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日晚春風裏(一)

沈翎吸了一口手裏的煙杆,輕吐出一口煙霧,幽幽朝樓下望去。

旁邊的七月豔麗的臉上藏不住嫉妒,“班主你看,那漪蘭狐媚樣子,把這裏當成了什麽!”

沈翎瞟了他一眼,細長的手指持着煙杆敲了敲下端的煙鬥,點點煙灰悄無聲息落下。

下面戲臺上青衣咿咿呀呀地唱着,袖角在唱到婉轉時輕輕一抛。

臺下只有一個觀衆,或者說被一個人包場了。那人穿着白色襯衣與棕色西服背心,白色西裝褲再加棕色皮鞋,從發絲到腳尖都是打理得十分用心,配合着英俊的五官,一副富家大少的氣質。

他一直帶着十分開心的情緒看着臺上漪蘭的表演。

沒有再看下去,沈翎一雙白皙的手拿着煙杆又吸了口,回自己房間去了。

“班主!”沒能在沈翎面前抱怨成功的七月跺了跺腳,又恨恨地看了樓下一眼走了。

白少羽自從戲班子來了一個新角,他就好奇地跑來看了,一看之下這人聲音不錯長相不錯身段不錯,于是就開始了每天來看戲打賞逗美人的生活。

沈家班是多年前來到京城的,可是老班主一死就沒再搬過,本來有人覺得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小戲子怎麽能把戲班撐下去啊,沒想到這戲班穩紮穩打在京城裏留了下來,十年來還成了京城最有名的戲班子。

白少羽倒是不關心這個,他家世好到就算好吃懶做都窮不了,上又有兩個能幹的哥哥,他活到現在二十年來都沒怎麽受過苦,全家都寵着他,所以他過得也十分肆意。

剛出神了一會,臺上已經停了戲,漪蘭福身翩翩從臺上走下。

“白少?”

聽到如莺般的聲音,白少羽回神過來伸手去抓漪蘭的手臂,“漪蘭,等會我帶你出去玩怎麽樣?”

漪蘭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但作惶恐狀,“白少厚愛,只是班主那……”

白少羽不快地皺起眉頭,想着漪蘭這身份不解決還是不好的,等哪天找沈家班班主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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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我會幫你解決,現在跟我出去吧。”他抓着漪蘭的手有些緊,英俊的眉眼因染上了暧昧而十分溫柔。

漪蘭見了,甜甜笑着,“是。”

白少羽這人雖然總一副‘用錢砸死你’的架勢,但是優點也在于‘想要什麽就去做什麽’的幹脆。他幾乎是在隔天的下午,就來沈家班了,為的就是見沈班主一面談漪蘭的事。

王叔領着白少羽走上戲樓的二樓,樓下臺上還正唱着戲,恰好唱到一段有名的臺詞,底下或是喜愛或只是來打發時間的觀衆掌聲如雷。

沈班主在這地住了十年,從臨時搭棚到戲樓的拓建,直到兩年前置辦了新宅,才變成平日待在二樓自己的房間內,戲班關門時就回到自己宅邸。

王叔是戲班的老人,從小生唱到武生又唱到了老生,整整二十年。直到老班主去世後,就謝了幕

從此幫主沈班主打理戲班,忠心赤誠。

這十年來,戲班人新來舊走,他執着着留在這,只為了老班主的心願。

老班主的心願不是讓沈家班的名聲遍傳天下,他臨走前拉着自己義子的手,遺言卻是讓他終有一天解散戲班。

“咚咚。”

王叔低下頭,“班主,白家三少拜訪。”

白少羽對王叔瞪大眼,他生平最讨厭別人叫他三少,就好像諷刺着他比不上兩個哥哥似的。

王叔依舊低着頭忽略了他的表情,恭敬地等着裏面的回應。

很快,裏頭傳出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嗯,進來吧。”

白少羽有些詫異,他聽人八卦過,沈班主年少時扮文堂,待身形長成時唱青衣,雖然戲子是用小嗓子,但怎麽說聲音也不會這麽男人吧……

當王叔推開門他看見那個人時,他有些恍惚地反應過來,可能就是那煙毀了他的嗓子吧。

那人慵懶地坐在梨木椅子裏,支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持着一柄煙杆,玉蘭般的手指只是拿着一樣東西,卻有着無限風情。

他一身明白色的長衫,扣得嚴嚴實實的的立領還是露出了些許如白玉色的脖頸,半長的墨發傾瀉于肩。他戴着一面白色的面具,只露出了挺直的鼻梁與水色的唇瓣,吞吐煙間貝齒紅舌忽隐忽現。

白少羽被這人的姿态煞到,搖了搖頭平複自己的心情。

“王叔,你先出去吧。”沈翎将煙杆放到桌上,起身去把窗戶打開,通了通房間內的空氣。

王叔應了一聲,離開前還把門給帶上。

“所以,白三少來找鄙人是為何事?”

白少羽頓時給這人評價打了個叉叉,說了他不喜歡被人叫三少,這沈家班怎麽都是些讨人厭的家夥。

他不爽了就表現出來,不用主人客氣自己坐到桌邊另一張椅子上,“少爺我來這,就是想跟你談漪蘭的事情。”

沈翎走回自己的位置,懶散地坐下,手指在桌上開始有節奏地敲起來。

眼看那節奏有些帶着自己心髒跳動,白少羽重重拍了桌子一下,讓沈翎停住了動作,黑眸中帶着笑意看他。

“漪蘭從別的戲班轉來沈家班不到一個月,雖然時間不長,但感情還是有的。三少有心,只是這事還得問問本人的意見,如果漪蘭也對三少有意,沈翎自是不敢阻礙。”

嘿!跟小爺我打太極!白少羽一張臉虎了起來,“那我現在就把漪蘭帶來!”

沈翎又開始敲桌面了。

白少羽沒好氣,“別給我敲了,行不行一句話。”

沈翎笑,“三少爽快,只是三少家裏……”

白少羽呆了一下,他怎麽給忘了家裏那個板着臉的老頭子……

他沉下臉,“你再等等,我回家辦點事。”

沈翎看着白少羽離去的背影,又将桌上的煙杆拿起,裏面的煙草早就滅了,他點了個火。

真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班主。”王叔又出現在白少羽沒帶上的門前。

沈翎嘆了口氣,只好将煙鍋裏的煙葉給滅了。

王叔點頭,再把門給帶上離去。

沈翎将煙杆挪遠了一點,怕自己忍不住又去拿,他望着從窗戶裏看去的風景,有些不順心。

為了脫離戲班,他早幾年已經開始做起別的生意,只是在這講究身份的地方,還是很難啊。

還有王叔……沈翎揉了揉生疼的額角,王叔是戲班老人,跟義父幾乎是同齡,義父是子承父業,王叔則是他父親收養來教成戲子。

兩人經歷過戰亂、貧窮、事變,感情深厚……只是義父身子薄弱,三十五生誕剛過就病去了,留下王叔一人。

義父的心願,也是他的心願啊。

——錦衣,這戲班留給你養着自己,但是總是得擺脫戲子身份的……這身份輕賤,你這一輩子待在戲班裏就是毀了啊……我是真的想你有如這個名字的那一天啊……

沈翎放下按摩着額角的手,調整好心情,出門喊了一個人讓他把漪蘭叫來。

等了十幾分鐘,漪蘭姍姍來遲,敲門而入。

“班主你找我?”

沈翎慵懶地把玩着煙杆,“坐。”

漪蘭自進沈家班以來,就有些怕這個看不清面容的人,或許是因為無法知道對方的情緒吧。他有些怯怯地坐立不安,揪緊了膝上的衣料。

沈翎倚着梨木椅擡眼把人上下打量了遍,收回視線說,“剛才,白三少來找我。”

漪蘭沒忍住喜色,但又被沈翎的一個眼神吓住,低頭不語。

“想攀富貴是人心,但心太大了,不是什麽好事情。”

沈翎直起身,拿煙杆擡起漪蘭的臉,讓他看清自己眼裏的警告,淡淡道,“人家身份不簡單,你只是個唱戲的伶人。別到作繭自縛的時候,才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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