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第六十六章 狡詐的人(1)

已經過去三個多小時了,車外的雷陣雨都停了,他還是抱着她,頭枕在她的腮下,氣息平穩悠長,好像已經睡熟了。

“……司湛辰。”

“……”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湛辰。”

“……”唇角悄然融化一抹平直。

“還不醒嗎?”典伊才不信,他平時睡覺那麽淺,自己每次一動他就醒了,現在又故意使壞吧?!

“累了?”裝睡的人終于有反應了,把他高貴的腦袋擡了起來。

典伊如釋重負,才一動,脖子咔嚓一聲,落枕了。

司湛辰睨向她,眉尖輕揚,手捂在她脖子上,表現出一臉的心疼,說:“小心點。”

典伊才不領好,拍掉他的手,轉動鑰匙發動車。

“等一下。”司湛辰摁住她的手,全然沒了剛才的朦胧睡意,一臉清明,:“還有件事跟你說。”

“什麽事?”

“……”話題雖然是自己挑起的,但他卻是輕輕鎖着眉別開頭,回避她詢問的目光。

“怎麽回事?”典伊見他一臉欲言又止,猜想是不是這段時間司家和典家達成了某種共識,看來,自己……終究是被抛棄了嗎。

司湛辰看出她眉間的點點失落,自己倒是一時失笑又一時苦澀,臉上的表情耐人尋味:“錢櫃會所,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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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這樣說,典伊張了半天嘴,才一字一句問出:“什麽意思?”

“司家已經和典家談好我們的婚事,還有你的位置。”司湛辰說這句話的時候,幽深的目光打在她臉色,探究着,她一絲一容的變化都不放過。

“為什麽?為什麽你那麽輕易就能辦到,為什麽……我即使努力都得不到。”

典伊紅了眼眶,挫敗感籠罩住心頭,她和別的女人不同,她從來都不适應依賴男人,她知道如果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就會失去掌控力,那樣……自己的命運仿佛就捏在別人的手心裏。

他沒有答話,車內陷入一片安靜,幾分鐘後他扳正座位,摁下車窗,雨後清爽的空氣沖散一室悶熱,外面的嘈雜聲也跟着進來。

手肘撐在窗沿上,長指撐在下巴上,司湛辰微微仰頭,眼神飄向遠處,透過車道,停留在路燈下的綠化帶上。

果然!這個女人果然可以有把他從天堂拽落地獄的力量,她只關心錢櫃會所的所屬,他和她婚事她就可以聽而不聞,一點都不在意嗎?

典伊卻不像他這樣想,前面有姑姑和他的婚事,當時看起來,司典兩家那叫一個‘情真意切,伉俪情深’,結果呢?不到一年的時間,還不是分崩離析,說換就換了。那她和司湛辰呢?誰知道會不會走到最後,會不會在另一次利益的交換下,再次土崩瓦解?!

她敢抱這樣的期望嗎?她不清楚自己有沒有那麽大的力量能一直站在他身旁,而現實告訴她,她只能乖乖地躲在他的背後,祈求和期望安穩和安寧。

而現在,她意識到自己被人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再次陷入更為深層次的鬥争中,無法避免的,和她的爺爺正面交鋒!?

可是為什麽在清楚的知道這些後,她的心還是雀躍的?難道……是為了能夠得到他嗎?還是因為自己心中對DR的貪念和對典家的怨恨呢?

司湛辰收回目光,見她迷迷地望着自己看,早就沒了再去揣測她的那份心思,說了句:“走吧。”

“好。”典伊點點頭,沉下心中的繁亂,發動車子,車朝着家的方向駛去。

開學、上班,過節的前一天晚上,很多人都會睡不着吧。典伊不是孩子,也不是一般的年輕人,但她……也有睡不好的時候。

“還不睡嗎?”黑暗中飄出一絲無奈地嘆息,司湛辰翻了個身摁住她沒完沒了翻來覆去的身子。

原以為他已經睡了,典伊幹咳一聲,掙紮了幾下。

“不睡的話,我就起來看書了。”他松開她不安的手腕,按亮床頭燈,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書,閱讀起來。

典伊用涼被邊角擋在鼻下,一雙眸子胧煙霧罩,望着半靠在枕邊他。

他看書的神情很專注,眼睛一眨不眨地,暖黃色的燈暈在他濃密的睫毛上灑下一層松粉,只有墨黑的瞳仁随着字裏行間來回移動。

又看了一會兒,見他還是不理她,典伊撐起上半身,不滿地嘟囔了一句:“還不睡嗎?”

到底是誰不睡,來着!?司湛辰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睡了,我就睡。”

雖然不知道他在生什麽氣,但典伊還是賣乖地将頭靠在他的頸窩裏,手環住他的腰,又說:“我陪你一起看。”雖是這樣說,她一雙眼睛可沒往書上看,她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簾,漸漸睡去。

司湛辰應了一聲,一腔郁悶不争氣地被她少有的柔順輕松化解,另一只手臂順勢攔住她的肩頭輕輕撫拍,低頭繼續看書。相擁的兩人伴随翻書的輕響聲繪入一片寧瀾深夜……

第二天,錢櫃會所。

王管家輕叩幾下門後,扭開把手退到一邊。

門扇在她面前開啓,一個月的‘逃亡生涯’後,典伊又看到了她的爺爺。

“爺爺。”

“過來。”典正坤坐在辦公桌後,氣度不改以往,依然冰冷。

“是。”典伊卻一改往日坐在他左邊的位子上,左為上,那個位子一直都是典庭海的專利。

典正坤神色微變,唇邊閃過冷笑,帶着訓誡地口吻說道:“《短行歌》中有雲:‘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看來你這段時間是學到不少東西,不僅知道權衡出自己究竟該依靠誰,也學會了利用女人的優勢。典伊,不錯啊,長大了。”

‘毫不留情地嘲諷,看來這回自己真是把爺爺惹怒了。’典伊沒有回話,算是默認了。

典正坤拉開一副談生意的架勢,不帶任何感情地開口說道:“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開個價吧。”

典伊坐得筆直,目光定定不動地看着自己的親爺爺,臉上挂着笑容,眼睛裏卻吐露着無法掩飾地悲傷:“爺爺,這是對我仁慈嗎?是在告訴我,一旦躍進雷區,将什麽都得不到,萬劫不複嗎?還是……這是您為姑姑開出的價碼?讓我離開DR,離開司湛辰?”

“毫無疑問,你想得很透徹。”典正坤斜着眼睛看她,渾濁的眼珠不屑于正視她。

“爺爺,如果您是在一年前開出這樣的條件,即使您讓我跪着祈求,那我也一定會偷笑的,可是怎麽辦呢?”典伊不再掩飾了,她也不需要再掩飾了,她的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利劍,她毫無保留地說出自己心中所想:“我已經不滿足這些了,我不止想要DR,更想要司湛辰。”

聞言,典正坤笑出了聲,笑她的無知和大膽,問道:“你知道自己是在要什麽嗎?”

“我知道,但我更知道在這期間……我失去了什麽!”典伊的語調忽然變得尖銳凄厲,接着就是低沉地宣告語:“爺爺,我不是在做最後的掙紮!這是宣戰!您知道這場戰争的目的是什麽嗎?”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真面目,雖有準備,雖有耳聞,但當他看到的時候,還是出乎了意料,眼前這個人,這個孩子,還是當年那個穿着蓬蓬裙只會撒嬌的小公主嗎?

“洗耳恭聽。”

典伊想忍,可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眼中卻還是沁滿了淚水:“爺爺,為什麽這樣的對我?”

“想……知道為什麽嗎?”

她點了點頭,眼淚順着鼻翼滑落,她品嘗到心中的苦難。

“因為是你,害死了我最愛的兒子,他為了保護你……”典正坤說到一半,突然哽咽住,一眼通紅,臉上的皺紋猶如深刻的溝渠,瓦解着他隐藏在內心深處的堡壘,痛苦一湧而上:“每當我看到你一臉純真一臉無知的時候,我都覺得惡心!”

“那你為什麽不把我踐踏到底?”典伊大喊一聲,再難控制情緒,手重重捶打着,他面前的辦公桌發出一聲聲控訴吶喊般地響聲:“如果你認為一切都是我的錯,為什麽讓我有機會站在這裏?當初把我送到法國讓我自生自滅,你不會不知道那些保全都是怎麽對待我的!那麽狠心的你,為什麽還要讓我回國?!”

“……為了DR和司家的合作。”他太殘忍了,連掩飾都不願意。

典伊苦笑着搖頭,淚水灑在紅木桌面上,彙聚成顆顆血淚。雙手摳住桌沿邊角,指甲在那裏留下一道道痕跡。

“即使我對您一再表明我的忠心。在您面前卑微地把腰低到不能再低,即使犧牲自己的利益也會完成您交代下的任務,即使我寧願放棄自己的真心和遠大集團聯姻,您都無動于衷!在您眼裏這些都是裝的,對嗎?但是!”

典伊停了一下,接着說:“您應該知道,我不會亂花DR一分錢。在春秋百貨總經理的位子上,我窮盡所能只為了能夠收拾好典勳留下的爛攤子,即使!”手握DR洗黑錢的資料,我也沒有拿出來,為什麽!這都是為了DR,為了百年典家的名望!爺爺難道無法明白自己的用心嗎?

“看來你真是滿腔委屈啊。可是……”除了眼眶深處那一抹暗紅,典正坤仍然是那樣的不為所動,他甚至不惜冷言冷語地回絕她:“正如你所說,這無法掩飾你的狡詐和僞裝,在我眼裏,你永遠都不是可以信任的人!”

“和我相比,爺爺才是最狡詐的人!”典伊淚流滿面,咬牙切齒地說道:“通過我挑起大伯和大伯母之間的感情糾葛,侵吞江城集團,利用姑姑對司湛辰的愛慕踐踏我的自尊,借用大伯和姑姑的嫉妒心理,對我痛下殺手!除掉我,您連您尊貴的手都不願意擡一下,怎麽?現在看到我站在您面前的時候,您不會後悔嗎?您想駕馭衆人的欲望孕育了疑心,而疑心病重的你把曲江家園變成一座地獄,而我……就是從那裏滋生出的魔鬼,面目猙獰,不堪入目!

“……”典正坤不否認也不承認的态度掩蓋了所有隐藏在內心深處的翻湧。

她第一次如此無畏地盯着爺爺的眼睛看,仿佛已經将自己的所有都拿出來賭,甚至是性命:“現在的我不知道該如何停下來,如果可以!爺爺,你來阻止我吧。”

“……會如你所願的。”

☆、狡詐的人(2)

“這樣……可以嗎?”

典伊捏了一下淺藍絲質襯衣上點綴的白色珍珠,鏡中亞光銀色的高腰複古風鉛筆裙完美包裹着她的翹臀、筆直的大腿,直到膝蓋,腳下蹬着一雙細跟淺口鞋。

過肩的中長發已經從張揚的紅色回歸成安靜的咖色,精致不失随意的盤發襯得整個人婉約優雅,名媛範兒十足。

司湛辰坐在餐桌那頭端着奶杯看報紙,聽到她的問話,擡頭看了一眼,說:“可以。”

她對着鏡子又照了照,皺着眉頭透過鏡子看他:“是不是……有點像姑姑的風格?”

聞言,司湛辰放下手中的報紙,走過去仔細打量了她一圈,實話實說:“是有點兒。”

臉頰上浮現出一抹不自然的紅暈,典伊負氣得踢掉高跟鞋,坐在沙發上嘆氣。

司湛辰被她孩子氣的舉動弄得哭笑不得,把她踢到一邊的鞋拾起來蹲下/身為她重新穿好。

“幹嘛這麽在意別人的眼光?”

“你不知道,在錢櫃會所別說是那些身份尊貴的會員,光是那些客服顧問,哪個不是标榜着富人的品味,眼睛長在天上,以前在法國的時候也只是做些底層的工作,對什麽品味時尚一點都不懂。在曲江家園的時候,還有專門的理容顧問幫忙打理。所以只能……”典伊自嘲一笑:“我今天第一天去上班,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全當是學‘側帽風流的獨孤信’,也比遭人诟病強得多。”

雖然知道她帶着點兒演戲的意味,但深深自卑下的強作勇敢,怎麽看都讓人心疼。如果不是知道她幼年都經歷了什麽,這樣複雜的心理還真是讓人難以理解。

“帶上這個。”司湛辰從口袋裏變魔術似地掏出一塊PATEK PHILIPPE女士腕表帶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清涼的表身讓她不自覺為之一振。

“好漂亮。”

精致的玫瑰金表殼和精心雕琢的乳白色紐索飾紋塗漆的表盤完美融合一體,鑲鑽的表圈飾邊在她被晨光染透的白皙皮膚上更顯絢麗。

“不許再亂扔。”司湛辰曲指在她鼻梁上一劃,拉起她的手腕看了眼手表,望着她笑:“別磨蹭了,上班要遲到了。”

典伊拿着手包出門,電梯很快就到了32,前腳剛踏進電梯,後腳就聽見開門的聲音,接着就是朝這邊急匆匆的腳步聲。

一探頭就看到司湛辰手裏提着一雙運動鞋跑了出來。

“把這雙鞋放車上,開車時候換上。”

瞧他難得休假,還要陪自己起個大早,此刻竟是穿着一身睡衣圍着她忙前忙後,典伊撲哧一聲笑了,甜甜的滋味萦繞舌尖,點起腳尖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吻,順便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其實你挺适合當居家男人的!”

話剛一出口就後悔,她急忙溜進電梯箱摁下按鈕,把他一臉氣憤伸手要來抓她的司湛辰擋在外面,她站在電梯裏先是一個勁兒的笑,漸漸地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芙蓉花鎏金電梯門上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過了半響司湛辰才摸着自己的屁股轉身走回房子,當他置身于蕩蕩的房子裏,鼻息間還萦繞着她留下的香水味兒時,他想也許有一天他會後悔今天的一切,會後悔把她再次推向利益的漩渦中,他想,在等待她歸家的時間裏他該如何度過……

錢櫃會所

“典總,請!”蘇盛副經理躬身在前面引導,會所中層以上領導跟随在典伊身後,全體職員在她會經過的地方正裝恭候。

當那一道倩影在總經理辦公室華麗大門後消失的同時,原先站得筆直的員工們幾人湊成一個小堆,拿出手機埋着頭議論紛紛。

“還不快到自己的崗位上去。”蘇副經理一聲呵斥,所有員工成鳥獸散。

楚主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湊過去問:“蘇經理,是不是要把最近幾個正在籌備的合作案讓新上任的典總過目?”

“半個小時以後,你和我一起去會會這位傳說中的……呵呵”蘇經理瞅了他一眼,笑得隐晦:“典總裁可是特別交代過的。”

沿着司家大宅一路向上就是風景秀麗的青城山,郁郁蔥蔥之間風聲沙沙響動,半山腰上,清水臺邊,兩位老者坐于石桌兩側,輕啄品茶。

“好茶需配這盛夏時節的美景,也不枉你我這把老骨頭步行至此。”典正坤虛目望向薄霧籠罩下松巒疊嶂的青峰,此情此景莫不令人心曠神怡。

聞言,爽朗的笑聲從司慕容口中傳來,他又為他添上新茶,附和道:“你的茶,我的景,有來有往,這才不負你我之間的君子之交。”

典正坤輕啓唇邊,吹散了幾只綠芽:“是啊,如果不是老哥您,我也不會有這樣閑暇的時日能與你一起共度這小酌之時。”

笑容微微僵在唇邊,司慕容挑眉淺笑道:“我們作為長輩要懂得體恤晚輩,一來不會因為自己位高權重壓了晚輩的前途,二來……自己也落得個輕松。這樣不好嗎?”

“這話一點都沒錯。”典正坤捏了點魚食投入幾步外的水潭中,争得魚兒如游龍般攢動,他用手絹擦了擦手,從随身的包裏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司慕容面前。

司慕容展開一看,笑了。

“我的那些陳年舊事,不用說,你應該也很了解,典庭紳實際上是我那已經去世大哥的孩子,我唯一的血脈現在只剩下庭海了。”典正坤擡手捏了捏緊皺的眉心,片刻後松開,蒼老疲态得到了一些緩解:“典庭紳一家,我已經把他打發到美國那邊了,算是給你司家一個交代。只是這……DR的繼承人,必須是庭海!”

司慕容細細看了幾眼遺囑的落款處,微微斂神,說道:“其實我還是很喜歡典庭海這孩子的,畢竟和典伊相比,她的性子更穩妥些。只是……湛辰他一門心思都在……”

一絲笑容融化在發紫的唇邊,典正坤轉動了幾下略帶渾濁的眼珠,說:“這個您不用擔心,典家會處理好。”

“如果……”司慕容面帶愁容,明顯遲疑了一下,又說:“如果你真是這打算,那老弟我也不會強人所難,只是要讓兩個孩子分開,斷就一定要斷得幹淨!”

“所以,老哥我在這兒有個請求。”典正坤又回填了杯茶。

“直說無妨。”

“湛辰和典伊的訂婚,還是不要讓太多外人知道,這樣你我兩家也有回旋餘地。”

“還是老哥想得周到。”司慕容淺嘗一口熱茶,又吹了吹,思忖了一下,說:“但這時間不能拖得太久,否則我這副老身板在我那心盛的兒子面前繞不過去啊!哈哈……”

典正坤面露難色,但還是應道:“會盡快的。”

“現在是8月份,4個月的時間怎麽樣?”司慕容笑着說道:“凡事不過年嘛!開春以後湛辰就滿30了,該結婚了。呵呵……”

“那是自然。”典正坤吐出這句的時候并不輕松。

司慕容擡眉瞧了他一眼,見他還是那副閑散雍容的模樣,心道:典正坤,當年你用半年的時間就從同胞大哥那裏搶奪來了嫂子,不止這樣,還坐穩了DR一把手的位子,那你的孫女,典伊呢。我又該抱着怎樣的期望呢?呵呵……

看着面前堆積如山的文件,典伊又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不知道司湛辰在家裏會不會也像自己等他那樣的心情,會不會也佯裝不在乎,焦急地等待着?

“典總,這裏還有些采購的事宜,需要您簽字。”坐在辦公桌對面的蘇經理又躬身遞上一份文件夾,他佯裝看了下手表,驚嘆道:“呀!都7點了。您看您剛上任……要不剩下的……”

“剩下的就明天再處理。”典伊展平裙邊,起身拿起手包對仍處于輕微呆滞狀态中的蘇經理,微笑說道:“你也早點下班,別讓家裏人等急了。”

蘇經理表面上一副關心體貼上級的谄媚樣兒,她怎麽會看不出他心裏在打得什麽鬼主意,恐怕他也沒想到她會這麽爽快地答應。

已過不惑之年的蘇盛這才意識到,面前這個年紀不大看似柔弱的女孩果然不是個好對付的主兒,8個小時的上班時間處理事務的能力比常人快兩倍不止,想想……無論再不被看好,也果然是典家人啊!

典伊走過會所大堂的時候,特意在大廳柱子面前停留了一下,她對着黑色大理石中的自己看了又看,雖然不是很清晰,但……她不至于長得吓人?!

不是她太過于敏感,而是她總覺得會所裏的基礎員工們總在躲她,又或者說是在她背後小聲議論着什麽,只要她一靠近所有人就會立刻止聲,退到一邊做敬畏狀。

毫無疑問一定是在議論她,她們究竟是在議論自己為何年紀輕輕就坐上這個特殊的位子,還是在談論她、典庭海和司湛辰的關系?!

無論是哪種,她都不關心,畢竟她沒有那麽多閑工夫,也沒有那麽多心力去顧及別人在想什麽,因為到最後所有人只會歌頌敬畏最終勝利的那個人!

典伊剛掏出鑰匙,面前的門就開了,飯香撲面而來,讓人一陣舒暖窩心,本來還在為自己不争氣一路開車往回飚的心情而感到郁悶,沒想到他比自己心還急。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養成了離不開他、時刻想見到他的習慣!

飯桌上司湛辰又告訴了一件讓她吃不下飯的事,司夫人邀請她去司家大宅作客。

☆、四個月

白日裏的司家大院和晚上相比明亮很多,郁郁蔥蔥的闊葉林半掩中玉白色的砌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一道一道黑色門欄層層打開,嚴正以待的警衛員立于兩側敬禮,車在大門口停了下來,裏面走下一對男女,在陣陣鳥語花香中如陽光般耀眼。

他們沒有步入大堂,而是沿着大宅外沿一路向後山走。

“這就是你讓我穿平底鞋的原因?”典伊走在前面,雙手背後一個轉身擋住他的路:“爬山,也是你的消遣之一?”

和他相處這麽長時間,雖然并不能将他完全看透,但對他清心寡欲的生活方式還是很了解的,練字、看書、運動,除了這三樣外就是埋頭在電腦上編程序,年輕人常有的,旁人可以忍受的一些壞毛病他一樣兒都不沾,真是個奇怪的人!

“你離開軍校快一年了。”司湛辰也學着她的樣子,手背後與她面對面,目光落在她不斷倒退的腳跟,時刻提防着她會被凸起的石塊絆倒:“天天悶在辦公室和家裏,需要适當鍛煉一下。”

“這樣啊……”此刻的典伊很享受居高臨下的姿态,他的腦袋就離她下巴不到半米的距離,從她的角度可以細數長睫投影在他眼睑處密密的青影。

司湛辰擡頭瞧她一眼,又垂下眼簾,輕吐一口氣,顯然對自己劣勢的姿态很不滿意,卻又無可奈何。

典伊撇了撇嘴,挑釁道:“我400米記錄是48秒25,看你能不能追上我!”話畢轉身朝着山頂全力加速跑。

見她居然不自量力地跟自己下戰書,司湛辰絲毫不敢懈怠,快速上她的腳步,在山樹林中急速奔跑起來……

“還說自己跑得快,瞧你滿頭大汗的!”司湛辰掏出手帕仔細擦拭着她額頭上的汗,細心地幫她把粘膩在脖頸間的濕發規整到紮起的馬尾辮中。

“腿受傷了,怎麽還追得那麽緊?!”典伊不服氣地嘟囔了一句,用手掌撥拉他額頭上的汗水,大而化之的動作欺得他連連躲閃。

“好了,好了,我自己來!”司湛辰口裏忙告饒,心道:‘真是個惹不起的主兒!’

典伊收回在他臉上估計使壞的手,往衣服上蹭了蹭,先是瞅了眼自己腳下離地足足5米的樹幹,接着又向遠處眺望。

只見遠處連天的梧桐樹葉伴着風在山坡上翻滾浮沉,來時的山路就半掩在其中,片片山花,點點其中。陽光明媚的圈圈光暈讓她迷了眼。

“這裏,你常常來?”

多年後,每當他回想起她最美的時候,此刻的畫面一定會立刻闖入他的腦海,仿佛她就站在他的面前,這樣甜美的笑容,這樣紅潤的面龐,這樣清澈的目光……只要是想想都會讓他從心底裏感到幸福,感到悲傷。

“不常來。”司湛辰雙臂環胸,一條長腿彎曲支持在樹幹上,一派輕松自在。

“累了。”興致一消,疲憊之感立刻襲來,身體果然是沒以前那樣結實了,典伊輕嘆一聲,靠在他懷中:“背我回去,好不好?”

“不好。”雙手枕在腦後,任由她在自己胸前撓癢,他只是閉目養神,連眼皮都不擡一下。

撒嬌無效!她早就該猜到他不吃這套,典伊從他身上爬起來,拉住一只細枝借力跳落平地,還是那樣靈巧。

司湛辰睜開雙眼,也跟着跳了下來,落地的一瞬間,右腳微微一遲。

典伊背對他彎下腰,拔了根狗尾巴草,在手裏纏了個戒指,回身遞到他面前,動作一氣呵成,帶着幾分帥氣。

“給你個戒指,當做報酬!”

見那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夾在她指尖迎風微微顫動,再看她一派勢在必得的模樣,司湛辰忍着笑,不情願地猛搖頭:“這算什麽?求婚嗎?就這個?……不行,不行!”

‘還真是借梯就爬!’

典伊瞪了他一眼,賭氣地拉住他躲閃的手,硬是把狗尾巴戒指往他無名指上套。

“挑剔什麽!有就不錯了,你以為有幾個女人能受得了你那怪異古板的性格!”

掙紮歸掙紮,矜持歸矜持,只是……那枚戒指還是在有意無意之間一下子就那樣說時遲那時快地牢牢占據住他指根處的位置。

司湛辰瞧了眼無名指上的狗尾巴草戒指,帶着那麽點喜不自禁,居然第一次笑得有些腼腆和稚嫩,他定了定神,背對她蹲下/身,說:“上來。”

他的背還是那樣寬闊、溫暖,典伊伏在他背上才真切感受到他比一年前确實清瘦不少,心底不免一陣泛酸。

牢牢環住他的脖子,臉頰貼在他耳邊,她恬恬地說:“這是你第二次背我。”

“以後還會有很多次的。”

“下次還……送你狗尾巴草?”

聞言,司湛辰腳下一頓,頓時失笑:“還是別了!”……

餐桌上典伊和司湛辰相依而坐,司夫人就坐在他們的對面,主座上的司慕容難得有空回家吃飯,司家大宅從管家到仆人個個小心謹慎,餐廳裏除了筷子碰觸瓷碗輕微的響動聲,連仆人上菜時都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一位年輕的管家填酒時緊張到僵直的手臂就在典伊臉側,他屏住呼吸,手腕控制着果汁從瓶口流出,與杯口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聽湛辰說你喜歡吃肉,我特地讓廚師為你準備了些蘭花鳕魚茶湯煮。”司夫人打破沉默,雅然一笑,示意仆人舀一碗給她。

“謝謝伯母。”典伊乖巧應道,嘗了一口,味道好淡。

司夫人目光老辣,一眼就從她眉間的隐蹙瞧出她食不知味,淺聲勸道:“吃味重,對身體不好,要慢慢改的。”

“是。”典伊又舀起一勺喝下。

司夫人的目光從她略帶蒼白的臉頰又移至她碗中司湛辰為她剝好的蝦尾肉上,問:“你們兩個人在一起,都是誰做飯?”

飯桌上鮮少說話的司湛辰突然出聲,說:“我哪裏會做飯,當然是她!”

“噢?”司夫人望着自己的兒子,見他眼中少有的不坦然,不禁彎唇一笑,眉目一轉對典伊說道:“湛辰喜歡吃溫廚師燒得菜,有空多來家裏跟他學學。”

“是。”典伊點了點頭,餘光與司湛辰投來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司慕容至始至終仿佛身處世外,只是唇角扯出的那抹笑容,讓人看不真切。

花圃中開放式的地面設計,錯落有致,上面擺放着一盆盆精致的盆栽,郁郁繁繁、花香争豔,更有藤蔓菇郁文墨氣息地纏繞在花架上。

司夫人置身其中仿若一副柔美沉醉的潑墨畫卷,玻璃幕牆外繁星點綴夜空,沉浸在典伊的眼裏。

她拿起小鏟子,學司夫人的樣子為一枝茉莉松土。

“人啊,就像這盆中花需要修減,雖痛,卻時刻提醒自己該順着什麽方向生長,用外表的美來掩飾內心的千瘡百孔,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也許在入盆之前還有選擇的餘地、掙紮的餘地,我給過你忠告……”司夫人轉身看她,臉上長年不化的溫柔笑意漸弄漸淡,手中的修剪刀咔嚓一聲,一朵花枝應聲而斷:“想成為司家的媳婦,需要學習的地方還很多。”

氛圍急轉直下,典伊沉下一口氣,堆起笑容點了點頭。

“湛辰他爸年輕的時候真心喜歡過一個人,她是軍區大院幼兒園的老師,猶如一朵蘭花淡雅純正,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想起了她。”典伊的柔順似乎讓她很滿意,司夫人坐在藤椅上,用白色的棉布擦拭着一盆春劍蓮瓣寒蘭的枝葉,看似不經意之間淡淡問道:“知道為什麽她最終沒有走進司家大宅嗎?”

典伊安靜地搖了搖頭,貝齒在下唇上淺咬了一下。

“司家雖說并不重視門當戶對一說,可是再相愛又能怎麽樣?她根本受不了這樣的家庭,她在這裏一口氣都喘不上來,最後只落得個黯然退場。”感到她的呼吸突然急促了一下,司夫人挑眉暗笑,長指捏起一支細長綠葉,新月般透明的指甲猶如片片蘭花,又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前觀賞:“你看,這蘭花雖只有看似細嫩的枝葉,卻迎風不屈,這才是世人最為之贊嘆的品格,我希望你成為這樣的人,不要讓我的兒子傷心,明白嗎?”

“……是。”

典伊再次颔首,她原以為只有曲江家園的樹木才會有着那麽明顯人工雕琢的痕跡,她細細望向玻璃房外,這才發現那片沿着走廊兩側看似自然生長、無拘無束的花草樹木,原來每一個弧度都是一次精心安排的,原來……藏得那麽得深……

中式的書房內,玉白色的宣紙上司湛辰提筆寫下一行字,書風遒媚、秀逸,結體嚴整,一看就知道是深得趙體的精髓。

司慕容難得放下姿态,雙手牽着宣紙兩邊為兒子展卷。

“最近有什麽進展?”

“典伊她最近身體不是很好……”話說到一半司湛辰突然止聲,一滴濃墨順着微顫的筆尖跌落,如水花般染暈白卷。

良久地沉默被一陣輕笑聲打碎,司慕容拿過仍舊握在司湛辰手中的毛筆,放在筆擱上。

“四個月的時間,夠了嗎?”

“……”目光瞥向硯臺中,司湛辰瞳仁中所有的光亮好似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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