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此時的杜沛滿腦子想的都是他,但又不想真的見到他。

他不想在自己在池文遠心中再留下稚嫩的痕跡,他不想在自己還在懵懂和困惑的時候讓他察覺,因而做出什麽“成熟”的決定。

但他又想,如果他再來,再來一次,他就出去見他。

他每天從同一個窗口向外望,但似乎池文遠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只來了那麽一次。

漸漸地,杜沛也就不再抱有什麽期待了,只是每天地執着地站在那裏。

學校的夥食不錯,他每天都吃很多,個子開始猛蹿,從以前的白胖壯抽成了一根長條,被學校的田徑隊選去了。

開始在校隊裏跑長跑,成績一般,倒是長了不少肌肉,爆發力十足,就被分去練短跑,每天中午和傍晚都要訓練,也曬黑了不少。

照鏡子的時候,已不再能找出與他爸相似的丁點痕跡。

不知這會不會讓他感到不悅,或是連那一丁點的關聯都喪失掉。但他又想,血的味道應當不會輕易改變。

一個學期下來,杜沛長高了七八公分,也開始變聲了,嗓子啞得像個公鴨,于是不大說話。

寒假回到那個家中。他沒提前聯系,但在他回家的那一天,池文遠已做好了一大桌豐盛的飯菜等他回來,飯桌上還擺着個小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蠟燭。除此之外家中沒有任何變化。

杜沛有些頭大,今天也根本不是他的生日,怎麽都覺得有種鴻門宴的陣勢。

于是他一頓飯吃得戰戰兢兢,池文遠的問話他也答得小心謹慎。

池文遠雖然自己沒有動筷,但也給自己斟了杯紅酒,邊喝邊陪他吃。

池文遠問的都是學校的事,問他學習怎麽樣,同學關系如何,吃的什麽長這麽高,看來他提供的夥食還是不行。

末了,他感嘆道:“很久以前我就沒什麽時間感了,但這好像一眨眼間,你就變了好多,就突然覺得,時間過得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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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杜沛吃得差不多了,剩着小蛋糕一動不動,問他:“怎麽不吃這個?”

“飽了。”

“飯後甜點,相信你可以的。你一個小孩子,不要活得像個老頭子,小孩子就是要放縱欲望的時候,收束這些欲望是大人的任務。”

杜沛于是拿起勺子,挖了一塊嘗了嘗。

他已好久沒吃零食甜點了,是熟悉的柔軟甜膩的味道,吃了一口,又忍不住多吃一口。

看到他大口吞食的樣子,池文遠笑了,将酒一飲而盡,起身收拾碗筷。

杜沛見他吃完蛋糕也無事發生,于是裝起膽子問:“池叔叔,怎麽突然對我這麽好?”

“突然嗎?”池文遠反問他,又聳聳肩說:“前陣看了本書,書上說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感情上的交流與陪伴相當重要。我就反省了一下,不應該讓我的無知無覺造成你的人格缺失,你已經夠慘的了,從小沒爹沒娘半個親人都不剩,又被個不正常的吸血鬼收養了,想說話都沒人說,倒黴孩子。”

“我不倒黴,我覺得挺幸運的了,你一直對我挺好的。”杜沛說。

“瞧瞧,這都說的什麽話啊,小可憐。”池文遠在圍裙上蹭蹭手。

杜沛咽了咽口水,說:“那天我在學校門口看到你了。”

“哪天?”

“呃……”

“哈哈。”池文遠笑着說:“我也看到你了。”

“啊?真的?”

“當然,你是不是對吸血鬼發達的視力嗅覺和聽覺還沒有具體概念啊?等學生走光了我就看見你了,跟窗口站着,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傻了吧唧的,也不知道想什麽呢,竟然不下來見我,我出來一趟容易嗎?”

“我……我是因為,呃……怕麻煩你。”

池文遠摘下圍裙,從兜裏拿出個手機,遞給杜沛,說:“反正我天天這麽活着也怪沒意思的,多個小麻煩又有什麽區別呢。”

杜沛接過手機,是個全新的翻蓋手機,打開來看,還是彩屏的。

池文遠說:“我買了倆,一人一個,我的號碼已經存進去了,有事給我打電話或是發短信都成,和同學聯系起來也方便些吧。”

“我們學校不讓帶。”

“傻啊,偷摸用不就得了嗎。別上課玩讓老師發現沒收就行了,再來一個我可買不起了。”

“好的,謝謝池叔叔。”

一整個寒假兩人都縮在家裏,沒有出門,只是這年的春節,杜沛做好飯菜,特意去敲了敲閣樓樓梯下的櫃門,問:“池叔叔,一起吃年夜飯嗎?”

池文遠穿着邋裏邋遢的睡衣就下來了,看杜沛特意給他倒了酒,就坐下來陪他吃飯。

飯間,池文遠說:“你爸就愛過節,各種節,什麽節都過。還非要問我生日,我哪記得啊。要是到了他的生日,我沒有什麽表示,他一定要自己生悶氣。”

“他……很愛你吧?”杜沛問。

池文遠晃晃酒杯,說:“他是個很熱愛生活的人,他很愛他愛的那個人,是我也好,是後來你母親也好,但充沛的感情需要得到等同的回應,我早就說過我做不到了,還非要試。”

“池叔叔,你是渴望他的血呢,還是他的陪伴?”

“血啊。”池文遠說:“一個活了幾百年的老怪物,就只剩下這個唯一的渴望了。”

“那我豈不是你想要的一切了?”

池文遠笑了,說:“小家夥,還挺會瞎類比。”

開學之後杜沛每天都要給池文遠發短信,一條長長的短信要分成兩三條發送,彙報自己吃得如何,跑出了什麽樣的成績,跟同學發生了怎樣的摩擦。

甚至是隔壁班不認識的小姑娘找他告白,杜沛也向池文遠轉述了。

其他短信池文遠很少回複,這條就秒回了:“那挺好的啊,交往試試看。”

“我不喜歡。”

“試試嘛,怎麽都是個經歷。”

“太早了。”

“不早了,我像你這個歲數,都娶妻了。”

“……”輸入又删除,到最後杜沛只打了一串省略號過去。

池文遠不回了,杜沛在被窩裏抱着手機糾結半天,跑去水房給他打了個電話。

于是池文遠給他講述了他古早的結婚經歷,婚事是父母安排的,就是他發育得晚,什麽都不懂,對方也是個小姑娘,兩人就成天穿着衣服抱在一起睡覺,就這麽還等着生孩子呢。

“後來呢?”

後來他母親一問才知,女孩初潮都沒來過,就又操辦着給他娶了個妾,是個豐滿成熟的女人,一夜過後,他就什麽都懂了。

“那……你沒有孩子嗎?”

“萬幸的是,沒有。”

“為什麽?後來呢?”

“後來啊,家中陡然生變,一夜間所有人都沒了,我被一個吸血鬼救了過來,後面的事你就知道了。”

一通電話打到半夜,還是池文遠率先說:“這都幾點了,還不去睡覺,明天不是還有比賽?”

挂了電話,池文遠又繼續回顧那些遙遠的記憶,遙遠而模糊的感情也一點點追了上來,他想起來,似乎每次到了活不下去,想着幹脆一了百了的當口,都會出現那麽一個人,支撐着他再堅持看看,但也只能陪他那麽一小段路。

那杜沛呢?

杜沛與他們不同,但的确也是他目前唯一放不下的東西。

等到他之後,就真的算了吧,腐朽漫長又毫無意義的生命,早就該走向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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