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祭敖包
“柯老師,您好!”格日爾泰似乎又穿越回學生時代,此刻他繃直了後背,像個乖學生一般端坐着。
見聞此,石勇二人忍不住抿嘴偷笑道。
“這兩位是?”老柯眉頭緊蹙,他扶着眼睛問道。
“哦,我們是省局路過貴市休假的警員,閑着沒事,就湊進來看看。”石勇搶先答道,他露出讓人信服的笑容。
老柯聞言,略微遲疑了半秒鐘,便也不繼續追究下去了。他慢悠悠取出那張物證的相片圖,認真放在茶桌上,便一字一頓說道,”這個紙樣應該是北宋年間的物件……确切說,這不是紙,而是絹。”
格日爾泰聽到這話,震驚到出現呼吸困難,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之後,才容易擠出字來,”北宋……北宋的絹?!”
“您怎麽知道的?”小白好奇地伸長脖子問道。
剛剛來的路上,格日爾泰大概向他們介紹了另外一起案情:數日前,在一處祭敖包的儀式上,有許多人意外發現敖包山裏的陳屍殘骸……那屍骨手上還拽着一塊殘破的紙樣物件……法醫老林初步懷疑那物證應該是什麽古文物……
不遠處,老柯還在思索怎麽理清表達的思路。聞此,他淡笑道,“呵呵,這上面有個印章……我也是對照了古書記載,那上面隐約出現這個圖案。”說完,他又取出一張格外特別的複印件,那上面清晰出現了兩條瘦龍的圖案。
“小雙龍印章?”石勇驚呼了一聲。“宋徽宗的雙龍印?!……會不會是贗品?”
“這個……我覺得不太可能。用絹來書寫作畫,現代人應該不會這樣吧。”
“看來,得找文物部門鑒定一下了。”格日爾泰喃喃道。
“那上面還寫了畫了什麽嗎?”小白問道。
“好像是“河”字。還出現幾道水墨線條。”老柯緩緩說道,他緊緊盯着那相片圖,眉頭緊蹙。
滿洲裏近郊。
“烏達木,口罩在哪,快戴起來吧。”昂格爾扯着嗓子喊道,他倚靠在工廠鐵鏽斑跡的門口,沖着廠內一位忘記戴口罩的工人嚷嚷着。
烏達木回蹬了一眼,他迅速摘掉一只手套,摸索着從口袋裏取出一個,早已經被揉成一團辨不出顏色的口罩,胡亂往嘴邊罩上。”有那麽講究,幹脆不買個排氣扇,這到處灰塵的。”他罵罵咧咧道。
“算了,戴上對我們也好。”吉泰在一旁寬慰道,他的頭發上早已沾滿了粉塵。說話間,他又搬上一堆新的榆樹皮,一塊塊小心翼翼地挑選着。樹皮中那些發黑的帶疤的被蟲咬過的部分,他們都要拿刀片一一割除掉。
這些入選的榆樹皮将要送往下一個車間,在那裏,他們要被磨成粉,再經過染色的水,壓上管制磨具,再曬幹……拜佛祭祀用的燃香就完成了。
不過,挑選上好的榆樹皮是尤其重要的。如果樹皮不夠緊實,磨出來的細粉就不夠細膩,點出來的香火就容易中斷等。故他們這屋內的幾個人的做活尤其關鍵。
昂格爾作為車間負責人,他一有空就來督工。之前就出現有的工人沒有戴口罩,故意吐口水打噴嚏在樹皮上,導致原料損壞嚴重。所以他一看到工人沒戴口罩,就會不客氣提醒道。他這會眯着眼看了一會兒,見大夥埋頭苦幹,便悄悄溜走了。
此時,烏達木他們機械式地搬起榆樹皮,麻木地挑揀着。空氣中充斥着各種刀具噪音,粉塵漫無邊際,這讓室內的氣氛顯得格外煩悶。
吉泰又完工了一麻袋樹皮之後,終于忍不住開口道,“你們聽說了嗎,前幾天祭敖包的時候,聽說挖出了兩具古屍,就跟這樹皮一樣。”他一向樂于調動氣氛,這會又尖着嗓子生動描述道。
“對啊,聽說死去有幾十年了。”另一邊,巴圖說道,他滿面塵土,全和在汗水中。
烏達木悶聲不響,該死的口罩堵得他頭痛心慌,鼻息不暢。終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拉掉口罩,大口呼吸着。冷不防,被空氣中的粉塵嗆住,他又打了幾個響嚏。“ 管他什麽屍體,鬼過得比人潇灑呢。往坑裏一躺,什麽都不用想了。”他嘟嚷道。家中還有兩個行動不便的父母,自己一大把歲數了還娶不上媳婦,這才是他煩躁的根源。
“不知道那屍體什麽時候被放在那裏的?我記得原來那地方是埋着佛像呢。”吉泰若有所思說道。
“要不,去問問喇嘛?去拜拜佛?”巴圖打趣道。
“我記得,那敖包山附近住的是阿日昔一家。可憐啊,阿日昔的兒子已經失蹤幾十年了。”吉擡幹着嗓子說道,他的眸子裏蕩起悲楚情緒。
“他不都有孫子嗎?那個正在讀高中的……樂樂?”巴圖問道,他比烏達木他們年輕了十來歲,上一輩的很多事他并不了解。
“那是他後面領養的兒子生下的。”烏達木白了一眼,冷冷說道。”其實,他的兒子……”他還想說什麽,突然又像失憶了一般閉嘴不語。
滿洲裏市中心街頭,車水馬龍。
一大早,阿日昔喘着粗氣,匆匆穿過斑馬線,他要趕去第十中學。昨晚他接到班主任老師一通投訴的電話:樂樂入夜還在操場打籃球,幹擾他人休息。
“一會過去,得好好治治這娃,不像話。”他一邊走着,一邊心裏急想。冷不防,一輛小型貨車貼身而過,差點沒撞倒他。
“死老頭,會不會看路啊?!”巴雅爾開出前方四五米急剎住,迅速探出腦袋,回頭沖他吼道。
聽聞此,阿日昔怒火攻心,他捏緊了雙拳,爬滿歲月滄桑的手掌正鼓成一氣,幾乎就要沖殺上去。但很快,他突然壓抑住滿腔燃燒的情緒,露出讨好的笑容向巴雅爾弓身道歉道。
巴雅爾見狀,嘴上仍不依不饒地罵罵咧咧着,他猛地踩上油門,車弛遠了……
但就在下一個紅綠燈不遠處,只聽見一聲轟鳴,巴雅爾的車瞬間燃燒了起來……
阿日昔站在原地,看得目瞪口呆……
回到警局,小白一腳就踏進了化驗室。相較于古文物的物證,他對那兩具陳年古屍更感興趣。只見那兩具弓成一團的屍骸,大概由于埋藏地的特殊地理條件,居然形成了天然的幹屍,表層皮膚并沒有腐爛破損。
從骨架特征,很明顯,這是一男一女兩具屍體。小白心想道。他正想再貼近一點,仔細檢查屍體上的痕跡時,後肩猛地被什麽人用力拍了一下。
“這麽感興趣屍體啊?不然考個法醫證,一起啊?”老林酸道,他此時正準備拿一張檢測報告出去。
“對……不起。”小白忙送不疊道歉道,他瞅了一眼那個報告單,正想抖動嘴唇問些什麽,卻立即被對方堵上。
“想知道死亡原因啊?”老林冷笑道。“你都那麽牛逼,不妨猜啊?”
聽到這,小白無奈地直搖頭,他明白對方還在生氣,昨天自己擅自侵入他的地盤,還拎出物證袋,甚至還“搶功”了。想到這些,他便一刻不停向老林道歉着。
見此,老林嗤鼻了一聲,不耐煩解釋道,“一槍斃命。打心髒。”
“兩個人都是?”
“一顆子彈,應該是同時。”
“哦……”小白的心裏湧起疑惑,“那……可以看下子彈嗎?”他弱弱問道。
“在臺上。其他,不許動!”老林撂下這話,便推開門,往辦公室走去。
小白滿懷感激地沖那個背影點了點頭。
臺面上,靜靜躺着一顆平淡無奇的子彈頭。小白捧起盯了老半天,并看不出端倪。确切說,他只有在訓練時用過□□。大概是資質不夠,他外出執行任務尚未配過一次槍彈。故槍支子彈對于他,無疑是陌生的。
見此,他苦笑地直搖頭,只好無奈地退回辦公室。此時,石勇正和格日爾泰商量着什麽。
“确定?”石勇低聲問道。
格日爾泰點了點頭,他的表情甚是酸澀,”那兩名女子血檢報告也是陽性。要不要馬上報送緝毒局?”他猶豫道。
“也許,再等等?”小白喃喃着。“真要追究起來,這兩個人恐怕不是送緝毒局這麽簡單。”他暗自思忖道。根據琦緣那晚的講述,他作了一個大膽的推測,前幾年在黑河遜克縣,幾位大學生受境外利益引誘而叛國的案件,那起案子應該和她們也有關系。畢竟,她們自己承認寫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文案。
“可是他們口腔內确實含有部分硝酸胺啊。”格日爾泰疑問道。
“可是,可是……”小白接連遲疑了數次,他竟說不出話來。目前他無法用科學解釋這個奇怪的事實。雖然直覺告訴他,她們不太可能會吞食硝酸胺,但是他的直覺不具說服力。
“那古屍案呢?”石勇在一旁看出了這位師弟的疑慮,忙抛出新話題解圍道。
“唉,一頭霧水!”格日爾泰哀嘆道,”這個報告檢測只推測出死亡時間不低于三十年,死亡原因一槍致命。其它的……老林還在研究中。”
“要不,我們去那座敖包山看看?”石勇提議道。
臨近中午,雖然是夏季,但草原風大,顯得并不炎熱。三人才出了市中心,肆意亂吹的風已從各個方向鑽進他們的袖子裏,送來了陣陣涼意。
那一座發現古屍的敖包山已經被警戒線重重包圍着,還有兩位警員躲在不遠處的草叢裏值守現場。最近這出奇案,招來滿城風雨,不少閑得慌的群衆正站在距離這山頭不甚遠的位置上,指指點點說着什麽。
“敖包山中央部分一般是放什麽呢?”石勇好奇問道。
格日爾泰此刻并不應答,他四肢仆地,極其虔誠地對着那敖包山方向磕頭作揖着。過了許久,他才緩緩站了起來說道,“它不僅僅是一座用石頭泥土堆起來的山包,它寄托着我們每一個族人的靈魂。
一開始在草原上,敖包山只用來當方向标路标。但漸漸的,大家更習慣每年來祭拜一次,祭天地或祭山神,以祈求全家平安。”說到這,他回頭看了看石勇二人,見他們并沒有取笑的意思,便繼續說道……
“堆砌敖包山,一般要選擇山丘的頂部,再選用合适的石頭,一層層堆疊上去。它的中央部分一般埋藏着谷種或者佛像,是實心的石頭塔臺。”
“那有沒可能,被某些歹人後來偷偷加塞進去一些別的東西……”石勇眯着眼睛問道,風沙吹入了他的眼睛,滲得他發疼。
“從未有過。”
“我猜,兇手應該是從這裏進去的。”小白不知什麽時候已攀至敖包山頂。此時他踩在幾塊勉強立腳的斷石頭上,正俯身觀察着底座內壁,那裏的幾塊石塊接壤處,明顯出現了不同于其他處顏色的水泥樣。“兇手也許是個不錯的石頭匠。”他喃喃道。
“喂,你下來,女人不能爬上去!”不遠處,幾位群衆指着小白怒喊道。其中甚至有一個上了歲數的大爺,正拾起了好幾顆石頭粒,朝他這邊擲過來。
石勇看着小白措不及防的狼狽樣,忍不住哈哈大笑着。他了解這厮一向毛毛躁躁,惹得人嫌。
格日爾泰見狀,忙沖那夥人擺手示意道,”他是男的,是男的。”
“貼着花花草草的娘玩意,呸!”那位擲石頭的大爺繼續往小白那砸去,”僞娘也不許上去。”
聽聞此,周圍那幾個也跟着起哄起來,”滾下來,死娘炮。”
小白聽到這,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一個踉跄,從敖包山頂徑直摔了下來。幸好是賤骨頭,死不了,他自嘲道。順手一抹臉,才發現原來臉上已擦破了一些皮,滲出少許血絲。
“看來趕上不好對付的對手了。” 石勇站在原處自顧自嘀咕道,”想查清這個案子……有點棘手。”
那邊,格日爾泰他們好不容易說服了當地居民,場面總算稍微平息了下來。他轉過臉,幾分歉意地對小白點頭示意道。
“沒事沒事。”小白揉了揉摔半斷的腰,咬緊牙根直立了起來。” 那個,你們這有手藝精湛的石頭匠嗎?”他急問道。
“有,多得去了。”值崗的一位警員應聲道。
後面,石勇幾個人繞着敖包山附近觀察了幾圈,始終發現不了異樣,只好悻悻離開了。
“哎!又見面了!”正當小白要爬進車內時,突然他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雙激動的手猛地拍打着他的後背,那何子都正興奮地撲上來。
“啊!”小白忍不住慘叫道,酸痛無比的腰背被他這麽一擊打,幾乎要斷裂開了。
何子都聽到這,驚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對方,他這才發現小白蒼白的臉上,滲着許多血絲。“你,你流血了?” 他吃驚道。
“沒事沒事。”小白沖他淡淡一笑,便想鑽進車內。這個人到底是誰啊?怎麽每次都表現得這麽熱情?他心裏怒想着。
“都流血了,還沒事。”何子都呢喃道,他順勢用力拽住小白的肩膀。
“啊,痛,松手。”小白低沉着嗓子叫道。
“你有事嗎?我們要……”車上,格日爾泰不忍心問道,他留意到小白的太陽穴上爬滿了冷汗。
“有,有,有……” 何子都忙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塑料袋,袋子裏擱置着一張泛黃的信紙。“這是我們幾個畫友早上在這附近取景時,從一個不起眼的土坑裏撿到的……”他滔滔不絕地解釋着,目光一刻不曾從小白身上移開。
“那又怎樣?”車上,石勇撅着嘴問道。
“ 我本來就想找他解謎的。” 何子都一邊說着,一邊攤開了那泛黃的信紙,只見那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英文字母。
這是?克裏普托斯近似密碼嗎?小白暗暗心驚道。
車上,石勇二人也看得雲裏霧裏。正在這時,格日格泰接起了電話,“副隊,今早有一起事故慘案,交通局的人建議你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