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君臣之道

作者有話要說:

趙構在趙佶、趙桓被俘後自己稱帝,這對趙桓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李若水其實心裏有數,早已漸漸給了他一些暗示。但是趙桓自從被俘後精神就一直很不穩定,一聽說這個消息,還是纏在李若水身上,大哭大鬧了好一陣子。

總算哄得趙桓累了,睡着了,李若水起來替趙桓除了外衣鞋襪,蓋上被,突然只覺得一陣心慌氣短,頭暈的厲害,伏在床邊喘了好一會兒,竟嘔出一大口血來。

李若水知道是不好,呆了一呆,慢慢依舊收拾整齊,定了神才看到趙佶站在門口,似是來了好一會兒。

趙佶見李若水看到了他,就慢慢走進來,道:“桓兒剛剛鬧得很兇吧?寡人這兩個兒子真是越來越出息了。”停了一停,看了李若水一眼,有道:“等會兒還得再鬧一次呢。”

“怎麽說?”李若水只覺得氣虛得厲害,好不容易擠出了三個字。

“構兒,呵,也就是當今皇上,和宗翰提出要放你回去。就你一個。”趙佶看李若水說不出話來,繼續道:“清卿,你不會看不出來,寡人這兩個兒子的心思都動在你身上呢。你剛進宮時,桓兒十四歲,構兒才七歲。桓兒嘴上不說,眼神可露骨得很,構兒更是整天牽着你的衣服到處亂跑。寡人的好兒子啊。”

“臣是不會去的。”李若水扶着床站直身子。

趙佶深深地看着他,好像要看出他的魂來,一字一頓問道:“你 是 忠 心 皇 上 不 去 呢,還 是 為 了 桓 兒 不 去?”

李若水的嘴唇顫抖着,看着已然酣睡的趙桓,輕聲道:“這……不是君臣之道……”

“好。”趙佶大笑起來,“清卿這句話,便是承認了有了!總算不枉桓兒把帝位也丢了。”他突然不笑了。“可惜啊,你還能有幾日呢?桓兒終究是得不到你的……”凝眉傷神片刻,竟淺唱起來:“輕歌妙舞從頭按,等芳時開宴,記去年,對着東風,許不負莺花願……”人漸走遠,聲音也不可聞了。

宗翰細細打量着眼前的降臣,漂亮潔淨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偏又透着股極致的凄寒清寂。他也曾聽聞說宋朝皇帝要的是以前看上的皇帝的幸臣。幸臣他在金朝見的不多,可是這個人,一丁點兒谄媚的風氣都感覺不出,他卻是明白的。

李若水看着宗翰的眼神,那視死如歸的氣概讓宗翰戎馬兵革的豪放胸懷裏第一次感受到一種剛強到極致的脆弱。讓他突然明白了同樣是被統治,為什麽這個民族寧願受昏君迫害也不願歸順大金。“是不是大宋的子民,都像你這樣呢?”宗翰忍不住脫口問道。

“像我?不,大宋多的是骁勇善戰的将士。”

“我說的是……”宗翰将自己會的漢語詞彙仔細在腦海中排了一遍,“像你這麽……幹淨、頑強。”

李若水反複想着“幹淨”二字,許久,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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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日日北上,天氣漸寒,宗翰分發了許多金人衣物給宋朝降臣禦寒。趙佶、趙桓兩個更是專門送了不少錦帽貂裘。

趙佶仿佛忽然有拾起了風流皇帝的心情,穿上金人服裝,笑呵呵的,對着銅鏡沒有半點不自在。

不少朝臣先是不願穿的,後來漸漸抗不住寒,見太上皇穿了,也紛紛如常穿戴起來。

知識李若水不穿,更始終不肯讓趙桓換穿金服。為了怕趙桓凍着,甚至忍辱操起了針線,找了些黃色的帳子簾子,和着些棉絮,給趙桓縫制冬衣。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糟,這在李若水愈發頻繁地看到鮮血時就知道了。但是天氣越冷,精神卻反而越好了。還時時想起些本以為早就淡忘的往事。想到兒時寒窗苦讀,力圖報國的往事,想到家中的父母,和長像都已記不清了的弟弟。他有時候想,這也許就是一個人将死的征兆吧。

終于到了金都城外。

金太宗要召見趙佶、趙桓。趙桓非換穿金服不可了。

宗翰命令手下人毫不留情地撕裂了趙桓的宋裝,就要将金服強穿上去。

李若水跪在了趙桓腳下,道:“皇上是大宋的皇上。大宋的皇上怎麽可以穿金人的衣服呢?”

宗翰明白他對宋朝的忠心,揮手示意将他拉開不用理會。

淚水突然出現在了一貫冷然的絕色容顏上,仿佛積蓄了很久一樣,成了兩股不竭的清泉。李若水跪着向前,抱住了趙桓的雙腿,将臉輕輕靠在他的膝處,淚水一下子将趙桓穿得掉了色的淡黃襯褲染成了鮮豔的明黃。“皇上,臣是不會看着皇上穿金服,進金人都城的。皇上有皇上的難處,臣忠于大宋,臣也希望皇上活着,一直活得好。”

說罷,李若水起來,走到宗翰前說:“今天,将軍是一定要殺死我了。”

宗翰靜默了一刻。他實在不願殺他。然而這一天終于是來了,他不能不殺他。

不同的人殺人,有不同的感覺。殺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感覺。

宗翰通常是喜歡利刃砍穿盔甲後,遇到肉體時突然陷落的那一種快感的。

這個人沒有盔甲。這個人有的只是精神,比任何一種盔甲都堅固美麗,卻比肉體更脆弱虛無。

身上沒有濺上一滴鮮血。

大宋忠臣的血全部滲入了曾經屬于大宋的泥土。

相個木偶一樣任人套上金服的趙桓看到宗翰一個人回來,仿佛突然醒了一樣,頹然坐倒在地。

宗翰冷冷地掃過趙桓麻木的表情、空洞的眼神,心道,這個人已經完了。

趙桓就這樣呆呆地坐在地上,半日無言。降臣們疑心他是瘋了,請來了趙佶。

趙佶也不看他,只管自己坐定,喝茶。趙桓突然有了神志,膝行至趙佶腳下,道:“父皇,清卿死了,我是該哭呢,還是該笑呢?”

趙佶将茶碗一放,用盡全力給了他一個巴掌,将趙桓打得撲倒在地,然後起身走了。

趙桓趴在地上,扭動着,發出斷斷續續,不知是苦是笑的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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