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
易水庭的後山雖然偏僻,卻不是閉塞之地。不消半日,霖川與蒼寒的弟子在後山私鬥的事就傳遍了全派。因芳青回派之後便繼續閉關,雲隐上人只喚了霖川詢問,見他受了傷,便也未加苛責。又聽芳青已下了思過的命令,便也不做其他懲戒,只囑他下次不可再犯。
思過的寂潭就在後山,顧名思義,乃是一處幽寂深潭。潭邊山石高聳,環繞如樹,俨然如一座囚籠。潭水之上,設着一方石臺。凡犯戒弟子,便于這石臺上靜心思過。
霖川處理過傷口,便依命到了寂潭。他端身正坐,閉目凝息,聽着耳畔泠泠水聲,努力平複心緒。
從小到大,芳青雖是他的師父,卻甚少管他,更別說斥責懲罰。可今日,她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就命他向那混賬師伯賠罪,還要他思過……
思過?他到底何過之有?!
傷口的刺痛一下下揪着他的心,想起方才她冷漠的神情,他莫名煩躁,情緒壓抑無比。他深吸了幾口氣,努力靜心。
寂潭空幽,風清水冷。待到入夜,他的不甘終是慢慢冷卻了下來。
今日的他也的确太過狂躁了。雖說松煙和翠濤欺人太甚,可他二人畢竟是稚童。胡鬧生事、任性狂妄,皆是年紀太小,不知事理之故。他一個大人,竟跟兩個孩子較了真,還出手打傷了他們,怎麽也說不過去。再者,不管是誰先動的手,私鬥的确觸犯了門規,芳青責罰他也沒錯。雖然要他跪下賠罪讓他不滿,可以他的輩分,跪一下師伯似乎也沒什麽。打傷了人家的徒兒,道個歉好像也很應該……
方才真是氣急了,怎麽就忤逆了她?要解釋有的是機會,何苦非要當場争個對錯?
這麽一想,霖川頓生懊惱,恨不得回頭重來一遍。就在他後悔得無所适從的時候,師弟長勤拎着籃子,笑吟吟地來送晚飯。
霖川一見,失笑道:“沒聽說思過還有飯吃的。”
長勤嘿嘿一笑,從籃中取出菜馔來,笑道:“普通人自然是沒有啦,可霖川師兄你不一樣嘛。”長勤在他身邊坐下,從盤子裏挑了塊藕片,邊嚼邊道,“我方才去看過了,芳青師伯的屋子都碎成渣了,總不見得是你拆的吧?明眼人都看得懂啦。掌門難道會不明白麽?聽說儀萱師叔還去掌門那裏發了半日牢騷,把蒼寒師伯大半輩子的事全拿出來數落了一遍。現在全派上下誰不知道你被欺負啦?——對了,師兄你的傷現在還好吧?”
聽長勤這一番話,霖川心裏愈發安慰。他含笑,端起了粥碗,邊喝邊道:“沒什麽,皮外傷。”
“那就好……”長勤笑着,又老不客氣地揀了塊山藥吃起來,含糊不清地道,“芳青師伯也真是的,這地方陰冷潮濕,師兄你還有傷在身,竟讓你來這裏思過。”
霖川一笑,也不說什麽。
“不過這也難怪,畢竟你傷的是蒼寒師伯的弟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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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川聞言,喝粥的動作一頓,有些不解地望向了長勤。
長勤見他如此神情,帶着些許揶揄,滿臉谄媚地說道:“怎麽,師兄你還不知道蒼寒師伯和芳青師伯的……呃……往事麽?”
霖川老實地搖了搖頭。
長勤狡黠一笑,拍腿道:“虧你還是芳青師伯的徒兒呢,來來來,讓我來告訴你!這個呢,就要說到二十多年前了……”
原來,二十多年前,蒼寒與芳青同為雲隐上人的入室弟子。兩人青梅竹馬,情投意合。蒼寒自幼勤勉,劍術造詣更是萬中無一。雲隐上人對他大為器重,全派弟子也以他馬首是瞻。後來的易水試劍大會,雲隐上人本屬意将壇主之位和星流寶劍傳予他,全派上下更早已認定他會勝出。卻不想,大會之上,他竟以半招之差,敗在了師妹芳青的劍下。
于是,壇主之位并星流寶劍皆歸芳青所有。蒼寒視此為奇恥大辱,不久後便離開了門派,不知所蹤。傳聞他臨行之前,曾單獨找過芳青,揚言有朝一日,定會回來取走原本屬于他的東西。
長勤說完,長嘆一聲,唏噓道:“聽說芳青師伯對蒼寒師伯一往情深,此番變故,讓她意志消沉,漸漸不理門派事務。後來更索性搬去了後山,為得是不想觸景傷情啊……”
霖川有些怔忡,一時半刻也不知該不該相信這些傳言。
長勤又揀了塊南瓜糕,咬了一口,道:“我就說嘛,芳青師伯如此厲害的一個人,怎麽會整天懶洋洋的,原來是情傷所致。想想還真是挺慘的啊……”
霖川的心上一沉,也不知怎麽就不悅起來。胸口微微發悶,難受莫名。原來,這就是她怠惰懶散的原因。她沒有受傷,也并非生病。只是為情所困,所以自暴自棄。只因愛而不得,所以茶飯不思。什麽動不了,夠不到,全是謊言……而今,她不分對錯,不問因由,将一切罪責歸咎在他的身上。原來只是因為,他傷了她心上人的弟子?辱了她心上人的面子?
長勤正說的起勁,并未在意霖川的反應,歡快地調侃道:“哎,師兄,如今蒼寒師伯回來了,你說他們會不會舊情複燃,破鏡重圓呢?”
“關我什麽事?”霖川突然吼了一句。
長勤吓了一跳,險些被南瓜糕噎住。他擡眸,滿臉不解地看着霖川。
霖川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火氣,但那一刻,他就是克制不住。“我又不是她什麽人?我還不明白呢,為什麽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她的徒兒?她養我教我了麽?這二十多年來,連一招半式都沒傳過我吧!要說師父,天雲長老和儀萱師叔才更像我的師父!”霖川緊皺着眉頭,憤然道,“平日裏沒半點師父的樣子,現在憑什麽用師父的身份來罰我?我是為了什麽才被那兩個小鬼挑釁啊!她竟然還要我跪地認錯,要我在這裏思過,憑什麽!”
長勤怔了好一會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他自小與霖川一起長大,深知這師兄的脾氣是再好不過的。別說沒見過他跟人吵架,就連重話都不曾聽他說過一句。但現在,他似乎有滿腔怒火要發洩,而那對象,竟是他平日最孝順的師父。長勤稍作思忖,決計還是暫避為上,他起身,道:“呃,師兄你慢慢吃。我還有事,先……”
他話未說完,霖川就先他一步站起身來,說:“我跟你一起走!”
“啊?”長勤大驚。
霖川也不多言,冷着臉,大步走出了寂潭。
長勤一臉愕然,輕聲自問:“不會是我說錯了什麽話吧?”
……
此時此刻,在千泉殿內閉關的芳青,正一臉凝重地在殿內踱步。
從後山回來之後,她就很累。那種由內而生的沉重感,綿延出可怕的無力,侵襲全身。她本想調息回複,但只要她一閉上眼睛,霖川的眼神便浮現在黑暗之中。
自收他為徒以來,她從來也沒有管教訓誡過他。一是她自認自己名不副實,也難以拿出師父的架子來。二是他自幼乖巧,從不惹事生非,哪裏有什麽需要教訓的地方?但今日……
私鬥就是私鬥,哪怕他是被逼出手,也難免門規處置。她這做師父的,讓他跪下認個錯,也沒有不妥啊。可他卻如此委屈痛苦,似乎連身上的傷痛都只在其次。而後,他既沒有解釋,也沒有賠罪,完全不理會她了。好像……好像是她錯了一般。
她不由自主地煩惱起來,而這麽一煩惱,疲勞的感覺便更加深重。她不得不停下了踱步,站在殿中,連連嘆氣。
現在已是日落,千泉殿內,水汽湛湛,生出微寒,惹得芳青輕輕摩挲了了一下手臂。
仲秋之後,天氣漸涼。殿內尚有寒意,後山更不必說。寂潭那裏山石遮蔭,即便盛夏也無暑意,何況現在?他又有傷在身……
芳青的心裏泛起一絲憂慮,思忖再三,還是決心去一次寂潭,解了他的處罰,也好看看他的傷勢。
她推開殿門,又把護法的弟子吓了一跳。她也懶得跟他們多言,直接騰身而起,往後山去。
禦風淩空,她到後山,也不過片刻功夫。她在寂潭前停下,稍稍有些猶豫,不知見到他第一句該說什麽。
這時,有人從寂潭裏快步走了出來。她微驚,擡眸一看,見是霖川,登時訝然。
霖川剛走出寂潭,就見芳青站在潭外,一時也有些驚訝。但他正是煩躁之時,見了竟也不理會,徑直繞開她往前走。
眼看着他從自己身邊走過,芳青正才反應過來,轉身喚他:“霖川。”
霖川頓步,卻并不回頭,也不說話。
芳青知他生氣,卻不想他竟生氣到這個地步。她安下自己的怯意,走上幾步,問:“我命你思過,你為何……”
霖川聞言,轉過身來。他解下腰間的星流寶劍,遞到了她面前,語氣裏怒火暗藏,道:“要我思過?既然認定我錯,何不廢我武功,斷我手足,也好給你師兄一個交代!”
芳青被他吓到了。眼前的他,滿目忿然,語氣強硬,絕非是賭氣玩笑。
她的神色,在霖川看來卻是漠然。他暗暗咬牙,道:“要罰我,就請掌門下令!”他說完,擲下手中的寶劍,轉身就走。
芳青見狀,也顧不得那把劍,幾步追了上去,伸手拉他。
霖川察覺,側身避開,依舊不加理會。
芳青微微蹙眉,棄了拉他的念頭,直接出手擒拿。
芳青的道行本就遠勝霖川,加之霖川還有傷在身,哪裏是她的對手。不過幾招,他就被鎖了左臂,摁住了後頸。
霖川氣急,怒道:“放開我!”
這一幕,正巧被走出寂潭的長勤看見,他愣了片刻,忙上前道:“芳青師伯息怒!霖川師兄不是有意冒犯!”
芳青皺着眉頭,看了長勤一眼,一語不發地押着霖川,騰身淩空。
長勤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離去的方向,顫聲自問:“莫非我又說錯了什麽???”
……
芳青一臉漠然地押着霖川回了千泉殿,門外的護法弟子看到這個場面,皆不知該做什麽表情才好。
芳青也不說話,待進了殿內,關上殿門,方才松開了鎖着霖川的手。
霖川猛退了幾步,已然怒不可遏,他全身輕顫,沖她吼道:“你想……”
他的話還未出口,芳青卻欺身上前,伸手輕輕捂住了他的嘴。
“我錯了。”芳青望着他,帶着滿目的歉意,用嘆息般的嗓音道,“是我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面對芳青師父三番四次走出千泉殿,最後還帶着霖川一起進去的情況,目睹全過程的劉師兄表示:“我護法了20多年,她是我見過的最随意的閉關者……”同樣目睹全過程的周師姐表示:“我護法了20多年,一男一女一起進去閉關的情況,我只見過一種雙修……”
[芳青:……]
[霖川:……]
[長勤:我……到底是哪裏說錯了……]
嘤嘤嘤……
今天本來想10.30更新的,沒想到遇到緊急出動,加班……淚奔~~~
我的日更啊……
心好累,感覺不會再愛了……_(:3」∠)_
咳咳,下章看點:
男人有時候也是要哄的~
歡迎到時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