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高靈曜呆呆坐在地上,渾身滾滿了泥土,神色癫狂,簡直如入魔般猙獰。

“不可能、不可能……”他難以置信地晃着頭,可回想當年種種細節,真相卻越發令他膽寒。

當年從鬼主手下死裏逃生,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命大,可真相竟然是沈懷君為了護下他的性命,甘願耗費半數修為封印和鬼主,事實上誰都沒有把握能以修為封印為主,沈懷君是将整條性命生生獻祭出去。

沈懷君想以自己的性命換取他的存活。

“師尊……”高靈曜神色痛苦,環手地抱緊了腦袋,眼眶發紅,不多淌留下一道淚痕。

當年的他,根本沒有資格成為沈懷君的弟子。

他是庶子,即便母親身死,主母子嗣稀薄,将他一介庶子記在了名下,但家裏人心知肚明,他就是庶子,只能享受低微的待遇。

父親對外宣稱将兩個孩子送入清霄門學習,可他明白,他只是朵綠葉,襯托他的嫡子哥哥如何出類拔萃,青年俊秀。

那是他第一次登上清霄門,他穿着并不合身的彩衣,小心翼翼地跪在清霄大殿中央,耳畔傳來高座上仙君們的肆意交談,他膽小,不敢擡頭。

他也想拜某位仙君為師、想學習術法,而不是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裏,可終究只是妄想,唯有他的嫡子哥哥才能拜得仙君為師,前途無限。

這時,前方忽然走近一位仙君,仙君一襲白衣,腰間系着玲珑玉佩,他不敢擡頭,只瞧見那人飄逸的衣擺,聞到一陣沁人心脾的竹香。

那位仙君在他身側走了個來回,忽然腳步一頓,輕輕蹲下。

“你想不想拜我為師?”仙君偷偷問道。

他飛速地瞄了一眼身側的哥哥,咽了下口水,鄭重地點了點頭:“想。”

話音剛落,他手裏便被塞進來一塊冰冰涼涼的玉佩。

“這是拜師玉佩。”仙君的聲音輕柔:“莫要聲張,不然我就要收你哥哥為徒了,你拿着這玉佩,晚上來找我。”

他心跳的像兔子一般,緊張又激動:“好。”

傍晚時分,他手持玉佩來到清霄大殿門前,第二天沈懷君攜着他的手,沐浴焚香,叩拜清霄衆山,他正式成為沈懷君的首徒。

“沈懷君真是瞎了眼,養條狗尚且知道忠心主人,而你竟然轉頭拜了別人為師。”墨硯寒毫不留情地譏諷。

高靈曜攥緊了拳頭,狠狠向下一砸,“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當初有多難!”

沈懷君當年名望甚高,劍道連靈虛仙尊都驚嘆,已有人私下偷偷喚其為“小仙尊”,飛升成尊指日可待,而他自己的修為一日千裏,前途大好。

父親見狀心思活動,想将家傳傳給自己,放棄廢物般的嫡子哥哥。

可忽然一夜之間,沈懷君重傷昏迷,連聲望也遭受到打擊,父親也因此收回了将家傳傳給他的想法,他還記得那日嫡子哥哥站在山峰上,洋洋得意。

“高靈曜,你這輩子都是個賤種,這輩子都無法觸碰到高家的家族傳承。”

“高家家傳有飛升仙尊的方法,我、我不甘心!嫡子天賦平平卻能得到家族支持,而我則要單打獨鬥,這輩子也無飛升的指望!”高靈曜沖着虛空高喊着:“我就是不甘心!”

在“不甘心”的憤怒沖擊下,他向靈虛仙尊哭訴,說沈懷君教授的功法傷了他的手指,他想拜白笙為師。

即便已過去了兩百多年,他還是能清晰地記得那日的情形,那是個悶熱潮濕的下午,他雙膝跪在冰冷的玉石地板上,首座上的靈虛仙尊白發銀眸,面容無悲無喜。

“白笙有意收你為徒,本尊也并不阻攔。”靈虛仙尊冰冷道:“只是,你想好了?”

他俯身,狠狠向下一叩頭:“想好了。”

在往後的歲月裏,午夜夢回,他再度面對這個問題,回答卻猶豫了。

高靈曜聲聲泣血:“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所以我才為他送去靈藥想悔過。”

墨硯寒嘴角浮起一抹諷笑:“施舍靈藥嗎?當真是在好好彌補呢。”

他轉身離開,身影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高靈曜頹然倒地。

不知過了多久有小童子急急跑來,看到真君一副被雷劈的表情,先是驚了一瞬,後恭敬道:“白笙仙君有事情同你說,現在請您過去一趟。”

而高靈曜把劍狠狠向前一甩,怒呵道:“叫他滾!”

沈懷君坐在燈燭前,渾然不知外面發生了何事,他手裏攥着師尊的藥瓶,心中在想師尊的勸說。

師尊将他體內的經脈細細探查一番後,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即便服用他老人家的靈藥,只能緩解病痛,無法徹底恢複。若想徹底恢複,需找一位修為高深的仙君,雙修。

他搖了搖頭,道侶之事,三百年來他未曾動過心思,而如今身心已被外人傷得遍體鱗傷,不願打開心扉。

“可是徒兒,你未曾嘗過情愛的滋味,又怎知它定苦澀難咽?”

師尊的話浮上心頭,沈懷君愣了愣,修長的手指不自覺地蜷縮,雖說希望渺茫,可自己、可自己若真的遇到了那個人呢?若這世間真的有一個人,他甘願為自己修複這殘破的身體呢?

屆時他便不會這幫茍延殘喘的活着了。

沈懷君雙目發呆,不知何時墨硯寒走了芥子空間。

已是深夜入寝的時間,墨硯寒沒出聲,自顧自走到仙君身後,卸冠梳發,梳子是檀香質地,發質滑過墨發時,留下淡雅的檀香味。

沈懷君不拘這些講究,往往以指作梳,施道仙法便能将發冠簪好,可墨硯寒不樂意,他總想着這般清冷高傲、脆弱不堪的仙君,處處都要精致細心,像是棵嬌養的花。

仙魔戰場異常寒冷,芥子空間外甚至飄起了雪花,沈懷君忽然問:“硯寒,你可有過心愛之人?”

墨硯寒梳發的動作一頓,冷冷道:“沒有。”

他被關了整整兩百多年,滿腦子想着如何打破封印,哪有時間談些情情愛愛?

“話本上說了,情愛都是唬人的,稍不留神還會喪命呢。”他一本正經道。

沈懷君垂眸一笑:“我也是不信的,可師尊說往後的日子裏,我身邊肯定會出現一個人,那個人會與我結成道侶。”

墨硯寒臉色一冷,手指用力:“您相信靈虛仙尊的話?”

“為什麽不相信?”沈懷君眉眼溫柔,笑着戳了戳他的手:“硯寒你傻了?那可是我的師尊。”

尊師為父,師尊講出的話,自然是事事都要相信。

墨硯寒眉梢一壓,嘀咕着:“死老頭子。”

沈懷君可是他的人,他用懸霜草精心養護了一個來月,若忽然有人跳出來說些道侶的事,他手中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窗外的風雪整整吹了一夜,晨起時雖然都被陽光消融,但推開窗子時仍是一股冰冰冷冷的霜雪氣息。

靈虛仙尊今日便要離開仙魔戰場,沈懷君等幾位弟子當然要随行,只是左看右看,隊伍始終是缺了個人。

“高靈曜呢?”沈懷君奇怪。

靈虛仙尊目光沉沉地望了一眼遠方:“他沒事,我們先走。”

靈虛仙尊離開,不少修者從營帳中跑出來送行,白笙不情不願地出現在衆人面前,垂着眼睛,神色低落。

看在靈虛仙尊的面子上,周圍人沒有出聲痛罵,但目光皆是嘲諷和不屑。

衆人即将登上仙舟之時,一灰袍人忽然從人群中竄出,撲通一聲跪在靈虛仙尊面前:“仙尊,在下之前送錯了禮物,竟将一金柳枝誤贈給了白笙真君。”

言下之意便是要讨要回禮物。

衆人嘩然,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瞧着眼前這一幕,灰袍人說送錯了,這類貴重的禮物怎可能送錯?便是見白笙失勢,不甘心禮物白白打了水漂,想讨回而已。

靈虛仙尊啓唇:“白笙。”

白笙咬緊着牙關,眼眶發紅,便是當乞丐時都未曾受到如此屈辱,他手臂一揮,揮出一道金光落在地上,正是金柳枝,灰袍人急忙撲上去攬在懷中。

禮物已經奉還,衆人正要啓程,可那揮袍人見沈懷君要走,急忙道:“其實這金柳枝是想奉給沈仙君的!”

說着将金柳枝呈到了沈懷君面前。

身後的衆多修者立刻炸鍋了。

“哈哈哈,我沒聽錯吧?才從白笙手裏讨回來,立刻就要獻給沈仙君?”

“真是丢臉,看得老夫都不忍直視啊!”

“白笙罪有應得,誰叫他搶了沈懷君的功勞?”

……

衆人議論紛紛,而白笙的臉色已黑如鍋底,衣袖下的手指狠狠攥着,強忍怒氣。

可沈懷君對于這等昂貴的禮物,輕輕搖了下頭,轉身登上了仙舟。

“仙君,仙君您不喜歡嗎?這可是由精鐵打造,能憑空演奏八首仙樂呢。”灰袍人忙伸長了脖子問。

一旁的墨硯寒倒是開了口:“你拿這破東西打發誰呢?沈懷君不喜金銀之物。”

灰袍人怔了怔:“不喜金銀之物,那沈仙君喜歡什麽?”

墨硯寒沒理他,跟随仙君起身上了仙舟。

灰袍人,連同身後站着的諸多修者都愣住了,這金柳枝精巧無比,當初連白笙見了都啧啧稱奇,怎地奉給沈仙君,沈仙君連看都不看一眼?

不知多久後,人群中忽然發出一聲感慨:“果然,他還是當年清冷孤傲的沈仙君呀。”

仙舟在空中行駛了一個多時辰,停在一汪蓮池旁,沈懷君走下木質樓梯,望着郁郁蔥蔥的樹林,疑惑不解。

“師尊,您不回清霄門看看嗎?”他問。靈虛仙尊用看傻子的目光撇了自家徒兒一眼,涼飕飕地回道:“怎地?三百多年了,清霄門你還沒呆膩?”

“……”

沈懷君輕輕颔首,恭敬道:“徒兒是有些膩了。”

沿着湖邊快走幾步,路過一片樹蔭,入眼是一片寬闊的山谷,山谷裏植滿了花朵,黃紫□□,争相躍入來者的眼簾,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清香味。

“鳳城?”沈懷君詫異。

“正是。”靈虛仙尊點頭。

相傳數千年前有鳳凰降世,在此地留下大片的花境,該地修者以花精入道,獨成一派,故取名鳳城。

一到鳳城城門口,靈虛仙尊笑呵呵地說要去會會老朋友,飛身離開了,白笙又躲在仙舟內不肯見人,未曾随行。

于是沈懷君便帶着墨硯寒觀賞鳳城,這裏的修者以花精入道,将花視為崇拜,建築上繪滿各式的花朵圖紋,頭頂簪花,街邊熱火朝天地售賣着花糕。

二人尋了糕點鋪坐下,沈懷君點了菊花糕,用筷子夾着送入口,微苦,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菊花清香,卻很是爽口。

他放下筷子,打算喚墨硯寒來嘗一嘗,誰料擡眼便望見一人。

是高靈曜。

高靈曜紫金長袍上布滿霜雪,衣料又被樹枝勾破,塵土沙泥沾滿了衣襟,堂堂真君卻狼狽不堪,而他雙目失神,仿佛經受到了重大的打擊般,渾渾噩噩像個死人。

“你怎麽了?”沈懷君蹙眉。

高靈曜唇角動了動,卻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沈懷君擰緊了眉頭:“到底發生了何事?”

雖然他并不想見到高靈耀,但他終究是高靈曜的師叔,有必要關心幾句。

而高靈曜有氣無力地垂着頭,噗通一聲,雙膝狠狠磕在堅實的青石板上,顫聲哀求:“師尊,請您原諒我。”

聽到“師尊”二字,沈懷君眉頭擰得更緊了,正色道:“高靈曜,你乃世家出身的最懂禮法,我已不是你師尊,莫要再引起誤會了。”

“……不。”高靈曜狠狠地搖着頭,他一晚上想了滿心滿肚子的話,可如今他一字也說不出,唯有抓住這人的衣擺,哭求着:“師尊,您就原諒徒兒吧,當年您親自選定了我,如今就再選一次吧!”

沈懷君微微一思索,猜測:“白笙剛出事,你就迫不及待想離開他?”

一如當年離開他一般。

“不,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高靈曜慌忙解釋,他痛哭流涕,近乎瘋狂地抱住了他的腿,發出一聲哀嚎。

沈懷君不明所以,但還是一根又一根掰開了高靈曜的手指,同時拿出傳音玉符,召喚仙舟內的小童,說靈曜真君心緒不穩。令他們快快前來将人帶回去。

“你好歹是清霄門的真君,莫要在鳳城丢人現眼!”沈懷君低聲呵斥。

正說着,墨硯寒走過來,手裏拿着一團竹葉包裹的四四方方的糕點。

“這是?”沈懷君問。

墨硯寒放在桌上:“栗子糯米糕。”

沈懷君新奇,伸手碰了碰竹葉,發現竹葉将糕點包裹得嚴嚴實實,根本找不到拆解的方法。

墨硯寒拿出一根小小的竹簽:“我教您,您拿着竹簽,挑一下最上面的紅線。”

沈懷君依言将紅線挑起。

“再一折,戳破竹葉。”

沈懷君順從戳破竹葉。

“竹葉已然展開,您可以吃糕點了。”

沈懷君望着已全然展開的竹葉,以及熱乎乎散發着香味的栗子糕,欣然一笑:“民間的包裹技法果然巧妙。”

墨硯寒也點點頭,他趁沈懷君不注意,扭過頭,沖高靈曜冷冷一笑,臉上滿是譏諷之色。

地上的高靈曜呆住了,他看着沈懷君對少年言聽計從,對少年展露笑顏,全然不是對待自己的冷漠疏離。

他忽然回過神,他太高傲了,太自以為是了,以為區區的靈藥、幾聲哀求便能換得師尊回心轉意,再續師徒之緣。

可事實上,師尊這般清風明月的人物,外人眼饞得很,稍不注意便會被別人搶走,又怎會白白留下來等待他的道歉?

仙舟的小童子來了,高靈曜失魂落魄跟随童子地走在街上,身形漸漸淹沒在人群中。

墨硯寒嘴角露出幾分得意,心道這人是我的,你區區高靈曜想和本鬼主搶人,簡直做夢!

“仙君,您口味清淡,我特地買這甜甜的糯米糕,可還喜歡?”

“很不錯。”沈懷君道。

忽然沈懷君手旁的傳音玉符作響,打開竟然是靈虛仙尊的聲音,靈虛仙尊讓他速速來花間樓一趟。

師尊之命不可違背,沈懷君起身便走,墨硯寒臭着一張臉,雖然不情不願,但也跟着去了。

哪料剛走到門口,靈虛仙尊便扯住沈懷君的袖子,一路穿過大堂要将他推入包廂。

沈懷君不得已用手把住門板,詫異扭過頭:“師尊您這是……?”

靈虛仙尊神神秘秘地噓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懷君,這裏頭可是師尊的老友歸靈君的徒兒,鳳城俊秀裏的頭名,模樣俊修為高,本尊瞧見時當即就想到了你!你進去看看是否合心意。”

“……”

沈懷君一言難盡地點了點頭,師尊為他尋到的道侶人選,他理應進去看一眼。

而沈懷君踏入包廂前,靈虛仙尊還不忘囑咐着:“和人家好好說啊!”

随即包廂門合上,跟在後頭的墨硯寒傻眼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鬼主的獵物,竟在他眼皮子底下進了包廂,要和另一個男人談道侶的事。

偏偏他不能大動肝火,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包廂合上。

“靈虛。”墨硯寒磨了磨後槽牙,呲牙咧嘴:“百年未見,你膽子越發大了啊!當年九轉囚龍大陣的仇,本鬼主還沒和你算呢!”

靈虛仙尊一派平和,悠悠地背過手,笑呵呵道:“小鬼主,你脾氣還是這般的火爆啊。”

兩人在仙魔戰場對視的第一眼便已确定了對方的心思,然靈虛不願驚動衆人,小鬼主心懷別樣的心思,兩人都裝作沒看見對方,眼下大戰終于一觸即發。

墨硯寒怒從心中起,一直指向了包廂門:“怎麽回事?為了氣我?”

小鬼主即便面對兩百多年前計劃将他封印的仇人,未曾暴怒,僅僅看不順眼而已,可如今卻大動肝火,要靈虛給個說法。

哪料靈虛仙尊連忙擺了擺手,無辜道:“若是氣你,本尊大可再研制一套陣法,可懷君急需位道侶雙修,身為師尊當然要為他多多介紹些修真界的才俊了!”

墨硯寒一時語塞。

對呀,人家師尊關心徒兒的感情生活,有何不可?倒是他,無緣無故的跑開質問。

墨硯寒自知理虧,放狠話:“沈懷君是本鬼主的人,他不能有道侶,他若敢有道侶,本鬼主就把他抓住鎖起來。”

靈虛仙尊并不畏懼,饒有興致地說起:“啧,牛郎織女一年方得見一次面,你擋得住人,擋得住那兩顆熱切的心麽?”

墨硯寒一頓,被怼得啞口無言。

他頭一次被逼得手足無措,幹脆破罐子破摔,叉着腰沖靈虛仙尊大罵:“老不正經的!不好好幫自家徒兒修養經脈,反而勸他去雙修!虧你還是萬人景仰的仙尊!”

靈虛仙尊溫和一笑,毫不在意地理了理袖子:“本尊一向老不正經,對了,據說鳳城有獨家的生子秘術,等懷君身子好一好,為師就幫他把生子秘術尋來,不到百年本尊就能抱上徒孫了。”

“哈哈哈,本尊最喜歡滿地跑的胖娃娃了!”

“……”

靈虛仙尊暢想着自己懷抱胖娃娃的模樣,寬大的衣袖一擺,背在身後,哈哈大笑大步跨出花雲樓,墨硯寒在後面氣得七竅生煙。

波舍一直潛伏在周圍,待靈虛仙尊離開後,他才敢靠近自家主人,這Y.U.X.I。時才聽見墨硯寒暴怒着發出一聲痛罵。

“靈虛……你個老不死的!”

波舍打了個哆嗦,服侍鬼主百年,他從見過小鬼主這般惱怒過。

而波舍還沒回過神來,身子被人一拽,眼前的場景翻天覆地,小鬼主抓着他跳上房頂,俯身趴下,小心翼翼地挪走了一塊瓦片。

“您這是?”波舍不解。

墨硯寒将食指豎在唇間,噓了一聲,一人一烏鴉向下一瞧,竟然是沈懷君所在的包廂。

沈懷君在窗口的軟椅坐下。

包廂布置清雅,擺設貴重處處精致,又燃着花香,他眼前是一位衣袍華麗的男子,白衣衣衫繡滿了大片大片的牡丹花,灼灼盛放,而男子容貌秀美,微微上挑的眼尾透着一股妖嬈。

若單看臉,的确是選擇道侶的絕佳人選。

“在下花雲容。”男子起身行禮:“歸靈君的大弟子,真君修為。”

“花雲容?”沈懷君覺得名字很熟悉。

想了想後,他回憶起這人曾向送過生辰禮,他聲名狼藉,生辰的禮物寥寥無幾,然而花雲容寄給他一封信箋,紙頁上有淡淡的花香味。

花雲容輕輕地搖動着白羽扇:“靈虛仙尊與我家師尊是至交好友,當年靈虛仙尊說你受了冤屈,我和衆師弟便從未随波逐流。”

沈懷君心念一動,眼眶不自覺地發熱,能在那段歲月相信自己的人,可謂是此生摯友。

花雲容淺淺一笑,又道:“我乃真君修為大成,在飛升仙君後咱們就可以結成道侶了。”

他稍稍靠近,聲音低啞魅惑:“屆時,我幫你。”

“你?”沈懷君猛然擡首,道侶之事,他可不想随随便便就定下了。

花雲容明顯察覺到他的詫異。

“不瞞您說呀。”花雲容垂下漂亮的眼眸,嘆氣:“小時候我去清霄門玩耍,不小心摔傷了腿,是你将我扶起來,遞給我一顆糖,此後,我心裏眼裏,便都是你了。”

給糖?當年還有過這一檔子事?

沈懷君疑惑地皺起眉頭,但事隔遙遠,他也記不清了,而花雲容明目張膽的表白,他一時尴尬,擡手去倒茶。

桌前擺着白瓷茶壺和四只杯子,他的手剛剛觸碰到白瓷杯時,一雙手伸出,牢牢攥緊了他纖細蒼白的手腕。

男人翻開手掌,指尖生花,無數條嫩綠的薔薇藤蔓順着手指蔓延生長,花苞打開,滿掌的粉色薔薇花嬌豔欲滴,仿佛在對仙君訴說着愛意。

“我從小一直仰慕你,我的花鏡是藤蔓薔薇,你……喜歡麽?”花雲容滿臉期待。

沈懷君:???

房頂,波舍顫顫巍巍地勸道:“主人偷聽不好,您別發火,您可千萬別發火呀!”

下一秒,墨硯寒手中攥着的瓦片應聲化為齑粉,他腿用力一踩,瓦片塌陷,噼裏啪啦地掉下了去,他整個人摔在茶桌上。

“是誰,竟然敢偷聽我們談話!”花雲容向後一退,可大半的華衣都染上了塵土,氣得起身質問。

沈懷君忙解釋:“別,這是我帶來的人,他年紀小不懂規矩。”

花雲容銳利的視線将墨硯寒打量了一遍,最後對上少年陰森森的目光,質疑着:“僅僅是不懂規矩而已?可不像呢。”

沈懷君這邊以仙術清理灰塵,将墨硯寒拽下茶桌。

花雲容瞧這兩人親密的姿态,勉強地笑了聲:“怎麽?這愚吸畽堆。是你徒弟?合該叫我一聲師叔吧。”

墨硯寒呲着牙回怼:“不是徒弟,別妄想我叫你師叔。”

花雲容卻道:“連徒弟都不是啊,我不喜歡收養小貓小狗,懷君我們二人大婚後,就把他扔出去吧。”

沈懷君抿緊了唇角,淡淡道:“我從未有意,閣下自重,莫要講大婚之事,免得惹旁人誤會。”

說罷起身,拽着還在呲牙咧嘴的墨硯寒離開了。

鳳城街道,人群熙攘。

墨硯寒氣憤道:“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他扯了扯沈懷君的衣袖:“我在上面瞧着都惱火,你為何不一巴掌扇過去,打他個半死不活!”

沈懷君搖了搖頭,“硯寒,我不能這樣做。”

這句話叫墨硯寒怔住了。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長街上,看到沈懷君走進客棧休息也沒跟上,自己找了個茶水攤子坐着。

波舍扇着黑翅膀,小心翼翼的落在主人手邊。

墨硯寒滿臉落寞,他從未有過這種奇異的感覺,心中空落落的,心口像是缺了一塊,怎麽補也補不回來。

他瞧着沈懷君的态度,似乎并不厭惡花雲容,況且花雲容指尖生花,确實引人心動......沈懷君不會真心動了吧?

“沈懷君若真要結成道侶,本座就把他抓到鬼域去,反正他一身病骨,也反抗不得。”墨硯寒怔然道。

波舍猶豫地點了下頭,縮着翅膀不敢說話。

“可、可我還是很生氣。”墨硯寒低落道:“憑什麽那人說幾句話,便能勾走沈懷君的心,他有懸霜草嗎?”

“不就是有幾根破花嗎?炫耀什麽?”

盡管墨硯寒的話不屑又嘲諷,但等到天黑回到客棧時,墨硯寒捧着一大束艶紅的曼珠沙華,推開卧房門。

沈懷君修為盡毀後,時常會感覺疲憊,往往需要沉睡修養,現在剛睡醒,連眼尾都是紅的。

“好漂亮。”沈懷君倚在床頭,笑着眯起了眼睛:“外邊買來的?”

“……是。”

墨硯寒說了謊話,曼珠沙華是生長在鬼域的花,鳳城號稱天下花都,雖有,但血統不純,不如他的花血紅豔美。

他拿來一只琉璃瓶,将花朵擺進去。

“真美啊。”沈懷君似是在睡夢中呓語着,聲音發輕,慢慢地阖上了雙眸。

墨硯寒習慣了沈懷君的随時入睡,他放輕了腳步走到床榻前,将琉璃瓶擱在床頭,曼珠沙華艶紅,襯着這人的面容愈發蒼白。

其實他聽過雙修方法,相比于服用靈藥,據說是極為有效的治愈方式,能讓渾身骨骼都得到滋養,且不會産生毒性。

雙修,似乎是沈懷君未來必然會選擇的一條道路,然而……

“你是我的人,沈懷君。”墨硯寒凝視着這人淺淺的呼吸,輕聲道:“真敢雙修,我把你打斷腿帶回鬼域。”

而沈懷君眼眸輕合,胸膛微微起伏,渾然不知自己竟被天下人畏懼的鬼主所威脅。

墨硯寒深深地望了一眼這人,轉身欲離去。忽然衣角被人拽住,他一愣,扭頭一看,沈懷君的呼吸變得十分急促。

“硯寒……”睡夢中的沈懷君呓語着,似乎深陷噩夢,額頭密密麻麻地浮起了汗珠,面色是不正常的酡紅。

“沈懷君!你怎麽了?”墨硯寒轉身撲到床上。

而沈懷君緊閉雙眸,在睡夢中強忍着巨大的痛楚,身子弓起,脖頸密密麻麻地浮起了青筋,微弱地喊着:“硯寒、硯寒!”

骨節分明的手指抓住少年的衣襟,怎麽也不肯松手。

沈懷君之前從未夢魇,是來鳳城才出現的症狀。

墨硯寒環顧房間一圈,将目光落在了那束花瓶上,曼珠沙華靜靜綻放,釋放着迷惑人心的花香。

沈懷君的身子太弱,被鬼域魔花蠱惑入了夢魇!

墨硯寒彈手一揮,一大束曼珠沙華當即化為焦枝,他回身握緊了這人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處。

“我在這兒呢、沈懷君我在這兒呢!”

沒過多久,曼珠沙華的魔力消減,沈懷君的呼吸逐漸平靜,慢慢松開了抓緊衣袖的手指,緩緩睡去。

墨硯寒疊着衣袖,擦去這人額上的汗,自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随即他提起鞭子向外走,同時叫醒的波舍。

“主人您幹嘛去?”波舍問。

墨硯寒腳步頓住,嚴肅道:“本座忽然想到,若真打斷腿帶回鬼域,豈不是要傷了沈懷君?”

“誰靠近沈懷君,想要與他雙修,我就殺了誰呗。”

說着墨硯寒理着長鞭,悠哉悠哉地踏出客棧,“走,咱們先宰第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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