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辦公室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碎紙機運作的聲音。

與莫霄作對,全然否決掉莫霄的方案,在莫廣看來,本應該是一件極為酣暢淋漓的快事。

在過去争鋒相對的那麽多年中,他也确确實實感受到了愉快。

只是除了現在。

他本以為這次如同從前一樣,否決掉莫霄的提案,他心情會更加愉快,但是他看到了博安錯愕的神情。

随後博安整個人都像是背脊繃直了起來,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沒有再望向他,而是垂眼,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像是某種動物産生了敵意一般,渾身都豎起了刺。

莫廣沉默了一下,他帶着點煩躁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後又放下咖啡。

似乎是找了什麽話頭,莫廣擡頭對着博安道:“咖啡冷了,去重新泡一杯。”

博安眼神還落在碎紙機那處,聞言聲音不高不低道:“哦。”

十分鐘後。

莫廣辦公桌上多了一杯熱氣騰騰的新咖啡,他一邊瞥向站在他面前的博安,一邊端起咖啡飲了一口。

下一秒,他沉默地放下了這杯沒加奶沒加糖的咖啡,面無表情地擡頭望向博安。

博安當然知道是怎麽回事,他這冤種老板表面上看起來拽得要命,對外形象一直是喝咖啡只喝黑咖啡的勇士。

但博安做了那麽多次菜,怎麽能不知道偏好糖醋排骨和菠蘿咕嚕肉的莫廣口味偏甜,所以全公司只有他泡的咖啡莫廣喝得下。

其他人泡的咖啡莫廣寧願放在辦公桌上變冷,都不會碰一口。

這一舉動在秘書看來,不過是因為莫廣口味挑剔,他們泡的咖啡功夫沒到家罷了。

想到這裏,博安對着望向他的莫廣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不知道為什麽莫廣會盯着他看一樣。

他敢打賭,他這死要面子的冤種老板絕對不會說他泡的咖啡沒有加糖加奶,只會咬碎銀牙把苦往肚裏吞。

果然,莫廣在看到博安無辜表情時,只面無表情地在合同上重重地簽下了淩厲的一筆。

接下來的一天裏,莫廣不僅沒有咖啡提神,在處理完一大堆工作後,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時也沒有人主動上前按摩放松肌肉。

就連中午休息時,他睡前是什麽樣,醒來後還是什麽樣,身上連條像樣的薄毯都沒有來蓋。

午睡醒後的莫廣一身低氣壓,自己屈尊降貴地去櫃門找了條薄毯時,卻發現博安在辦公室外頭跟一群小姑娘們正聊得火熱。

那群年輕小姑娘,個個膝蓋上都蓋着薄毯,手上捧着咖啡對着博安感嘆道:“博哥,你泡的咖啡真好喝,怪不得莫總只喝你泡的咖啡……”

“我這杯咖啡還有拉花呢……”

莫廣拎着毛毯,他回頭看了一眼辦公桌上已經冷掉的咖啡,重重哼了一聲,仿佛充滿濃濃的不屑。

然後自己走進休息間,自力更生給自己裹上毛毯,面無表情地閉上了眼睛。

傍晚下班時,林藝作為司機前來接人,性格遲鈍的他都發覺了車內氣氛的不對勁。

博安坐在副駕駛上,專心致志地盯着車窗看,像是要看出一朵花來。

他老板坐在車後座,閉着眼睛渾身低氣壓,還帶着不易察覺的煩躁。

一路上車內都是寂靜無聲,沒有任何人說話。

這樣的氛圍一直維持到晚上十點半。

莫廣用了跟昨晚一模一樣的借口把博安叫到卧室裏念心理讀物。

那時的博安蹲在後廚,磕着瓜子興致勃勃地聽着後廚中的傭人們聊八卦,正聽得津津有味,就被急匆匆的林藝拎上了樓。

正式上班時間,博安沒得選擇,只得拍拍手把瓜子皮給拍掉,最後再敲卧室門。

卧室裏,剛洗完澡的莫廣黑發濕漉漉,他剛想拿過毛巾擦一擦,卻不知想到了什麽,神情高深莫測,然後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施施然走出來浴室。

聽到敲門聲後,他坐在沙發上,翹着腿道:“進來。”

博安推門進來後一愣,沙發上的男人黑發濕漉漉,好幾縷貼在頸脖上滴水,但男人卻目不斜視,神情淡然。

博安識趣地沒再多話,他坐在了沙發上,按照之前的流程,告知了一聲後就伸手拿向茶幾上的書籍。

沒想到拿到手的卻不是心理讀物,而是幾本花裏胡哨的童話書,封面五顏六色。

博安有些疑惑,他委婉道:“莫總,書……”

滿頭都是水的莫廣瞥了一眼空蕩蕩的垃圾捅道:“你在質疑宋醫生?”

言下之意就是這幾本書是心理醫生宋醫生開出的心理讀物,他沒有拿錯。

博安鼻子皺了皺,翻開了封面後,馬上就頓悟了。

估計這次宋醫生走的是用愛感化的路線,彌補莫廣從小就缺失的童年。

于是他就一板一眼,照着童話書上的文字念了起來。

沙發扶手上就有着一塊幹淨的毛巾,莫廣頂着還在滴水的頭發,故意咳嗽了幾聲,換一只腿交疊,非常刻意地發出了點動靜。

誰知道博安頭都沒擡,依舊一板一眼地念着書。

莫廣頂着一頭的水,皺起眉頭又重重地清了幾下嗓子,然後盯着博安。

博安認認真真地将書翻過一頁,理都沒有理他。

莫廣:“……”

終于,在莫廣後頸的那塊浴巾已經完全濕透,眼睛被黑發滴下的水辣得生疼時,博安朗讀的聲音停了下來,擡頭望向了他。

莫廣背脊挺直,被水浸透的眼睫極力睜開,他冷淡地瞥了博安一眼:“幹什麽?”

博安看起來有些猶豫,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

莫廣意有所指,淡淡道:“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他甚至已經做好柔軟的毛巾覆蓋在濕漉漉黑發上的準備了,半眯起眼,微微擡起頭,做出了一個方便博安擦拭的姿勢。

直到他看到博安舉起手中的書,指着書上某個字認真道:“莫總,這已經是第五個錯別字了。”

“……”

博安還在說:“您是不是買到盜版了?”

“……”

莫廣面無表情盯着他,博安勇敢地跟他對視道:“莫總,我還能找到第六個您信不信?”

“……”

信個頭。

一個錯別字都他媽的盯得那麽認真,自家老板頭頂上都快大水沖了龍王廟了,卻連個擦頭的意願都沒有。

不就是把莫霄的文件攪碎了嗎?

誰家間諜做成博安這副模樣?

不高興了,他這個現任雇主睡醒了連床毯子都沒得蓋。

勾搭別人小姑娘,給別人小姑娘的咖啡都有拉花,博安給他泡了三個月的咖啡,他從來沒見過自己哪杯咖啡上有拉花!

莫廣有點怒,到了後面是越想越生氣,直接擡頭陰沉道:“出去。”

看着博安麻溜起身、毫不留戀的樣子,莫廣咬牙切齒道:“把這幾本書也帶出去!”

博安眨眨眼,長手一撈,就将幾本書帶出了卧室。

樓下大廳候着林藝,看着博安待了沒多久就走出來,他撓了撓頭道:“莫總又生氣了?”

博安揮了揮手中的書,壓低聲音煞有其事道:“好像是因為買到了盜版,生氣了。”

林藝望着那幾本書,愣了愣大驚失色道:“這幾本書是我的啊!”

博安也愣住了,他看着林藝戚戚然道:“我在路邊攤買給我小侄女的,誰知道童話書都有盜版……”

剛才莫廣把他叫上去,問他有沒有心理健康一點的書籍,林藝就老老實實把買給小侄女的幾本童話書上交了。

博安沉痛地拍了拍林藝的肩道:“林哥,沒事,莫總也就是有一點點生氣而已。”

頂多就是被叫滾出去。

林藝抱着幾本童話書,神情戚然。

第二日,在博安再次端上一杯沒加糖沒加奶的黑咖啡時,莫廣終于忍無可忍地叫住了他。

面對博安無辜的表情,莫廣冷笑了一聲,他将一沓紙甩在了博安面前,氣勢驚人。

博安心下一凜,心想着他冤種老板開始趕人了,這把玩脫了,不好跟莫霄那個老狐貍交代時,卻在聽到莫廣的話後愣了下來。

“看到這張日程表沒有?”

“今晚有個宴會,你跟我一起去。”

莫廣冷着臉,揚着下巴,像是忍辱負重般添了句:“莫霄也會去。”

博安莫名其妙,莫霄那個老狐貍也會去關他什麽事?

但瞧着莫廣一副做了莫大犧牲的模樣,博安躊躇了一會,還是試探道:“謝謝莫總?”

莫廣瞥着他,冷哼了一聲,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模樣。

果然把莫霄當甜頭放出來,博安才會跟他乖乖說話。

就沒見過哪家間諜做得那麽嚣張,當着他的面就毫不掩飾對莫霄的忠心。

莫廣神情莫測,他敲了敲咖啡,冷着臉示意博安重新泡一杯。

博安被莫廣氣勢驚人的甩文件動作唬住,老老實實給他泡了一杯加奶又加糖的咖啡。

在喝到加奶又加糖的咖啡時,莫廣眉頭下意識舒展開,但随即他又想到了這杯咖啡是沾了莫霄的光,于是眉頭又擰了起來,重重地冷哼了一聲。

看上去十分不善。

晚上的宴會是一場私人性質的晚宴,八點鐘開始。

但是在七點時,莫廣還坐在莫宅的大廳上,面無表情盯着穿着一身新衣服的博安。

淺金發色的青年站在原地,一身合身的西服掐出勁瘦腰身,直筒西褲包裹着修長筆直的長腿,露出一截裹着黑襪的腳踝。

明明是極其普通像是賣保險的西裝,但是套在他身上,卻有種蓬勃的朝氣,像顆小白楊一樣精神。

莫廣坐在椅子上,忽然就對着博安道:“你是不是從早上期待到現在?”

還特地拿出了新西裝。

怎麽跟他在一起上班時,他沒見過博安穿這一身?

博安有點茫然,他似乎是不知道為什麽椅子上的男人會陰陽怪氣,但終究還是含糊道:“不期待……”

莫廣冷哼了一聲,顯然是不相信,整個人一動不動坐在椅子上,絲毫沒有要出發的意思。

博安嘴角抽了抽,覺得可能是新衣服讓莫廣不順眼,于是立馬回去翻箱倒櫃,翻出了一套樸素到有些陳舊的一套衣服,換在了身上。

當博安重新回到大廳時,莫廣滿意了,但是沒過多久,他的眉頭又蹙了起來,看起來十分不善道:“你是故意這麽穿的?”

故意穿這套舊衣服,讓莫霄心軟心疼,讓莫霄知道自己在這邊過得不夠好?

他怎麽就不知道博安這個間諜那麽有心機?

莫廣臉色變換莫測,最後轉變成一種全然冷漠的臉色,朝他博安道:“去換一套。”

博安:“……”

最後折騰了大半天,博安換了一件平常的衣服後,莫廣才領着一衆人出門。

精疲力竭的博安在車上也沒有被放過。

莫廣一路上都在用一種極其古怪的眼神望着他,博安看不懂那個眼神的含義是什麽,只好裝作看不見,老老實實坐在座位上。

在到達宴會地點時,莫廣忽然道:“你是不是很高興?”

“終于能看見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博工作日記:今天也想對老板說,要是閑得沒事就去找個牢坐一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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