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本朝規定,需要參加縣試的讀書人,要先去當地的禮房報名。

縣試需要同考五人互結,然後花費二兩銀子,請一位本縣廪生做保。

可是姜先生的門下如今有六人,楚景就是那多出來的一個人。

怎一個尴尬了得。

不過這次還不等楚景發愁,姜深就率先出聲,他跟其他人互結了。

楚景默默記下他的恩情,同時争取在最後一點時間裏抓緊溫習。

上輩子他工作後專業不對口,一切只能重新開始。那個時候他沒少報各種輔導班,有些內容忘了,但是曾經的學習方法記得。

而且不得不說,經過系統學習十幾年的成年人,理解能力的确比小孩子更好。

楚景不斷開解自己,給自己加油打氣。

這次縣試,他委婉提過不用讓家裏人來,可是老元氏才不聽他的,親自把小孫子送過去。

二月的天還黑漆漆的,禮房外豎起了高高的火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沒辦法,黎明就要開始進場。

老元氏瞥了一眼不斷增加的隊伍,也跟着緊張起來,口中卻還安慰小孫子,讓他不要緊張。

不得不說,一點都沒有說服力。

楚景哭笑不得,卻奇異的被安撫了。他心态平和下來,小聲道:“奶,縣試的話,一天只考一場,一點都不累,我考完了就回去,你別在外面等着。”這二月的天可冷着呢。

老元氏嗯嗯的全應下,也不知道她聽沒聽進去。

張岚看着這一幕,眸光微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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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三人都冷着臉,等着輪到他們進場。

老元氏又說了一會兒話,然後才離開,不過也只是站在不遠的地方,免得擋了其他讀書人的道。

楚景進場的時候,遞出身份文書和考牌,衙役仔細對照他的身份信息,還多看了他兩眼,然後又檢查他的書箱和帶來的兩個饅頭,确定沒問題才放他進去。

相比楚景的簡潔,其他人帶的東西就豐富多了。點心,油餅,水。

楚景進場後,無意回頭,發現那名帶油餅的考生臉色扭曲,視線下移,才發現對方的油餅被掰碎了,毫無食欲。

他想,以後考試他堅決只帶饅頭。

他收回目光,拿着考牌,在衙役的引導下,找到自己的號房。

號房比楚景曾經在電視裏看過的還要窄小,裏面還放着一套桌椅,桌上還放了盛清水的筆洗。頓時把本就不寬大的號房,擠壓的更小了,得虧他現在人小,才不會覺得逼仄。

随後就是等待,等所有人都進場,在縣令,縣丞,教谕的帶領下,給孔聖人上香,行拜禮。然後由教谕宣布規矩,完畢後縣令才會宣布考試正式開始。

這個時候天色并不明亮,楚景看着對面的書生從書箱裏拿出了蠟燭點燃,小口吃着點心,等待發卷。

楚景拿到考卷的時候,沒有忙着看,因為看不清。

他專心磨墨,直到天光大亮,他掃了一遍考卷。

第一天考的是帖經,通俗點理解,就是現代的默寫和填空題。題目全部來自四書五經,只要背誦過關,基本穩過。

但楚景不敢大意,全心做答。

這種簡單的考試,卷面整潔程度,字跡如何,都會影響到評判。

他拿着筆,緩慢又堅定的寫下答案,等他最後一個字落下,楚景才驚覺肚子餓的咕咕叫。一看日頭,竟然都午後了,他來回檢查了三遍試卷,十足把握沒問題,才交卷離開。

他出了禮房,才發現提前交卷的人不止他一個。

張岚跟下人說着什麽,聽到腳步聲,扭頭看過來,笑了:“楚景你也考完了。”

楚景淺笑着點點頭。

張岚還想說點什麽,觸及他蒼白的臉,又把話咽回去了。

楚景朝他點點頭,向外面走去,老元氏一直等着,看到他立刻迎上來。

“景兒,怎麽樣?”

楚景:“還好,先回家。”

老元氏笑道:“我們回家。”

第二天考墨義。

墨義,即取四書五經中的句子,答出句子含義。也可以理解為現代的簡答題。

不算難。

楚景順利完成。

第三天考帖經和墨義,題目範圍擴大,難度加深。

這次楚景用的時間久了點,但也提前兩刻鐘交卷了。

第四天考經義。

經義,即以經書文句為題,考生作文章,闡明其中道理。

這是四場考試裏最難的,這不簡單是考應試者的背誦。

這一次楚景沒有提前交卷,他不想在最後關頭出錯,檢查了兩遍,然後才交卷,考試時間結束。

楚景從號房出來,跟其他人一起向外走。人群中小聲的議論着什麽。

突然,楚景被人惡狠狠撞了一下,要不是他及時反應,非得被推倒在人群中,這麽多人,他被踩幾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楚景立刻看過去,大聲指責道:“你為什麽要撞我?是不是想害死我。”聲音之大,都險些破了音。

人群一靜,皆聞聲看向楚景左後方的人。

對方看上去有十五歲左右,一身華服,中等面貌,眉毛吊起,給人一種刻薄之态。

有人認出對方,不悅道:“何泰明,你幹嘛撞別人,這裏這麽多人,把人推倒,後果不堪設想。”

楚景眼神一沉,又姓何。

何泰明嚷嚷道:“我沒有,他冤枉我。”

楚景揉着左肩,擲地有聲反駁:“大家記住他現在的站位,在我左後側對吧。而我的左後肩絕對淤青了,我可以請經驗老道的大夫查看,這絕對是新傷。”

對比楚景的從容不迫,有理有據,何泰明的話就沒什麽說服力了。只來回嚷嚷“他冤枉我,我沒有”楚景繼續道:“我知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因為我是考生中年紀最小的,這會兒考完試肯定精神不佳,你從左後側撞我,我摔倒在地,其他人反應不及,踩在我的身上,我就廢了。這樣你就少了一個競争者對不對。”

他說話的語氣篤定不容置疑,頓時其他人看何泰明的眼神就變了。紛紛離他兩步遠,愣是空出一個位置。

何泰明又急又氣:“你胡說,這裏那麽多人,我怎麽可能會撞你。我不怕被人發現嗎?”他找到一個理由,神情慢慢恢複了鎮定。

楚景幽幽道:“就是因為人多你才好下手,到時候互相攀扯,反而掩蓋了真兇。”

随後又裝作咕哝道:“反正廢了一個算一個,誰知道我是不是第一個被害的呢。”

“你——”何泰明大怒,偏偏又不知從何反駁。因為他還真是那麽想的。

衙役見勢不對,也圍了過來,“怎麽了,怎麽回事,為何堵在禮房門口不走。”

楚景上前對衙役行了一禮,簡單又不失條理說了一遍事情經過,然後道:“官爺若是不信,現在可以找個背人的地方檢查我左肩是否有淤青。”

然後又對幾位目光清正,氣質不俗的書生道:“還請幾位做個見證,免得說我片面之詞,故意冤枉人。”

“好,就依你所言。”

人群中,何泰明的臉色瞬間白了。他想制止,可是這會兒堵在大門口,他家的下人哪裏能湊過來,兩個衙役對視一眼,把楚景帶到背人處,身後還跟着幾個書生。

楚景這才把衣服解開一點,左後肩一大片淤青,觸目驚心。

這下還有什麽好說的。

楚景苦笑:“不瞞幾位,我的右腳在剛才的推搡中扭到了,這會兒恐怕也是又紅又腫。”

衙役面色一沉,蹲下撩起楚景的右腳褲腿。

其他人的臉色也不好看。

“那姓何的簡直欺人太甚,這還在禮房,他就敢肆無忌憚做出這等惡事,還有沒有王法了。”一名書生氣不過,直接斥道。

兩個衙役對視一眼,都知道今日的事怕是不能善了。

楚景垂下眼,把衣服重新穿好,出去後,他低着頭縮在人群後,整個人弱小,可憐又無助。

幾個書生自然會為他發言。

何泰明如何狡辯也沒用,他看着周圍群情激奮的書生,知道今日之後,他的名聲怕是完了。

他紅了眼,上前想抓楚景,被兩個衙役攔住:“是你,是你故意害我。”

楚景倉惶間擡頭,長長的睫毛上挂着淚珠,面色慘白,一個勁兒往人後躲,可憐的不行。

孰強孰弱,誰是加害者,誰是受害者,不要太清晰了。

“景弟。”姜深沒想到他只是跟幾個同窗彙合,耽誤了一會兒功夫,竟然就出了這樣的事。

他上前把楚景擋在身後,怒視何泰明:“你不要得寸進尺,真以為何家在固蔯縣一手遮天,為所欲為了嗎。”

嚯,原來還是豪強欺負貧弱書生。

這特麽能忍!

不能夠啊!

幾個衙役互相看了一眼,立刻有人去請縣令。

縣令聽了來龍去脈,又有一幹人證,随後還請了縣城裏最有經驗的大夫,一切都指是何泰明故意謀害楚景。

縣令不悅到了極點,在他舉行的縣試中竟然有人公然鬧事。這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

縣令怒瞪何泰明:“你還有什麽要解釋的?”

何泰明哪裏能想到,他就是撞了楚景一下,想出口惡氣,怎麽事情會這麽嚴重。

當初他家又給姜苑送禮,又說盡了好話,他做小伏低,可姜苑就是不收他。其他人家送家中子弟去拜師,姜苑同樣不收。他心裏平衡了。

可誰知道不過兩年,姜苑竟然收下了楚景,憑什麽!

姜苑的才華遠超其他舉人,胞兄姜随還是三品京官,人脈關系讓人垂涎,如今卻都便宜了一個農家小子。

這不是明晃晃的打他臉,說他何家長子還不如一個泥腿子出身的小子嗎。

明明之前他爹派人去楚家的冰酪鋪子鬧事,把楚家人趕出縣城,楚家人都忍氣吞聲。

何泰明想不通啊,所以他破罐子破摔,指着楚景罵道:“你就是懷恨在心,因為我家不讓你們在縣城裏做生意,所以故意陷害我。”

縣令眸光一暗,看向楚景時,眼神也有了變化。

楚景卻不驚慌,臉上只有茫然,然後才明悟一般:“原來害我們的那個何家就是你家啊。”

何泰明冷笑:“事到如今,你還裝什麽。”

楚景并沒有被吓到,他朝縣令拱了拱手,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

“不瞞大人,小子當時也是糊裏糊塗的,還是先生告訴小子,才知道因為小子拜入了先生門下,引來他人嫉妒,由此給家人招禍。”

但随後口風一轉,“可是大人,小子真沒有見過何家人。因為家中生變,小子一天十二個時辰,其中有九個時辰都在念書,就是希望自己能快些強大起來,哪有時間去認人啊。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小子住處周圍的人家,小子不是在先生家念書,就是待在租住的院子裏。”

縣令半信半疑,楚景發出最後一招致命打擊,“大人,退一萬步說,就算我認識何泰明,可我不能壓着他來到我左後側,又如何能在短時間弄傷自己的左後肩呢。衆目睽睽之下,我如何冤枉得了他。”

他半阖着眼,眉眼間都是一層落寞,低聲訴說:“那一下我摔實了,就真的廢了,我們家也完了。”最後兩個字都帶着微微的顫音,像是強忍着莫大的委屈。

至此,縣令心中的天平徹底偏移。如楚景所言,不管前因如何,他身上的傷做不了假。而且禮房門口的人太多了,總有幾個證人。

縣令直接剔除了何泰明縣試的資格,還勒令何家賠償楚景二兩銀子的傷藥費。

何家鬧的天翻地覆,可又跟楚景有什麽關系呢。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

楚景跟先生請了假,在租住的小院裏養傷。

老元氏心疼壞了,“那些天殺的,都會有報應的,太欺負人了。”

楚景安慰她:“奶,你別氣了,何家的報應已經來了。”

何泰明被剝奪縣試資格還只是個開始,很快何家的所為就會被人挖出來。那個時候,何家的名聲才算徹底壞了。以後何家子弟想走科舉這條路,是難上加難,還會被其他讀書人所遠離。

作為罪魁禍首的何泰明父子,又如何跟族人交代。

作者有話要說:楚景:弱小、可憐又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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