵呵地介紹道:“這是我大兒子,餘思歡,天賦嘛普普通通,不過我二子餘游天天賦不錯,餘游天,來給真君請安。”

高靈曜冷眼瞧着這戲劇性的一幕,餘信之與其二子餘游天皆富貴裝扮,戴滿了珍奇靈寶,反觀餘思歡身形窘迫,只着一件素單衣。

“來來來,靈曜真君,瞧瞧我這二兒子,是不是頗有修行天賦?”

……

餘信之叨擾了半個時辰才離開,外面天色漸黑,已點起了星星點點的燭火,通傳弟子卻來報,說餘思歡求見。

高靈曜唇邊泛起一股莫名的諷笑。

“就知道他會來。”

黑夜,餘思歡瘦弱單薄的身形伏在寶座前:“靈曜真君,求您幫幫我。”

高靈曜換了個姿勢,懶洋洋道:“幫?我憑什麽要幫你?”

餘思歡的身體抖了抖,過了許久,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表哥,您幫幫我。”

聲音微弱,連他自己都察覺到了話中的不妥。

高靈曜猛然一踢,桌案翻倒,美酒糕點紛紛落地摔碎,店內寂靜無人,吓得餘思歡向後縮了縮身體。

“餘思歡,我可以幫你。”高靈曜湊近了,低聲道:“但你現在必須要記住一件事,我的母親,不是步氏女子,更不是你的姑母,而是如今的高家嫡母,江時錦。”

餘思歡連連磕頭:“是是是。”

見餘思歡可憐兮兮的模樣,高靈曜不屑地撇撇嘴:“說吧,你想要什麽?或是讓我在你父親面前美言幾句?”

“我什麽都不要,只要……餘家真傳。”餘思歡又趕緊補充:“真君莫要怪我貪心,修真界誰不想獲得自家真傳?”

出人意料,這位靈曜真君竟對着茫茫月色,也長嘆了一聲。

“是啊,誰不想獲得家族真傳呢。”

語調輕又緩,像是自言自語。

高靈曜望着月景望了許久,收回目光道:“我即便是真君,也勸不動你父親将餘家真傳傳給你,更何況你根骨平平,與其他兒子的資質也差不多。”

餘思歡頹然地跪坐在地上,像是個被霜打蔫了的茄子,眼眶通紅,滿臉絕望。

“不過事無絕對,我倒是可以指點你幾句。”高靈曜又道。

餘思歡猛然擡起頭。

高靈曜手指一并,指了指他:“你天賦平平沒有可利用的價值,但你要給餘信之希望,讓他知道你有未來的潛力。清霄法會将有數位修真大能到來,不少人手裏可都有寶貝閨女。”

餘思歡卻縮了縮脖子:“我區區一個庶子,相貌平平,無法掙得佳人歡心。”

“那還有第二條路。”高靈曜緊緊地盯着他的雙眸:“拜師,拜一位修為高深、享譽世間的名師,這個可不看相貌出身,也是你唯一翻身的機會。”

餘思歡恍然大悟,附身深深叩拜後,離開大殿。高靈曜垂下眼眸,倚着寶座默然不語。

侍從将客人送走,回來複命,上前收拾被踹翻的茶桌,多嘴道:“真君莫要發火,像這種不知天高地厚、想爬上位的庶子,我都見得多了。”

“這種人心機深,也難怪您瞧不上。”侍從嘴碎,啰裏八嗦說了許多,高靈曜垂首沉默。

“倒也是,哪個從底層爬上來的庶子,沒有點心計和手段呢?”他嘆道。

恍惚間擡頭,高靈曜從玄鏡中瞧見了自己的面容,金光繞身,雙眼空洞無神。

修仙界的庶子往往比人間難過百倍,人間的庶子尚且能奮發圖強,考取功名,而修仙界重根骨血統,若庶子生下來根骨平平,并不會獲得重視。

同樣天賦平平的嫡子,身上好歹流傳着高貴的血統,或許下一代便能孕育出根骨奇佳的天才呢。

故而将家族真傳傳給庶子者,寥寥無幾。

很幸運,他便是其一。

“算了,我出去散散心,你們莫要跟着。”

高靈曜走出居所,向山下走去想尋個清靜,不知不覺走到了飯堂。

飯堂周圍栽種着不知名的小花,風景甚佳,沿着碎石路向裏走,便是廚房,廚房外冒着袅袅炊煙,這麽晚了,定是有人在開小竈。

高靈曜緩步轉過拐角,果然見小廚房燈火通明,身影晃動,他轉身要走,餘光卻瞥見了那人的身形。

那人姿容勝雪,身形纖長,烏發垂落在消瘦的肩頭,本是為清清冷冷的仙君卻站在人間煙火缭繞的廚房內,捧着一碗滿是凡間氣息的花生碎。

油鍋裏噼裏啪啦地熱着油,墨硯寒抓起一把花生撒下去鐵鏟還未翻幾下,便傳來一股焦糊味兒。

“又糊了。”墨硯寒扔開鏟子,氣餒坐回小板凳:“煩死了,怎麽弄都弄不好。”

沈懷君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弧度,将一顆圓滾滾的花生放在燈光下仔細瞧着,“別以為做桂花糖容易,粒粒出自靈廚之手,需要修煉功法。”

墨硯寒與這人相處良久,自然摸索出套路來,想了想道:“莫非是清心咒?”

沈懷君眉眼溫潤,笑而不語。

“......”

墨硯寒一陣心梗。

他要這人整日安睡不理雜事,要這人容許自己同住一屋,要這人事事都依着自己,本以為占了上風,未料到兜兜轉轉,還是清心咒。

他一屆鬼主,憑什麽要練咒語,驅除自身鬼氣,他渾身上下把鬼氣驅除了,還剩什麽?連骨頭架子都不剩了!

“求人不如求己,糖是清霄門的,靈廚的手藝卻屬于你自己。”沈懷君循循善誘。

墨硯寒哎呦一聲,愁眉苦臉地抱住沈懷君,這人的腰身纖瘦,手臂可以輕松環繞住。

“我不想學、我懶,功法又難學。”小鬼主打了個哈欠,折騰一晚上,他疲倦萬分,倒也少了平日的嚣張氣。

而仙君溫熱的手掌附上他的側臉。

“我教你,這功法便不難了。”

站在外頭的高靈曜一陣恍惚,似乎兩百年前,也有人将手掌覆在他的頭頂,溫聲細語。

猶記得自己身為庶子、見識淺,瞧見桂花糖以為是珍奇東西,不敢去拿,而那人親自将一粒糖塊放在他手心。

“往後你當了我的徒弟,日日能吃上桂花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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