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宴會(下)
宙斯扒開花枝, 灰頭土臉踏出了花圃。
腳印在一叢花圃前消失,他還以為那膽大包天的女神藏在裏面,毫不猶豫鑽了進去。
身上挂着蜘蛛網、枯萎的花瓣、肩上還蠕動着一條毛毛蟲的神王, 黑着臉将這些同樣膽大包天之物電成了焦炭。
可恨的莫伊娜——
那樣貌清純的白發女神,真的叫這個名字嗎?宙斯現在開始懷疑。
他有理由懷疑她連名字都欺騙了他!
再度在心裏發誓要揪出“莫伊娜”狠狠懲罰她, 宙斯在一棵樹旁,意外遇到一位高貴典雅遠勝前者的女神——
“倪克斯?”
黑夜女神立于一株月桂樹旁,一襲墨色長裙,肩披暗色薄紗,紗尾鋪開的漣漪如女神的恩澤垂憐于這片冥土。
夜的雍容華貴在她身上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
宙斯一時間不禁目眩神迷:什麽“莫伊娜”、“伊莫娜”,在見到夜神的一瞬間, 全都甩到世界之外去了。
“我美麗的、尊貴的、親愛的倪克斯殿下, 你也是來參加哈迪斯的晚宴的嗎?”
夜神微微仰頭, 輕嗅風中的香氣, 聞言并沒有着急點頭。
晾了宙斯一會兒後,倪克斯才開了尊口:“是的。”
等了這麽一會兒才等到這兩個字, 神王不僅沒有表現出不滿, 說話的語氣反而更加溫柔耐心:“那你怎麽不跟我一起來?在我拜訪你之後。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這種熱鬧的場所。”
“我是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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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克斯金色的雙瞳打量着自己的指尖, 寧願把注意力分給它們, 也不分給一旁的神王。
她沒有向他解釋不喜歡卻出現在這兒的原因。
宙斯打死也想不到:夜神來參加晚宴,主要是想看看頑劣的愛神老弟又想搞出什麽名堂。
可惜,她沒見到厄洛斯,反而遇見了另外一位小朋友。
“你還有什麽事嗎?”
雖然沒有明确表露, 但送客的意味已經不言而喻。
宙斯厚着臉皮:“我也很喜歡這株月桂,想留下來好好‘觀賞’。”
至于“觀賞”的是月桂樹還是樹下的女神……
宙斯開始擠眉弄眼。
倪克斯被油到了。
夜神轉過身:“告辭。”
她特意牽動了下衣角, 提醒藏在裏面的小朋友:準備走了。
宙斯目送夜神離去。
他遺憾但也不失憧憬地嘆了口氣, 內心燃起熊熊的征服欲。
這世上的任何女人——就算是赫拉, 比起倪克斯來也差遠了。
……
倪克斯直接把蘇奈帶出了花園。
宙斯布下的屏障在她面前如若無物。在來到一個無人的角落後,倪克斯袖子一揭,露出藏在底下的精靈。
水澤精靈蘇奈——立刻站了起來:“謝謝您!倪克……哎呦!”
倪克斯衣袖下的空間有限,他不得不抱頭蹲在裏面。由于一路蹲着走路,現在腿酸軟得不行。
蘇奈摔到地上,屁股迅速作痛。
沒有哪個雄性生物願意在倪克斯這樣的女神面前出糗——就算是未成年的少年也不例外。
蘇奈努力表現出不痛的樣子,眼淚汪汪道:“謝謝……您……倪克斯……殿下……”
黑夜女神忍俊不禁。
當時,蘇奈猛地回頭,看見走來的是位女神時,狠狠吃了一驚。
尤其還是這樣高貴美麗的一位女神。
對方看見他,似乎也很吃驚。旋即對他露出一個十分溫柔的微笑:“你在這裏做什麽?”
語氣帶着奇怪的熟稔。
蘇奈指着外面:“我、我想出克……啊,我的意思是想、想出去。”
蘇奈差點咬到舌頭。
倪克斯笑彎了眼:“好啊,不過你得等一會兒。來,到我身邊來,麻煩的存在過來了。”
倪克斯女神二話不說便庇護了他。
夜的袍澤将蘇奈的氣息深深掩蓋,神王沒有察覺到:在夜神的袖子
一個他絕對會喜歡的漂亮小精靈。
錯失億的神王,又轉頭回去繼續尋找“莫伊娜”了。
但他沒能再将花園封鎖多久,因為不久後他的大哥哈迪斯便找了過來,令他解除他的把戲。
哈迪斯面色不虞:“當初我答應鎮守冥土,将天空與海洋分讓給你們。宙斯,你現在又是什麽意思?”
宙斯讪笑:“誤會、都是誤會!我這就解開。”
由于晚宴采取不記名的形式,宙斯也沒辦法順着名單挨個找過去,也無法确認是否真的有一個名叫“莫伊娜”的女神來參加晚宴。
這件事只能就此作罷。
除了典伊,被鎖在花園裏的還有不少寧芙,大家匆匆走了出來,典伊也混在其中,只不過沒人注意到她。
成功從宙斯眼皮底下逃脫,典伊直到徹底安全後還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逃過了一劫。
這一切,都要感謝那位精靈。
典伊找到哈迪斯。
承蒙夜神的庇護,起初哈迪斯并沒有認出她。
她脫下黑袍,哈迪斯目光變得驚訝。她在這目光下,将黑袍交給哈迪斯,拜托其轉交給蘇奈。
哈迪斯盯着黑袍,眼神變得費解:這件衣服他不是收走了嗎?那只小精靈怎麽又得來一件?
“還有……關于我的事。”
典伊将遇到宙斯前後的經歷說了,說到危機處還帶上了哭腔。
她渴盼哈迪斯能夠安慰她。
哈迪斯在她殷切的注視下:
“哦。”
“那你早點回去吧,這事兒我不會告訴宙斯的。”
還有呢?
遲遲沒有等到她期盼的安慰,典伊愛慕哈迪斯的心出現了一絲裂痕。
她疲憊地轉過身,就在這時——
“等等。”
典伊重燃希望。
哈迪斯終于意識到這對女性而言是多大的驚吓,他特意囑咐了一句:
“注意身體,多喝熱水。”
典伊:“……”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聽,那是冰雪女神徹底心碎的聲音。
……
——
“你叫納西索斯?”黑夜女神問。
“嗯嗯嗯嗯!”
蘇奈忙不疊回答,眼神飛快地瞄了一眼夜神姐姐的發鬓:
編成辮子以後再紮起來。眼熟的手法。
倪克斯溫柔地笑了笑:
“納西索斯,你認識厄洛斯嗎?”
“……啊?”夜神姐姐怎麽會問他這個問題?他要說實話嗎?
“……認識。”內心掙紮一番後,蘇奈還是不願意對夜神姐姐撒謊,說了實話。
但他也強調:“認識,但不熟。”
剛剛走到蘇奈身後的明塔:???
黑夜女神也發現了他的存在,這位女神姐姐在某些方面和弟弟一樣惡劣:“那你喜歡他嗎?還是厭惡他?”
“诶呀,都不熟,有什麽喜歡和厭惡的。”蘇奈嘟起嘴,“厄洛斯對我來說就是個純路人啦!倪克斯殿下您突然問起這個做什麽?”
純——路——人?!
倪克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沒什麽,就想問問,畢竟厄洛斯斯是我的弟弟,我也想知道大家對他的觀感。”
大家對他的觀感您還不知道嗎?
蘇奈張了張嘴唇,真的很想這樣問,但顧及到對方是厄洛斯的姐姐,沒說話。
給女神家裏的小朋友留條底褲吧。
小朋友陰沉着臉上前,向夜神行禮:“倪克斯殿下。”
夜神笑得更大聲了。
“明塔?”蘇奈看見她,想起哈迪斯揚言要懲罰她的事:“你還好吧?哈迪斯大人有沒有對你動手?”
明塔面無表情望向他:“你不是為我向哈迪斯……大人,為我向他求情了嗎,他沒有懲罰我。”
蘇奈臉上露出害怕的表情,往倪克斯身邊蹭了蹭:“真、真的嗎?”那你的臉色怎麽像挨了一巴掌似的……
明塔臉上忽地生長出一個微笑:“真的,不騙你。”
蘇奈松了口氣,趁着夜神姐姐在這裏,他安全感十足地又問:“明塔,你之前為什麽大半夜不睡覺、站在我床邊啊?”
他想趁現在把誤會解釋清楚。
大半夜、不睡覺、床?!
捕捉到關鍵詞的倪克斯用一種“原來你是這樣的愛神”的目光看向自家老弟。
明塔回以“那不是我”的眼神:“我……在夢游。”
原來是因為夢游!
解開了與明塔之間的誤會,蘇奈親密地拍了拍綠發寧芙的肩:“你幫了我,我也幫了你,那今後,我們可以做好朋友嗎?”
剛才還是純路人呢,現在就成好朋友了?
當他意識到時,手已經自然地掐住了水澤精靈的臉。
“唔唔?明塔?”水澤精靈一臉問號。
他從善如流放下手,笑眯眯道:“好呀,我的好朋友。”
他又有新朋友了!
這個認知令蘇奈很是高興。倪克斯看夠了戲,帶着與綠發寧芙同款的微笑、笑眯眯道:“我也該回去了。小納西索斯,下次再見。”
“哦哦!下次再見!倪克斯殿下!”
見他臉上浮現不舍,倪克斯笑着提醒:“我的宮殿就在斯提克斯河的盡頭,你有空的話,歡迎你過來做客哦。”
“好耶!斯提克斯河的盡頭我常去!”蘇奈跳脫道。
“哈哈。”
夜的女神臨走前,給了綠發寧芙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對方裝作沒看見。
他在思考:哈迪斯如今當着衆神的面,宣布自己愛上了水澤精靈——這其中有幾分可信度?
該不會是為了引自己上鈎吧?
多疑的愛神,并沒有那麽好糊弄,他必須弄清楚冥王是真的對水澤精靈産生了感情、還是逢場作戲。
如果結論是後者,那哈迪斯一定是準備了陰謀在前方等着他。
作為原初神之一的他可不能上當。
厄洛斯決定以明塔的模樣暫時留在水澤精靈身邊。
粗神經的水澤精靈,對心機深沉的愛神想法毫無察覺,一心沉浸在“又多了一個好朋友”的喜悅中。
口有些渴,晚宴上處處都是食物、鮮花與酒杯,蘇奈捧起旁邊的杯子,酒液的芬芳爬進鼻腔。
他喝了一口,忍不住喝完了一整杯。
蘇奈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哈欠:都怪宙斯,緊張的神經松懈下來後,大腦便格外困倦。
他想睡覺啦。
“我送你回去吧。”新朋友體貼道。
厄洛斯的想法是:最好一刻也不要放水澤精靈離開自己的視野範圍——萬一他打哈欠是裝的呢?作為某種與哈迪斯合謀的暗號……
蘇奈可不知道他在怎麽想,他是真的困了,聞言迷迷糊糊地點點頭,轉過身——
“哐當。”
……他忘了他身後就是柱子。
額頭傳來柔軟溫熱的觸感,綠發寧芙及時出手,攔在了他與柱子之間。
蘇奈直接撞到了明塔的手掌心中。
他下意識蹭了蹭:“明塔,你的手好暖和啊。”
這是當然的。
寧芙寶石般的綠眼睛觀察了他半晌:“你還行嗎?”他看他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蘇奈:“我行的!我……”提起的音量到後半句話又低了下去,蘇奈使勁揉了揉眼睛:“我們走吧。”
他走着走着就又困啦,于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疼!!
哈迪斯為什麽把他安排住在那麽遠的地方啊……
至少還要走上半小時,才能夠回到睡覺的宮殿。
厄洛斯跟在他後面,默默觀察他的步伐逐漸從“I”變成“/”,再到“Z”,最後徹底變化成“S”。
他看不下去地上前拉住他:“你別走了,你這樣走下去,天亮都回不去。”
蘇奈垂着頭:“唔……”
他的雙頰升起彩霞般的紅暈,看來剛才那杯酒後勁還不小。
小精靈,還挺愛喝酒。
厄洛斯記得在船上時,水澤精靈就因為貪杯而喝醉過。
難怪他會這麽困。
水澤精靈已經自顧自閉上了眼睛,為愛神展示了一招:站着也能睡着。
厄洛斯有些驚訝,也覺得有些好笑。
他伸出指尖,在被酒神染紅的部位輕輕一戳——
疑似睡着的精靈毫無反應。
厄洛斯伸出兩只手,分別掐住臉頰側邊的兩團軟肉,力道充分诠釋了什麽叫作小心眼兒且愛記仇:“跟我不熟?純路人?”
小精靈,還挺沒良心。
酒神的功勞迅速被愛神搶走,蘇奈整張臉在他的揉搓下迅速泛紅,他也順勢将頭擱在了對方的手心中——看起來是真的陷入了酣眠。
結果:就變成了他捧着他臉的姿勢。
一個适合……落下親吻的姿勢。
厄洛斯一怔。
他連忙觸電般收回手。水澤精靈被他這麽一帶,直接向他倒下來,頭靠在他的肩胛骨上。
厄洛斯扶住他滑落的身軀,半摟半抱地将他擁在懷裏。
這一瞬抽出的枝芽鮮明得連本尊都感受到了不對,厄洛斯只覺得困惑:是什麽原因呢?就因為這個跟他不熟的純路人?
“厄洛斯……”
睡夢中的精靈低喃:
“其實,還是挺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