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園受辱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嘉木方在扶風的服侍下,吃了早飯。在床上躺了多日,骨頭犯懶,身上越發沒勁。

因此,嘉木喊來扶風,扶着他起身在院內轉轉。走出門檻,嘉木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心內波濤起伏。不是沒見過比之美千倍萬倍的風光,但每每走進流花院,身上就似卸了千斤重擔,遍體舒适。

流花院的規制簡單,大氣中透着素味。前面是幾間房間,繞過屋後,豁然開朗,滿目的鮮花和綠樹,井然有序,環繞中央的葡萄架子。

葡萄苗是嘉木親手栽下,當時不過是好玩,等到了夏日,架上綠葉叢叢,清風吹過,翻起綠浪無數,架下擺個梨花木老躺椅,實在是個消暑的好去處!

綠葉縫隙間,隐約可見繁星點點,閃耀夜空。記得自己小時候還曾許下一願,等日後成親,便摟着媳婦,在架下看星、賞月、竊竊私語,羨煞天上的神仙!

可惜,成親前,甄戚若嫌棄院子太小,他們也就搬去了另一個院子。十多年,他忙于戲劇,甄戚若忙于在貴婦間應酬,即使有了時間,也失去了年少時的恩愛。這世,他的媳婦已定,卻不知兩人能否心意相通,琴瑟和諧?

“少爺,你一個孩子,有什麽煩心事可嘆?”扶風不解。

沈嘉木搖搖頭,反問:“我一個孩子,為什麽不能學大人樣嘆個氣呢?”

“這......”扶風撓撓腦袋。

“扶風,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大千世界皆是庸人,那麽,必定都有煩惱,又哪有年齡限制呢?”這道理,他以前不懂,現在想來,其實不是你煩惱,而是煩惱主動找上門,讓你苦惱罷了。

扶風呵呵傻笑,出聲贊道:“少爺果然是少爺,聰慧異常,不是我等小厮所能比的。”

你确定不是在罵我嗎?沈嘉木想。扶風這小子,年齡比我大了幾歲,可這說話,卻跟愣頭青,愣頭愣腦,不懂拐彎。

“好了,好了,你去做事,我在架子下坐會。”

扶風貼心地從屋內搬了紫檀木雕镂躺椅,上面鋪了一層厚厚的長絨毛毯,看上去,就令人感到如在雲上軟和。

嘉木躺在椅上,旁邊是扶風特意備下的五谷養生茶,喝一杯調養身體。還有一盒點心,都是他愛吃。翻個身,蹭蹭身下的毛,沈嘉木滿足地閉上了眼。

日上中天時,側夫人帶着表少爺上門探望。在扶風大力搖晃下,沈嘉木不得不睜開了眼。打個哈欠,伸個懶腰。沈嘉木問道:“是側夫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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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夫人和表少爺來了,在屋裏等少爺呢。”

沈嘉木劍眉微皺,但很快,又舒展,好似方才的一切只是眼花了而已。“你去前面上茶,我馬上就到。”

扶風應了聲,吩咐手底下的人趕緊上兩位主子愛喝的茶。沈嘉木出來時,側夫人悠閑在喝茶,不見等人的不耐。反而是,甄戚若四處看看,時不時摸摸爹親給他的寶貝,眼中閃過貪婪之色。

“咳咳”,嘉木假意咳嗽,屋中之人自然引起了主意。

扶風盡職地扶着人坐在鋪了軟墊的春水凳上坐下,又給主子添了杯養生茶。

兩人中最高興的莫過于甄戚若,此刻,是他大獻殷勤之際。拉拉凳子,靠近沈嘉木,頭挨着嘉木的肩膀,輕聲說着細語:“嘉木,你當時生病我可急壞了。我告訴你,那老禿驢天生長了付壞心眼,非要攔我,說我當不上沈家的貴人,氣死我了。我倆一起長大的,若要沖病,我肯定是最合适,現在,倒便宜了那個臭小子了......”

慧靜大師若是惡人,那你就是母夜叉了,嘉木腹诽。不過,面上一臉心疼,“戚若,你不必傷心,等我病好了,給你出氣去。”

甄戚若聽完,笑逐顏開,“我就知道嘉木對我最好了。叔叔昨日在歸浮院還和我說,你有了媳婦,肯定不疼我,害得我哭了半天呢。”

嬌嗔的語氣,傲然的表情,沈嘉木知道甄戚若在要保證呢!不過,他并不打算如他所願,只是淡淡道:“扶風,去拿個熱雞蛋,給表公子敷眼。”

甄戚若笑意盎然,拉着他手,撒着嬌:“嘉木,我喜歡匣子裏的鴛鴦纏頸雙佩,你給我,可好?”

甄戚若十足把握,今日肯定能拿到他饞了許久的玉佩。一想着,明日帶着玉佩去淑儀堂,定能矚目全場,全場皆是羨慕嫉妒恨的眼光,他的笑容越加燦爛。

旁邊的側夫人觀着兩人的互動,但笑不語,兩人的情深,他是樂見其成的,最好,戚若能夠成為沈家的少夫人,這樣,良兒就能輕易地得到沈家了。

沈嘉木面色沉穩,內心卻是天翻地覆,這人也太不要臉了,玉佩是他特意求來送媳婦的,哪有你的份啊!

“戚若,爹親說,這玉佩非我媳婦者不能送,你既不是我媳婦,我怎麽能送你呢?”

特地挑起甄戚若的痛處,沈嘉木暗暗得意,你根本配不上這塊玉,死了這條心吧!

“什麽?”甄戚若藍顏失色,沈夫人竟然如此說,怕是沒戲了吧!甄戚若求救似的看着他叔叔,希望他能替他說幾句好話,畢竟他有面子,也代表着側夫人在沈家的地位。

青霖微擰眉,戚若的心思他知道,但如今,夫人放了話,怕是拿不到了,還不如以退為進,做個人情呢!“嘉木,戚若就這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玉佩啊,你留給安公子便是,戚若命薄,恐怕是承受不了。”

青霖的話,三分深意,七分示好,如果是以前的嘉木肯定二話不說送人,但,現在這個殼裏的是他,雖然不能立刻翻臉,可做些能惡心他們的事情也是極妙的。

嘉木讨好一笑,“戚若,你明白就好。爹親說,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該是你的,切莫強求。你說,是嗎?”

青霖的臉挂不住了,沈夫人諷刺我家戚若配不上沈嘉木,難不成那個賤種就配得上沈家了嗎?論家世,論樣貌,戚若樣樣拔頭籌,何況他還有我這個做叔叔的在。親上加親,美事一樁,如果不是夫人極力阻止,今日哪有那個賤種的位置!

面不改色但咬牙切齒地丢下一句,“嘉木,既然你的身體剛好,我們就不打擾了。戚若,咱們去花園看看!”我動不了沈嘉木,但是找找那賤種的晦氣還是可以的。

甄戚若不舍,想着軟磨硬泡,纏着人要玉佩。但,叔叔走了,他呆着也讨不到便宜。糾結了會,甄戚若憤怒瞪了眼嘉木,轉身走了。

“扶風,你去打聽打聽,這個時辰誰在花園呢?”側夫人明顯是去花園找碴了,不知是誰倒了黴。

片刻,扶風帶回了消息,在花園的,不是別人,而是他的媳婦——安公子。

披了件毛皮小比肩,沈嘉木一邊派掃茗去找夫人,自己則帶着扶風去了花園,敢動我媳婦,你們是活膩歪了嗎?

王霸之氣側漏,沈嘉木氣勢洶洶殺到了花園。好戲正上場,扶風分花拂柳,推開人群,恭敬地請了自家少爺進去。

“怎麽回事?”聲音雖不足,但氣勢仍存。

甄戚若搶着告狀,哭訴說了事情的經過,“叔叔見安少爺一個坐着,好心請他過來說話。誰想,安少爺竟出口言諷,把叔叔裏外好一頓羞辱。叔叔氣不過,罵了幾句。他卻大喊大鬧,找人評理。嘉木,你說安公子該不該給叔叔下跪磕頭呢?”說到最後,甄戚若分外咬牙。

嘉木瞟了眼坐在石凳上,臉色潮紅,胸口起伏不定的側夫人,又轉向跪在地上低着頭,小聲抽泣的安少爺。內宅的事,剪不斷,理還亂。

但,今日他本來就是站在媳婦這邊的,即使是他媳婦錯了,那也是甄戚若他們先惹得他,反正他媳婦是不會錯的。打定主意,沈嘉木沉着一張小黑臉,慢慢蹲下身,抽出一方帕子,輕輕擦拭着那人臉上的淚水兒。

不經意間,小手劃過嫩滑的臉蛋,嘉木好似遭到雷擊,全身酥麻,心中想着他媳婦的皮膚可真好,吹彈可破啊!

一只胖手替他擦淚,安西和不用想也知道,這是他前日見到的小胖子的手。不過,怎麽停下了?再看一眼,小胖子一臉陶醉,好像陷入美夢般不能自拔。于是,在安西和的心中,又給未來夫君添了一條厭惡理由,白日做夢。

甄戚若和側夫人雙眼大睜,盯着兩人的下一步動作,好在只擦個眼淚。但,這恰恰令他們産生了危機。

甄戚若從小在沈家長大,和嘉木竹馬竹馬,兩人的關系好得能穿同條褲子。但嘉木給人擦淚,一件小事,但在甄戚若的眼中,卻看出了一絲不同以往的味道。

嘉木喜歡上那個賤種了嗎?不,不,怎麽可能,我和他幾年的情分,他待我是不一樣的。

青霖拍拍甄戚若的手,示意他鎮定,小孩子哪懂男歡男愛,有的也不過是看誰順眼和比誰在一起的時間長。擦淚而已,說明嘉木好心,有什麽可擔憂的!

鬧哄哄,沈夫人的到來,更似一勺熱油倒入了大鍋,濺傷路人無數。沈夫人一雙利眼,逡巡着所有人的神情。他随手一指,安西和的侍伶鋤紅伏身一拜。

鋤紅輕聲講訴原由,事情的經過由表少爺的一句“賤種”引起,安少爺這口氣難平,出言頂撞,側夫人為侄子出頭,罰西和下跪反省。

“西和少爺不跪,他們竟一腳踢向少爺的膝蓋。西和少爺忍不住痛,雙腿一屈,跪在了地上。夫人,少爺是無心之失,求夫人饒了他吧。”

抽抽搭搭,西和的淚水跟不要錢似的,拼命往下淌,不時抽噎幾聲,聽得人心酸不已。

聽見名字時,沈嘉木想着千萬別是那個西和,扶起人一瞧,傻眼了。縮小版的雲王殿下,活生生地放大在他眼前。

有時候,事情如戲劇裏的湊巧,他重生,安西和到了他家,甚至成了他媳婦。緩口氣,再看,沈嘉木平靜了。反正他們又不是沒一起相處過,再湊一塊,也挺好的!

沈夫人拉過安西和,卷起小孩的褲腳,層層上卷,白花花的的小腿上,膝蓋骨卻是青紫一片。摸摸,換來的是西和的抽氣聲,心知是疼慘了。

“還不去找大夫。”大吼一聲,沈嘉木蹲着給人吹氣。

西和低下頭,強忍住笑意,沈嘉木吹得他癢。這傷,其實看得吓人,事實上,沒傷到筋骨,不疼。但,有人心疼的感覺,真好!

側夫人見勢不妙,夫人莫不是要抓住這事懲治一番吧?“是我教人無方,養得戚若無法無天,失了分寸。但,請夫人念在戚若是一時嫉妒心起,才找人麻煩的份上,陪個不是就算了。西和少爺心胸寬廣,肯定能體諒戚若的苦楚的。”

“嫉妒心作祟,就把人打傷,那若是誠心的,西和還有命嗎?”沈嘉木冷笑。

甄戚若立馬開始掉淚,邊哭邊說:“嘉木,我們一起長大的,你知道我膽小,怎麽會做傷天害理的事情。這次,若不是西和少爺先挑釁,我怎麽會罵他呢?”

沈夫人沉聲道:“鋤紅,表少爺說得是真的嗎?”

幾雙眼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打轉,鋤紅吓得一時說不出話了。尤其側夫人,□裸的警告,他整個人如芒刺在背,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索性推給了沒看見。

人證不在,物證又沒,花園內的氣氛頓時陷入了僵局。

“如果內向膽怯也是一種挑釁的話,那啞巴豈不是目中無人!可,從未有人去計較,今日,表少爺難道偏要讓啞巴開口嗎?”

甄戚若被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白,話也不利索了,“我,我不懂西和少爺的意思。”

“字面意思。我和你不熟,為何非要理你?我初來沈家,連人也沒認熟,我哪知道所謂的側夫人和表少爺是不是下人冒名頂替的?且聽聞沈家治家甚嚴,想來沈家的夫人和少爺必定是斯文有禮,待人和善之輩,哪會像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先打上一頓再說。故此,我有失禮之處,也是正常的。”

安西和說的人一唬一唬的,甄戚若更是直接氣得全身發抖,臉上怒容,恨不得一口吃了西和般猙獰。

側夫人,也坐不住了,自他當上側夫人以來,誰人不仰他鼻息生活,今天倒被一個黃口小二教訓了,這氣怎能輕易咽下。“夫人,就算是我們不是,可西和這話也太傷人了,什麽下人冒充,他分明不把我這個長輩放眼裏,看不起沈家。”

一頂高帽從天而降,治了西和個目無尊長之嫌。嘉木怒了,強詞奪理,“既然側夫人自稱是長輩,但,數遍天樞城各家,也沒哪家長輩,不問事由,上去便打?做晚輩的多加忍讓,可長輩得寸進尺,傳出去,壞的是沈家的名聲。不知情的以為我沈家規矩太多,知情的反要罵聲沈家苛待兒媳。側夫人,你覺得可是這個理?”

“嘉木,不得無禮。”沈夫人斥責道。

聽了這話,側夫人立刻往上爬,戚戚喊道:“夫人,你得替我做主啊!即使我這個做長輩的有哪裏使西和少爺誤解了,可,當衆頂撞長輩,這理無論放在哪個地方,都是小輩的不是。”

沈夫人一個頭聽得兩個大,青霖是個不甘忍氣吞聲的主,然而,這事明擺着西和是受害者,兩相比較,怕是要委屈西和了。

沈夫人道:“好了,這事誤會一場,青霖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要追究了。”

側夫人得了便宜賣起了乖,“自然,做長輩的肯定不能跟晚輩斤斤計較。戚若,我們回屋。”

得意洋洋,好似一只鬥勝了的公雞,側夫人帶着一幹人走了。

“呸,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嘉木朝着人離去的方向吐了口口水。

沈夫人無奈笑笑,“你這孩子,醒來後,倒變得牙尖嘴利了。他好歹是長輩,而且他還救了你一命,以後在下人面前,可要給人留點面子。”

沈嘉木一陣心虛,以為爹親看出了什麽,聽到後面,才松了口氣。經此一事,想要和平相處,也難了,倒不如亮出爪子吓唬吓唬人。

“爹親,本來就是他們做得不對,你怎麽怪上我了。你是我的爹親,可不是甄戚若的。”

沈夫人扯着兒子的耳朵,笑罵道:“吃裏扒外的小東西,連爹親都埋怨上了。”

“哪有”,嘉木無辜摸摸鼻子,“大夫怎麽還沒來?爹親,我們帶着西和取找大夫吧。”

扶風見狀,立刻蹲下身子,示意少爺把人扶到他背上。嘉木有心疼人,奈何身體不允許,只能把獻殷勤的機會讓給了扶風,為此,心中懊悔了不知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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