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也不怪陳時遷這樣評價桑酒。

兩人的初遇至少在他看來實在算不上太好。

觥籌交錯的宴會,周遭衆人常年淫浸商場,溜須拍馬間盡是世故圓滑,彼此侃大山的模樣仿若分分鐘能賺上幾個億。桑酒的到來沒能消散他因長時間壓抑帶來的煩悶,反而讓他覺得這人人虛假的場面越發無趣。

保持冷漠是他處理問題的慣用解決辦法。

可偏偏他遇上的人是桑酒——

跳脫于規則之外,昳麗容貌下是一顆經久叛逆的心,永遠猜不到下一秒她會做出什麽事,但後知後覺回想起來卻又覺得處處都合情合理。

就像是高中時那些企圖挑戰老師權威,打破校園陳規,然而回回考試都能以高分甩同齡人一條街的非典型性學霸。

通常來說,這樣的學生總是讓老師又愛又恨。

從陳家回來後,桑酒已經快兩個星期沒聯系過陳時遷了。

确切的說是因為她很忙。作為公司合夥人,員工直屬上司,除了在辦公室裏指點江山外,還要時不時地應付一下尊貴的甲方爸爸,好讓他們在飯桌上爽快簽下合同的同時還能讓格子間裏嗷嗷待哺的社畜按時回家吃頓飽飯。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

她覺得前段時間自己在陳時遷面前的出鏡率過高了。

盈滿則虧,過猶不及的道理桑酒還是懂的。

不過,在追人這種事上還是有必要偶爾露幾次面來提醒對方這世上還有這麽個人存在。

制造偶遇的方法很多,但前提是不能讓對方覺得刻意。

比如申大一月一次的優秀教師公開課就是個很好的機會。湊巧的是,這個月剛好輪到陳時遷。

但是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再精準的算盤也有打錯的一天。

桑酒沒能見到講臺上意氣風發侃侃而談的陳時遷,反而在飄滿消毒水味的醫院走廊裏見到了負傷累累的孟星見。

急診室裏,孟星見右手吊着繃帶,護士正在幫他處理額頭上的擦傷,碘酒碰到傷口疼得他直冒冷汗,卻死死忍着不敢叫疼。畢竟幾分鐘前,他姐還冷着臉訓了一句:“二十歲的人擦破點皮喊什麽疼!”

護士處理完傷口,照例說了幾個注意事項就走了。

孟星見擡着笨重的手臂瞥了眼桑酒那張黑的能滴出墨來的臉,咽了咽口水,借着椅子慢吞吞滑到她身邊,試探性地問:“姐,你有事要不先走?”

桑酒嘴角輕扯,陰陽怪氣:“什麽事比得上我弟弟的安全重要,你說是吧?”

激得孟星見一層雞皮疙瘩,連忙閉上嘴當鴕鳥。

桑酒連連吐了好幾口濁氣才勉強打消了自己打爆孟星見腦袋的沖動,長吸一口氣,問他:“撞你的人在哪?”

聞言,孟星見提着的心總算放下,朝門口努了努嘴。

急診室門口,一少年老老實實站着,時不時探頭往裏面看看。

打定主意後,桑酒擡腿往外走。孟星見适時拉住她,“那啥,姐,你別說太重的話,人好像還是個學生。”

桑酒丢給他一記冷眼:“我在你眼裏就是這種人?”

真真冰力十足,孟星見後頸一縮,再不敢多說一句。

急診室裏人聲嘈雜,宋雲生在外面等得又着急又害怕。原本今天他是照常去學校上課的,但走到公交站的時候才想起昨晚做的數學試卷落在桌子上了,一來一往時間緊湊,恰巧在最後一個拐角的時候看到公交車靠站,想也沒想一個箭步就沖了出去,誰也沒料到旁邊一輛自行車迎面而來,最後雙雙倒地。

他自己倒沒什麽事,只擦破了一點皮,但當時自行車的主人抱着手臂倒在地上疼得起不來,出于肇事者的愧疚,他把人送進了醫院。

桑酒在他面前停下,個子略低于他,但年齡和氣場遠勝過他。此刻抿着唇,一副不太好相處的模樣。

趁着她怪罪前,宋雲生率先低頭認錯。

“對不起。”

始作俑者一身藍白校服,模樣清秀,頭微微垂着,認錯态度極為良好。

“你放心,所有的醫療費用我都會負責的。”

規整的校服右胸口印着申城一中的校徽,桑酒突然想起陳時遷的那位親戚也是這個學校的,于是眯着眼問:“申城一中的?”

宋雲生一臉錯愕,機械性地點點頭。

下一秒聽見她說:

“給我你父母的聯系方式。”

命令且不容商量的語氣。

少年猛一擡頭,一臉警惕,“找我父母幹嘛!我說了錢我都會付的!”

“同學,這不是錢的問題。”桑酒耐着性子和他解釋,“首先,聯系你父母不是為了興師問罪,而是他們作為你的監護人有必要知道整個事情的經過。其次,也是給你父母一個警醒。今天你只是擦破了點皮,萬一哪天你真出了事,他們怎麽辦?”

“他們才不會管我!”

桑酒算是看明白了,估計是青春期的少年不服父母管教,翅膀還沒長硬就想着起飛。出了事,以為自個兒就能解決。

“我不知道你跟你父母之間有什麽矛盾,但今天我必須要見到他們。”

不知道是哪句話觸到了面前的少年,他突然梗着脖子沖桑酒喊:“我沒有父母!你有本事把我送進派出所!”

桑酒雙手環胸,左手食指規律地敲在右上臂,了解她的人都知道這是她生氣時的習慣動作。

果然她眼裏透着冷光,聲音也随之沉下來:

“你以為把你送進派出所事情就能解決了?如果今天我弟不是摔斷手臂擦破皮而是進ICU,你要怎麽解決?還有,倘若今天之後我弟還有什麽後遺症,我找誰?找你能負責嗎?能解決嗎?”

“這裏不是象牙塔,自不量力的後果是摔得粉身碎骨。”

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桑酒耐心耗盡,并不打算和一個未成年繼續耗下去,畢竟教育孩子是他父母的義務。

“我父母不在申城!”

走出幾步後,身後的宋雲生突然出聲,“別人的聯系方式,行嗎?”

桑酒腳步一頓,等着他的後話。

“他是我哥,我在申城只認識他。”

還算拎得清!桑酒轉過身,點頭示意他把號碼報過來。

宋雲生像是做了很大的思想鬥争,最終心一橫,熟練地将銘記于心的號碼報了出來。

桑酒一邊輸入一邊驚訝,程度不亞于盲種彩票的心情,11位數字輸完,通訊錄上顯示出一個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于是下意識問出口:“你這位哥的名字叫陳時遷?”

“你怎麽知道?”宋雲生的驚訝和她不相上下。

桑酒再問:“你現在住在錦苑?”

“這你也知道?”

宋雲生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整個不可置信。

呵,何止知道,我還是你房子的主人呢!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大概說的就是桑酒目前的情況了。

陳時遷的微信安安分分地躺在她的列表裏,可破天荒的,她想要打一次電話給他。

嘟響三聲後,那頭電話接通。

“陳教授,我是桑酒。”

這邊,陳時遷剛結束一個早上的公開課,彼時正和院裏幾位老教授寒暄。

手機鈴聲響起,他面露歉意,走到一邊接起電話。

“喂,”聲音很低很沉,像來自遠古的鐘聲,隔着若有似無的電流聲傳進桑酒的耳朵,震得她大腦有一瞬間暈乎。

“你好,請問有什麽事嗎?”

醫院背景音嘈雜紛亂,可桑酒心裏卻靜得出奇,甚至還有心情和他開玩笑。

“陳教授,我覺得月老一定給我們牽了紅線。”

中國人似乎對說媒這件事格外的情有獨鐘,不分年齡,無關性別。一堆人湊在一起,但凡其中有人單身,無可避免要遭受一場強制性“交易”。他們通常會先在周圍合适的親友中搜羅一圈,找到目标後,繼而天花亂墜一頓誇,緊接着再推銷似的把人介紹給你。

整個過程中,身為“買方”的你,幾乎沒有挑剔的資格和拒絕的機會。

倘若把說媒放進市場營銷中,那麽媒人一定會在一幹人裏脫穎而出,直達雲霄,牢牢坐穩部門銷冠的位置。

哪怕高冷如陳時遷也沒有辦法避免一場長輩含量極高的說媒,不過還得感謝桑酒這場及時雨能讓他禮貌且在不得罪人的情況下從中掙脫出來。

為了感謝她這場不算偉大的拯救,他難得耐起性子接下去。

“哦,”舌尖抵着喉嚨發出一聲輕笑,“那這次月老又用了一個什麽原因?”

那頭握着手機的某人心髒莫名一縮。

聽起來,對方心情貌似很不錯,像參加完一場冗長且難度極大的考試後,終于停筆,起身走出考場,深吸一口新鮮空氣的舒心與爽朗。

桑酒突然想起小時候盛夏天裏放學回家沖進廚房嘗到的第一口冰鎮西瓜,那時候的心情大抵和現在的陳時遷差不多。

眼波流轉間,嘴角弧度一點點擴大,“原因嘛——,”

像是故意捉弄般停頓了一下,而後尾音慢慢上揚:

“因為你弟把我弟撞了!”

作者有話要說:

桑酒: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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