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萬盞照淮岸(一)
談生意的地方就在一處酒樓,幾人尋了安靜的角落落座,都是有些你知我知的會心。
“沈老板這事我們幾個也是考慮過的,不過你知道現在這情況,雖然國泰民安,但也談不上大家都有錢。”
沈翎客氣一笑,舉杯飲下,“黃老板說的沈翎也清楚,先謝過幾位要與沈翎相談的意思。”話鋒一轉,“不過,這價錢,是實在不能降了。”
“沈老板做成這一筆,其中利潤可不是小小數目,方便你我等人,以後也好做成其他的生意。”另一人搭話,給沈翎滿上酒。
期間一人也客氣笑着,“劉某人倒是沒想談什麽價錢,不過他們跟你要的什麽價,你賣給我的也必須是這個價。”
沈翎道,“利潤是高,但本錢也高,還有瓷窯裏諸多雜七雜八的費用,還有工人……幾位這個意思可讓沈翎難為了。”
之後談到快要散席,沈翎也沒有松動,之前談過一次,價格上面壓動了一番,不過他們沒有談妥。這次價格又要往下壓,已經不是他能接受的範圍了。
許老板酒杯一擱站起來,“你這小戲子也忒不懂眼色了!”
沈翎停了唇邊的笑意,擡眼看着他。
黃老板連忙也站起來攔住許老板,“沈老板切莫見怪,老許口無遮攔的。”
沈翎淡淡道,“沈翎知道幾位眼中的我,也知道幾位是看在向少校的面子上才會與沈翎同桌,只是身份是身份,生意是生意,若是不屑與沈翎談生意,那沈翎也就不勉強了。”
“沈老板千萬別這麽說,向少校是慧眼識英雄,我們幾個怎麽會輕看沈老板呢,來來來我們繼續談生意!”黃老板把許老板拉坐下來,賠笑道。
再到之後生意談成,幾個老商人又是借着合作愉快,狠狠地勸着沈翎喝下二十來杯酒。
直到沈翎扶着桌角在那幹嘔,他們才笑着說下次繼續合作離去。
沈翎擡手抹了抹唇角,撐着桌子顫顫巍巍站起來。
向銳封在一年前就開始追求他,有他的放話照顧下,這一年來雖然前戲子現班主的身份還讓人輕視,但沒有什麽人會因戲子身份刻意地折辱他,也不會有人想要以‘養個戲子’名義來調侃戲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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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比起以前,這些人更帶着‘向少校的玩物’的眼光看待他,打量他有什麽地方值得向少校喜歡,有什麽地方是被向少校碰過的。遇到性格惡劣的,會諷刺他爬上了向少校的床。
因為這樣被死命往裏勸酒的事,數不勝數。
“沈翎你沒事吧?”一個焦急的聲音傳來,有人扶住了他的肩。
沈翎轉頭看去,正是白少羽,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自己狼狽的樣子。
他搖搖頭,“沒事,我很好。”
“好個球!”白少羽暴躁了一下,将他又扶着坐下,“你等一下,我去老板那買點粥給你溫溫胃。”
沈翎沒有反對。
白少羽甩出票子讓後廚弄了碗雞絲粥,做好後端着就小心翼翼往回走。
其實沈翎一開始進入這酒樓他就看見了,不過想着不能打擾他明顯在談生意的情況,就一直沒過去。
再到後來那邊桌子上的變化,白少羽也一直有看在眼裏,但是他能做什麽呢?
他能上前去阻止,但也毀了沈翎的努力。他能仗着自己身份抽那幾人巴掌都相安無事,但沈翎呢?而他,一介只會吃喝玩樂,全靠父親哥哥才無憂無慮到今天的人,有什麽可以去保護沈翎的能力?
白少羽第一次覺得自己,太過于無用。
忍住心口酸澀的感覺,白少羽将碗放在桌上。
扶起已經有了醉意的沈翎,舀了一勺粥遞到他的唇邊。
沈翎笑了一下,配合地張開口。
他的心頭漸漸漫上一股暖意,開始發燙起來。
當晚白少羽回了家,就跪在父親面前道歉。
白老爺漸漸驚奇地發現,自家小兒子開始聽話了,也會跟着哥哥接觸家裏生意了,不再會出去花天酒地,雖然還是會去戲班,但明顯比以前長大了好多。
白老爺瞞着白夫人去問白少羽要不要參軍,白少羽低着頭婉拒了。
“當兵之後……見不到大家,我有點舍不得。”
白老爺心一軟,跟白大哥商量了一下,讓他照顧着弟弟,有些時候适當放手讓他去做。
白少羽處理完自己的公事就跑戲班去了,恰好碰上從外面回來的沈翎。
自從他開始接觸生意,時間也慢慢跟沈翎有點對上了,不用像以前那樣等着,有時候剛來就能碰見沈翎。
“少羽。”沈翎看見站定到自己面前的白少羽,笑了笑,語氣也比以往多了點真意。
白少羽不好意思地裝作打理額發,撥了撥,“嗯……下午好。”
沈翎點了點頭,細長的手指指着二樓的方向,“要上樓坐坐嗎?”
“好啊!”白少羽立馬答應了。
沈翎的房間偏東,下午的時候比較清涼,白少羽一進門就感受到了。
他扯了扯領結,把手裏的煙灰色西服搭到椅背上,轉頭看向沈翎。
沈翎正拿起煙杆要放煙草,白少羽立刻就上前搶過了,等到煙杆裏的煙草灑落在地,煙嘴位置還握在沈翎手裏,煙杆中間被白少羽抓着。
白少羽被沈翎眼睛一瞥咽了口口水,“……抽煙對身體不好。”
沈翎皺眉有點失落,“但是我真的很喜歡。”
白少羽有些懊惱地松開手,過了幾秒想到什麽似的伸手從煙袋裏拿出一小搓,看眼色地瞧着沈翎。
“那就抽這點吧,真的對身體不好。”
沈翎低頭笑了笑,“好。”
這天白少羽又來戲班子看人,啊不,看戲。
卻看見沈翎和一個軍裝打扮身形高大的人站在臺下,像是陪着身邊那個人看戲一樣看着臺上。
那個人是誰?
向銳封雖然目光一直看向臺上的伶人,但心思卻全放在了身邊人身上。
“錦衣看起來有點累?”
沈翎藏住自己的煩躁,笑了笑,“沒事,這幾天瓷窯裏急着出貨。”
“生意怎麽樣?”向銳封問。
沈翎揪緊了抓着煙杆的手,笑着反問,“有向少校的照顧下,向少校覺得呢?”
向銳封被這人的笑意撩撥到,“錦衣,你願不願意……”
“向少校還是不要再提這事了。”
沈翎笑意全無,“沈翎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幾次拒絕了,但若是少校還有這心思,還請少校另尋他人吧。”
“錦衣……”向銳封眉頭緊皺。
沈翎松了抓着煙杆手的力度,“沈翎多謝少校的照拂。現下身體有些不舒服,沈翎先告罪回房了。”
“錦衣!”
向銳封在他身後喊道。
沈翎特別想把煙杆往那人身上抽去,他感謝向銳封的照顧,但是向銳封照顧錯了地方還不自知,他的處境因他變得好了一點,卻也因他變得更壞起來。
他這幾年來為了生意的事低着姿态,卻因這個人變得更低,低到了輕賤,低到比以往戲子那般還要不堪。
可他還要說感謝?
但如果不說感謝,又會有人說他不知好歹,向銳封向少校這麽照拂他,這麽喜歡他,他還故作清高拒絕着。人家一往情深,他就是把人家的感情踐踏了。
是啊,他該謝謝向少校沒有因拒絕而惱羞成怒,放話讓人随便欺他。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