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三的時候，孫權的機電系必須去工廠實習了。

孫權不願意去外地的工廠，就和海軍大院的一幫子弟都分在金陵大學校辦工廠實習，每天的生活軌跡不過是從宿舍教室食堂改成了宿舍工廠食堂，校辦工廠的夥食還比學生食堂好多了，至少能見着油花。

一忙起來，就沒有時間回吳村了，孫權一個月給家裏寫一封信，照例是寄給魯肅轉交家裏。家裏的回信也是魯肅代寫的，老太太通常給孫權說要好好學習好好和同學相處照顧好自己，下面大抵有小妹的一句二哥你回家的時候記得給我帶蜜棗帶柑橘帶……

魯肅每次的回信都很長，問候孫權最近的學習情況，是不是有什麽新計劃新打算，周密而詳細，那标準的好比教科書的鋼筆字厚厚的三四頁紙總是讓孫權期盼很久，但有時候看的孫權有些煩躁，又讓他抛不下。他知道魯肅是全心全意的關懷着他，但是有時候他忍不住會想魯肅到底是關懷孫權還是關懷這個繼承了魯肅全部希望的學生而已。

這種情緒湧上心頭的時候，孫權就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失落。他總覺得有什麽回不去了，但是具體是什麽他也不知道，少年時候所有看過的書聽過的戲說道這種情緒都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一筆帶過，讓沒有什麽想象力的憂郁少年心感傷的機會都沒有。

陸遜的日子倒是過得挺愉快的，郭嘉上個學期給他的任務太重，重的差點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的累。但是苦苦的熬了幾個月之後陸遜發現自己對于課題的理解已經超越了一個層次，現在的他雖然不能說游刃有餘，但是至少開始漸漸明白自己手頭這塊下一步該怎麽做。

每周一次，郭嘉都會拉着課題組的學生們聚在一起，美其名曰聚餐，等到數學系的領導找他談了幾次話之後他才悻悻的一個人抱着瓶酒坐在周瑜家對着周瑜發牢騷，有時候周瑜不在，就把陸遜叫去。

陸遜并不認為郭嘉周六晚上喝酒這種事情罪大惡極，周瑜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關鍵是你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在他眼裏郭嘉在數學專業上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教學模式雖然稍微有點超前但是學生能學到很多東西，至于其他的比如說休息的時候喝酒，這真不是問題。

尤其是郭嘉其實只是喜歡自己喝酒然後和人閑聊，并沒有逼人陪酒的愛好。所以他和郭嘉經常在郭嘉的單身宿舍裏面，看郭嘉喝酒，陪郭嘉聊天。他發現郭嘉果然是個妙人，在喝到微醺的時候心算能力能夠達到驚人的速度。

那天孫權打着哈欠從實習工廠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了帶着淡淡酒香的陸遜，回宿舍的路，只有那麽一條。

孫權邊走邊甩着自己的胳膊，今天操作機床弄了一天的U型管，實在是消耗體力和注意力的事情；陸遜則一語不發的走路，偶爾側身讓過迎面走來的人。天上的月色很好，金陵大學從校辦工廠走到宿舍區幾乎要穿越半個校園，偶爾能看到遠處有一對對的身影，只是遮遮掩掩的。

孫權開始說起來魯肅最近去過醫院了，陸遜想想上次回吳村的時候大哥是在咳嗽；孫權說他不但咳嗽越來越厲害了，陸遜想回去應該勸魯肅戒煙了；孫權說魯肅就是不戒煙，還說什麽不抽煙哪裏有精神動力熬夜，陸遜想以前魯肅給自己或者孫權補課的時候明明就不抽煙；孫權說魯肅……

陸遜回頭看着孫權，突然笑了起來。

孫權被陸遜這個笑驚了下，在他認識陸遜的這将近四年以來陸遜的臉上有微妙的各種表情，略帶諷刺的笑，略帶譏笑的笑，略帶嘲笑的笑（孫權你想多了！），倒是從來沒有看過他對魯肅以外的人露出這種不帶任何心機的笑（孫權……你真的想多了！），一時間孫權的第一反應是，其實陸遜這麽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陸遜依舊笑着，說孫權你今天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用魯肅開頭的诶。孫權摸摸腦門，只好又挂上自己的招牌笑容，說出來的話卻讓他後悔的想把自己砸暈，“陸遜其實你人模人樣笑起來挺好看的啊……”

陸遜的笑容，轉眼間又變成了帶着譏諷譏笑嘲笑的各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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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從那之後，孫權倒是覺得自己和陸遜的關系改善了很多，兩個人一起去周瑜家吃飯的路上也有共同話題了，學校路上偶爾遇到陸遜他也會稍微停一下腳步和孫權一起走去教學樓，甚至連食堂一起遇到了也能共用一張桌子了。

孫權甚至想着，其實這個師弟看上去面皮冷了點，還是挺好相處的啊。慢慢的他發現和陸遜相處起來還有一個最大的好處，沒有壓力。

陸遜做什麽事情都是淡淡的，不強求。有時候孫權自習到一半想去打球拉着陸遜一起去陸遜也不反對，做多了功課之後孫權發牢騷陸遜也只是聽着，偶爾還能接幾句話；孫權從小在自己太過優秀的哥哥身邊，打架打不過孫策，學習比不過周瑜，好不容易兩個哥哥大學去了卻又發現自己連撒嬌争寵都比不過小妹……

內心深處，雖然他不願意承認，魯肅也是他的壓力來源之一。

魯肅毫無疑問是關懷着孫權的，在孫權最迷茫最無助的時候是魯肅把他牽引回了正常的人生軌跡，不甚至可以說有今天的在金陵大學讀機電系的孫權都是應該感謝魯肅對他的幫助，說句過分點的話，沒有魯肅，就沒有孫權的今天。

但是魯肅那種寄予厚望的目光，對于孫權來說實在太過沉重，他從來都不是那種被人寄予期望之後能夠安安分分朝着一條道路走去的人，外面的世界太大太精彩，進了大學孫權就明白自己不可能像當年答應魯肅的那樣，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讀完了本科讀研究生，讀完了研究生讀博士。

雖然他真的不忍心告訴魯肅真相，每個月的信裏他都會盡自己所能的編造一個美好的積極向上的孫權給魯肅看。

所以和陸遜這種毫無壓力的相處模式，開始讓孫權迷戀起來。他有意無意的總喜歡和陸遜一起去自習，下了課走到食堂要看看裏面有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每個月去周瑜家的時候也不忘和陸遜一同進出。

郭嘉有一次也在周瑜家，抱着周瑜最後一瓶茅臺喝的雲裏霧裏的時候看着孫權就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容，孫權那時正忙着給陸遜夾一個虎皮雞蛋，錯過了郭嘉意味深長的目光。等到孫權去廚房幫阿姨洗碗的時候，郭嘉開口對陸遜說，“伯言，有些人糊塗起來真是可愛啊。”

陸遜淡淡的看了一眼郭嘉，笑了起來：“老師你活的太明白，自然不懂得有些人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