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亡結束
生機盎然,柳絮飄飛的春日,沈嘉木死了。
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靈魂脫離肉身,漂浮在空中,平靜地看着家中下人的慌亂,沈嘉木覺得有時候死亡也是一種解脫。
“聽說了嗎?沈家的廢物死了。”一位穿着褐色布衣的男子在茶社裏,炫耀似的低聲說着自己所知的獨家消息。
旁邊一桌的人轉頭,嘲笑道:“又不是什麽稀罕事,至于得瑟嗎?沈家的廢物早死早投胎,下輩子或許能換個聰明點的頭腦。”說完,又說起了沈家廢物做下的蠢事。
俨然,沈家廢物之死,成了天樞城大大小小茶客們的談資。
被人說成廢物不是一次兩次了,雖然坦然地接受這一稱呼,但心中的疼痛又是怎麽回事?沈嘉木在一邊靜靜地聽着別人口中的自己。
原來,自己真的是個廢物啊!沈嘉木自嘲道。
是啊,一個不懂行商走利,沒有起碼的商業知識的人,除了一個好家世可以行走人前,其餘一無是處的人,能不是廢物嗎?沒準,叫他廢物還是看在他爹爹的面子呢。
沈嘉木今年三十歲,四天後便是他的生日。古人言,三十而立,而對沈嘉木而言,三十不過是個數字,證明着他離死亡更近一步。在知道了自己親人的打算後,過日子已經是個可望不可即的奢望。既然如此,我便如你們願吧!
二十五歲的沈嘉木性情大變,從一個溫文爾雅的書生,轉眼,成了只知吃喝玩樂的纨绔。從此,沈家的家業便徹徹底底拱手讓給了沈家的大掌櫃——沈佑良。
又是五年,五年前的驚喜,五年後,沈嘉木猜想,自己的親人們會給自己多大的震撼呢!料想不錯,五年後,他生日前四天,在喝下自己的愛妻遞上的雪釀後,他死了。
雪釀,血釀,果真是沾染心愛人之血,才會更入味啊!
沈家的當家人死了,雖然是個傀儡,但面子還是要給的。于是,和沈家有生意往來,有求于沈掌櫃之人趨之若鹜,上門哀悼。
許多的生面孔穿梭在沈宅內,說着冠冕堂皇的話語,一副哀傷戚戚的惡心嘴臉,沈嘉木不禁一笑,生前廢物,死後留名,這就是他的一生!
“陳老爺到。”随着小厮的高喊,一位身着月錦白服的老頭走進了靈堂。
上了三炷香,老頭走到一邊,摸出手帕,擦了擦臉上并不存在的淚水,道:“侄媳切莫太過悲傷,沈家以後可是要靠你和側夫人撐着了。”
Advertisement
甄戚若擠出幾滴淚,斷斷續續哭訴着:“世伯,說得對,只是我和嘉木夫妻情深,哭一場也是應該的。”
安慰了幾句,陳老爺走出了靈堂,大掌櫃沈佑良立刻跟了上去,“陳老爺,您考慮得如何?只要陳沈兩家合力......”
風中吹來兩人的交談,沈嘉木嘆了一口氣,他爹爹守了一生的家業終究是毀在了他的手上,若是能重活一世,就好了!可惜,折子戲上的重生,不過寫手筆下的虛構,正如他的癡心妄想!
沈府,燈火徹夜未歇,隐隐約約的哭聲飄散在春日裏的夜,多了幾分苦澀!
哭泣的人是他的貼身小厮,也是沈府裏唯一記挂他的人。看了一眼,那佝偻着燒紙錢的孤單身影,沈嘉木走了。
飄飄蕩蕩,天樞城上。夜色下的天樞城顯得尤為凝重,好似歷經千帆的看客,滄海桑田,連城牆上的青磚都泛着股歷史的味道。
坐在寬大的城磚上,沈嘉木雙腿搖擺,眺望着城外隐匿于黑暗下的景色。微風吹拂,調皮與他額間散下的黑發玩耍,掀起,落下,落下,掀起,樂此不疲。
很久沒有如此放松了,沈嘉木雙手慢慢伸直,呈羽翼張開狀,身體向後仰,倒在了地面上,卻絲毫未感到痛感,看來做鬼的好處就是沒了感覺,無知無覺,方能做個無情之人。
依照翔越大陸的風俗,死者需在家中擺放三天,等第四天後,才能下葬。第二日,沈家依舊熱鬧,身體不适久未露面的側夫人出現在了人前。
側夫人是死去的沈老爺的側夫人,是沈嘉木的側爹親,也是沈家目前輩分最大的人,沈家上上下下,連帶着外面的人都要稱他一聲老夫人。
甄青霖凝望他帶大的孩子的靈位,腦中卻想起小時候幼小的沈嘉木闖禍時向他求救的可憐巴巴的眼神。如今,沈家是他的,是他兒子的産業,他早年許下的誓言實現了。
是的,沈嘉木成為了他複仇的祭品,而一切的起源不過是愛而不得。
以為等自己出殡了,那麽自己的人生算是劃上了完美的句號。可是,天不從人願。第三日,沈府來了一位貴客。
貴客親臨,沈家老小整裝迎人。沈府外,一隊士兵手握銀槍,身姿挺拔站立在一頂青衣小轎後面。小轎內,胧紗罩面,腳踏月白錦靴,一根白色的錦緞堪堪紮起一頭青絲。整個人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白,散發着頹喪的氣息。
一雙指如削蔥根的小手拉開轎簾,雲王下轎。
衆人好奇擡頭,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印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無悲無喜的臉。一對弦月眉,彎而長,似遠山般飄渺深遠。眉下,長了一雙桃花眼,濃密的睫毛下,狹長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打量着在場的每一個人。高挺的鼻子,閉合的薄唇,颀長的身材,無一不訴說着男子的精致與漂亮。
一道淩厲的視線襲來,擡頭的商賈們立刻害怕得低下頭。他們忘了,即使再漂亮,一旦和皇族相關,便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不能觸及的。
“起。”發出如冰雹落玉盤般脆響,但又夾雜着一陣寒意,凍得人打顫。
話落,兵士們開始粗魯地趕人,很快,沈府門前,只剩下了沈家的人和雲王。沈家人頗有點摸不着頭腦,雲王到底是為何而來?
即使和這人曾面對面說過話,但青霖依舊對雲王心生忌憚。捺下心中的恐懼,青霖淡淡微笑,面色平靜,“請問雲王殿下,趕走了沈家的客人所欲何為?”
“上香。”冷冷二字,這便是他來的目的之一。滿以為嘉木知道了真相,等待他的是瘋狂的報複,卻不料,等來的是那人的死訊。
請人進府,沈家衆人惴惴不安地候在一邊,傻傻看着雲王殿下的舉動。從手下人手上接過他準備的安魂香,點燃,執香在手,閉眼,嘴裏小聲念叨着什麽。
三炷香插在香爐內,青煙袅袅,盤盤而上,帶着安撫靈魂的力量,令沈嘉木分外舒服。
胸中郁結,心內雜亂,沈嘉木眼露複雜之色,望着身穿白衣的男子。曾幾何時,他們是兄弟,相識于青梅亭,泛舟于天河上,賞玩于西山裏。可,那日,他知道了兩人交好的真相後,心灰意冷,所有的情意是他的一廂情願。
突然,發覺自己做人真心失敗,父母早逝,親人觊觎他的家財,奪他的性命,就連結交的兄弟也是懷着目的接近自己。疲累的感覺湧上心間,沈嘉木不想再看下去了。
“拿下。”雲王突然一聲令下,士兵們把人團團圍住。
沈家人措手不及,一群人擠在一塊面露懼色,不敢輕舉妄動。“雲王殿下,沈府究竟做錯了什麽?”
“做錯什麽?”雲王低聲呢喃,而後放聲大笑,“謀人錢財,害人性命,難道不是罪大惡極嗎?”
怎麽回事?明明他們是一夥的,為何現在雲王翻臉了?難道沈嘉木的死令他悔悟?可惜,晚了。沈佑良暗中揣測。
甄戚若賠笑道:“雲王息怒,這定是那些不懷好意的人誣陷沈家。沈家人一直奉公守法,怎麽會做出謀財害命的行徑呢?”
“是啊,少夫人說的對。”下人們争相附和。
“你要證據,本王便是知情人。”
他要反咬我們一口嗎?幾個心懷鬼胎的人暗自猜想,如果雲王有心置他們于死地,他們也不怕來個魚死網破,反正總要有人給他們墊背。
“雲王糊塗了嗎?咱們可是一條線上的。”沈佑良稍稍加重語氣,暗示雲王,他們是同謀。
雲王冷哼,“本王說是便是,沈管家難不成要質疑本王嗎?”
“你......”
三人後悔了,不該因為雲王一時示好,而與虎謀皮。以致于事成後,反被猛虎咬了一口。
沈嘉木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西和是在幫他報仇嗎?不可置信,他不是也盼着我死,怎會抓人替他報仇呢?難道他的良心又撿回來了?
推搡人,往外面走。甄戚若不甘心自己得到的東西轉眼離他而去,他憤憤咒罵道:“安西和,你不得好死,我一定會說出來的,你也要陪我們下地獄的,哈哈!”
“地獄嗎?”失去了嘉木,這繁華人世與地獄有何分別?
一雙藍色水華靴沾着柳絮進入了安西和的視線,随着他的目光上移,一個雙鬓斑白,面容英武的男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贏了。”花臨風說道。
贏了?不,我輸了,輸給了一顆真心。一個以背叛為名的賭約,賭上的是他一生的幸福,失去了他再也不能擁有的救贖,一輩子在黑暗中度過!
沈嘉木,為何你會如此相信一個別有目的接近你的陌生人呢?
人已死,再也得不到答案!
柳絮漫天飛舞,不知迷了誰的眼。恍然間,誰家少年,一身白衣,笛聲清亮婉轉!
嘉木!安西和大聲喊道。
沈嘉木轉身,心願已了,他該走了。
安西和,我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