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親密接觸
夜幕降臨,月亮羞澀半遮半露在雲間穿梭,星星們眨着大眼望着人間的燈火。
按照沈家傳下的習慣,晚飯一家子是必須坐一塊吃的。沈家不同其它的商人之家,奉行食不言的規矩,飯桌成了沈家人交流感情的地方。
身體有了好轉,嘉木便在扶風的攙扶下,坐在了穗辛堂上。等人齊了,小厮們手捧一道道美味佳肴一個個走場,十道菜,鋪滿了一張黃梨木雕花大桌。
上首是沈老爺的位置,左邊依次是兩位夫人,少爺們坐在右邊。沈嘉木為首,他的旁邊是早早占了座的甄戚若。他和西和,生生隔了一個人。
喝着沈夫人特地為他準備的桂茸雞湯,嘉木耳朵豎起,聽着他爹爹在聊的事。
沈家做的是茶葉生意,不,應該是說,整個天樞城,便是一座以茶聞名翔越大陸的城池。
冥韶國,央南大平原上,七座城池,形如北鬥,頭為天樞,尾即搖光。七座城池,每個都有稀罕物,引得世人傳誦,而七樣物事又都是日常裏必不可少的。
世人言,柴米油鹽醬醋茶,開門七件事。天樞城的羽芙茶,天璇城的橫江醋,天玑城的老田醬,天權城的井山鹽,玉城的榛菇油,開陽城的菱花米,搖光城的銀絲柴。
各城的招牌物注定了七座城池在冥韶國的重要性,因此它們又是世人眼中地位超絕的“南方七城”。雖随着日升月落,年輪更替,七座城池的招牌物并非不可替代,但天樞城作為茶城的地位一直是巋然不動。
天樞産茶,有名的有羽芙、落雨、茗樵等等。城外,大大小小的山坡起伏不定,綿延遠方。站在城頭眺望,一座座精心修建的茶園拔地而起,竹枝攏成的矮圍牆,木頭制成的大門,門上牌匾一塊,上書某家茶園。
園內風光掩不住,點點綠意爬牆出。一株株茶樹,迎風搖曳,歡送喜悅,等待成熟日,跳入竹簍中。遠處,湖泊粼粼,漣漪陣陣,印着滿園綠色,好個江南盛景。
城內,茶社遍地,這與天樞的風俗有關,但更大的原因是翔越之人嗜茶如命。茶是伽藍神的饋贈,解肚餓,治百病,強體健,養長生。
茶的好處如此多,喝茶的人當然也是不在少數。即使是窮人家,沒錢也會上茶鋪買個二兩茶葉根子,何況是有錢人家。雖是牛飲,但架不住喝的量多。
有需求的地方就會有生意。早先,天樞城的茶行是陳家一人獨大,而在沈家搬來後,兩家俨然有了拉鋸之勢。沈老爺說的事情,便是與此相關。
陳家家大業大,手眼通天,遠的不說,挑近點,城主就是他的哥夫。背後有人好做生意,陳老爺借着他哥夫撐腰,以權壓人,逼着城內的散戶低價賣出茶鋪,收歸他用。
在上一世,沈陳兩家就是冤家對頭,若不是他不懂生意,沈家豈能淪落到與陳家合作。這回事情并未按着上輩子的軌跡走,但在嘉木看來,此事若能辦好,便是一個機遇,進入沈家茶行的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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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他有行商走利的能力,他爹爹便不會花精力培養一個能幫他的掌櫃了。
閑事聊完,大家散場,有人當個小事來聽,有人卻把這事放在了心裏。吃了飯,嘉木沒回他的院子歇息,而是跟在他爹親身後,去了茗毓院。
他當然不去聊天什麽的,而是別有目的。因着庭軒閣尚未收拾好,西和暫住在茗毓院的後院。檐下紅色的燈籠随夜風舞動身肢,投下斑斑駁駁的光影。
轉過前院,黑暗中,前方一盞油燈點亮一方天地,餘光投射房中人的影子在門框上,高高大大,看不真切那人的面容。
五指虛握,輕扣門扉。不多時,一人打開了門。是鋤紅,嘉木笑笑,問道:“你家主子睡了嗎?”
鋤紅行了個禮,噗嗤一笑,“少爺,哪有人吃完便睡的?那不是成豬了嗎?”
嘉木尴尬一笑,催促來人,“既然如此,還不将門開大,迎我進去。”
進了屋,嘉木并沒有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應該是在卧室吧,他想。随意打量,房子的擺設與他那兒沒什麽不同,只是添了些伽藍們的趣味。
窗邊的竹風鈴,高架凳上的粉蓮羅,還有一些小飾物,都透着主人家的興趣愛好。
繞過屏風,西和身子斜靠躺椅上看書,受傷的腿捋起褲子架在凳子上。見有人來了,他收起書籍,想起身招待客人。嘉木連忙攔着他,“我只是來坐坐,你不用起了。有鋤紅斟茶倒水呢,你好好歇着就是了。”
鋤紅上了一壺熱茶,便識相地退了下去,主子的事情,他一個仆人還是少攙和為好,到外面找扶風說話去。
畢竟兩人白天才第一次見面,也無話可細說,嘉木只能沒話找話,使兩人能夠熟稔起來。“你的傷勢如何了?”
西和抿嘴一笑,“方才,鋤紅替我抹了藥膏。其實,這傷勢就面上唬人,根本不疼。白天,你還非給我吹吹,癢死我了。”
西和的笑容,放松了嘉木的拘束,他也笑着答:“你也不告訴我一聲,早知,我就不吹了。”
“誰能想到堂堂沈家的少爺,會替陌生人着急呢。你和他們說得不一樣,太不同了。”
“他們?”沈嘉木心想,難道是側夫人散播的謠言?
“城裏傳聞,沈嘉木天生愚笨,口齒不利索,身材發胖,整個一個豬神轉世。白天一見,除了你胖外,其它的倒是全杜撰了。”沒見面時,他嫌棄這,嫌棄那,但接觸了,沈家少爺也不是全無優點啊!
嘉木難過地耷下了耳朵,“原來,你是這麽看我的。”不行,我要扭轉在西和心中的形象。
怎麽把實話說出來了?哎呦,我這臭嘴!西和急得想打自己一巴掌。“哎,不是我說的,是外面人傳的。”趕緊解釋,可不能讓人誤會了。
小胖子傷心的樣子太難看了,晚上要做惡夢的,所以為了能睡個好覺,他也要使個法子,讓人高興。
西和想了會,說道:“那個做人不能膚淺。有時候,長得難看,是件好事,至少不會有人騷擾你。你看,像我這樣的,站街上,肯定會有怪蜀黍來搭讪的,說不準我還要吃虧呢。”
越描越黑,說得便是此時西和的心态,明明是要安慰人,但變相地在炫耀自己的美貌,安西和,你的聰明才智呢,怎麽在沈嘉木面前失效了?
“我,我,我錯了......你可千萬別哭啊!”就差給人磕頭了。
沈嘉木面上黑壓壓的,隐隐大雨傾盆。安西和心想,拼了,反正也反悔不了。“嘉木,我不會嫌棄你的,你放心,以後我一定好好待你。”
要的就是你這話,此話一出,雨過天晴。嘉木嘴角的笑意,晃瞎了對面人的眼,額,被騙了,這狡猾的小胖子!
嘉木見好就收,蹲身在人跟前,握着他手,許下承諾,“你別看現在胖,以後也會是翩翩俊男一枚,雖迷不倒外面的伽藍,但肯定迷得倒你。”
小胖子想歪了吧?雖然兩人婚約在身,但哪來的一片情意,我們可不熟。
聞聽房內輕聲細語,濃情卻是夜深時!
一覺睡到天亮,嘉木舒服地在床上打了滾,等困意消散,自己穿好衣服打開了房門。屋外,一位不速之客,打亂他難得的好心情。
甄戚若聽了叔叔一頓教訓,也知道了他們不能在明面上難為安西和,那麽只有在暗處動手腳。而當務之急,他必須要挽回沈嘉木對他的好形象。
他特地起了個大早,端了盆水,站在了屋外,為得就是塑造一個惹人憐愛的小模樣。不知換了幾盆熱水,等得好不令他心焦。趴在門上,仔細聽着裏面的響動。
等門開前,甄戚若從容不迫地接過侍伶手中的銅盆,手臂微顫,額上汗濕一片,小臉紅撲撲,使人憐惜之情油然而生。苦肉計不用太多,關鍵時刻管用就行,他叔叔說。
嘉木打個哈欠,平靜地連眼也不眨,苦肉計,甄戚若的最愛。接過銅盆,滿心歡喜的甄戚若,卻換來了一句:“戚若,端盆這種粗活是扶風做的,如果你幫他做了,咱家付他工錢幹嘛?直接讓你做就是了。還有,你若是太閑了,就出去逛逛,別和下人搶活幹啊!”
話裏話外,指責他搶扶風的飯碗,呸,你當我願幹,如果不是叔叔授意,他才不來呢。“嘉木,你怎麽能不體量我一片好心呢?你身體不好,扶風事多,肯定有些地方顧及不到,我想着,我親自伺候你,夫人也能放心不少。”
九歲的小屁孩,信誓旦旦要伺候我,甄戚若,你這話明顯是有人幫你編的。嘉木笑笑,“戚若,你的心意送到了,回去吧。今日,淑儀堂不是還有考試嗎?”
給人一提醒,甄戚若想起今天是夫儀考試,若不能過關,叔叔怕是能扒他一層皮。招呼也不打了,連忙往外走,遲到了就糟糕了。
随手往地上一潑,嘉木喊了一嗓子:“扶風,你家少爺要洗漱。”
拿着一個小食盒,沈嘉木邁步朝茗毓院走。盒裏,裝着的是一碟梨花酥,一盤桂花糕,和兩碗糯米湯圓。
請了安,嘉木在爹親一臉心知肚明的歡送下,進了西和的屋子。屋門大敞,精神飽滿的光線擠着腦袋往裏鑽,掀起室內金輝鋪地,塵埃飛揚。
西和坐在桌旁,眼巴巴地望着外面。都怪昨兒自己一時心軟,答應嘉木一起吃早飯。咕嚕,肚子又響了,嘉木怎麽還不來?
說人人到,嘉木把食盒打開,一層一層,拿出精心準備的餐點。香氣四溢,勾引西和肚中的饞蟲一起舞蹈,吞咽口水的速度加速了。
嘉木一笑,西和估計餓了多時。遞給他一碗糯米湯圓,碗上熱氣呼呼直冒,再看,湯圓小如彈珠,幾乎西和可以一口可以吃下一個。
西和捧起碗,就往嘴裏送。嘉木微皺眉,攔住人,哄勸道:“先喝口湯,暖暖胃。”
西和擰眉,湯不好喝。但在嘉木的一再堅持下,他苦着臉,勉強喝了口,飛快地咽下。他可以吃湯圓了吧?
嘉木搖搖頭,西和見着,立刻舀起一顆湯圓,嚼巴嚼巴,下了肚,總算是不餓了。
一頓飯,兩人盡歡。尤其是西和,他本愛吃甜食,而嘉木帶來的,甜而不膩,對了他的胃口。在約好明日早飯見面後,兩人分別了。從隔壁的書房撿了幾本書,嘉木坐在房內仔細研究起來。
翔越大陸,孩子降生,無論伽藍、梓君,在周歲時,必要進行抓周。抓周并不簡單,地毯上放着長輩寄予了希望的禮物,把小孩放開,任其爬行抓禮物,等孩子抓住了什麽,這便是他人生發展的方向。
很不幸,沈嘉木幼時,抓得不是算盤賬本,而是文房四寶。放在官宦詩書世家,想必興高采烈,慶賀家中後繼有人。可,他生于商賈家族,做得是行商走利的活,何須學人附庸風雅,吟詩作對。而,他偏偏又是家中獨子,若他不能繼承家業,沈家豈不毀于他手了?
上輩子,他爹爹想了折中的法子,培養了一位有天賦,對沈家忠心的人,經營沈家,而他就是甩手掌櫃。他對此無奈,但不得不接受。掏心掏肺拉攏人家,到最後,人家搶了他媳婦,害了他的命。
這世,他打算好好學習,起碼讓爹爹打消了找人掌管商行的念頭,避免了重蹈覆轍。只是,一人獨幹,能力有限,他還要去拉個人,一起幹。
人選嘛,他已經選定,就是他媳婦。俗話說,上陣父子兵,行商夫妻檔。他有金手指,西和有好腦袋,兩人加一塊,肯定是天下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