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信念
沈言金得承認,段明月說的都是實話。
他不認識UOOW,和UOOW也沒半毛錢關系,硬要聯系起來,也只是RANK裏偶遇的路人隊友而已。
只不過運氣好了點兒,時機巧了點兒,一時的心血來潮,上了個熱搜而已。
可心裏還是難免失落。
段明月還在繼續回複彈幕。
“那為什麽還要這樣追着人家跑?”他短促又戲谑地笑了一聲,“你們難道不覺得,他被吓得四處亂蹿的樣子挺可愛的嗎?”
“讨厭我了?不會吧。”
“那我再摸摸他?”
“真的不是女朋友,也不認識,連好友都沒加過。”
“但是有興趣。”
“不可以嗎?我覺得很可以啊。”
“Lucida?呵……”
段明月微微笑着,十分理所當然道:“我和Lucida只是隊友,以前是,以後也是。”
沈言金聞言愣了下,方才被沉進谷底的心又被抛上雲端,令他不自覺地笑了一下。
都說先喜歡上的人絕對吃虧。
沈言金的感情雖然還算不到那種程度,卻也着實體會了一次被對方一言一行惹得上下不定的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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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心髒被拴了一根線,由段明月牽着,他要他上,他便不能下。
現在稍微冷靜下來,重新再想,沈言金也覺得自己那些猜測有點兒天馬行空了。
他舔了舔嘴唇,切回游戲界面。
刀客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彈。這局前期的節奏已經足夠大,即便沒有他的加入,也已呈現出一邊倒的趨勢。
趁着自家水晶還沒被完全拆除,縮在草叢裏的小貓咪走出來,親昵地蹭了一下刀客的小腿肚。
這把游戲輸了,分也掉了,但沈言金卻感覺心情暢快。
他剛想點擊排隊,右下角,聊天軟件叮叮咚咚地響起來。
【TWG-Wind:雙排嗎?】
【TWG-Wind:帶我上前兩百。】
Wind,時風,TWG戰隊的打野選手,和岳風嶺關系不錯,連帶着和沈言金關系也很好,是沈言金在聯盟裏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時風的打野風格激進,與段明月那種節奏與進攻渾然一體的打野不同,他更喜歡自己Carry全場的感覺,很少顧及線上隊友的感受。曾經還因為吃了過多資源,有幸與沈言金齊驅并駕,一起被稱作“賽場毒瘤”。
可能正是因為物以類聚,臭味相投,時風沒事兒就愛找沈言金一起組排,神奇的是,他們兩個雖然個人色彩都很濃烈,卻意外互補,勝率出乎意料的很高。
沈言金頓了下。
說實話,他沒想到自己退役後,時風還會主動來找自己雙排。
他打字道:“你在直播?”
時風回:“沒,快月底了,指标還沒達到。”
沈言金道:“太浪了吧?”
時風道:“沒,本來早就達到了。結果昨天教練讓我和Aiai練野輔雙游,直接掉了兩百多分。”
沈言金了然。
Aiai是TWG戰隊的輔助,一手保護型輔助玩的出神入化,常有對面下路五包二,還被他護着ADC平安離開的場景。
但問題在于,他的控制型輔助實在太短板。
時風擅長的都是少控制多傷害的野核角色,想打野輔雙游的套路,輔助必須得拿個可以控制留人的,這直接導致了Aiai的長處無法發揮,短處凸顯的淋漓盡致。
一天掉了兩百分,光是聽沈言金就覺得心酸,這會兒剛好也有空,他沒有推辭,幹脆地應下了。
同時也給時風打了記預防針。
【Sliver:提前和你說下,我退役後就沒打過高分局了。】
【TWG-Wind:?你退役也沒幾天啊?】
【TWG-Wind:只要比Aiai強就行。】
【Sliver:……我上號。】
沈言金退出小號,登上了大號。
這個賬號他從沒打職業就開始用,到如今退役,認真算下來也用了将近八年了。
沈言金自認不算念舊,也難免産生感情。
最後一次登錄,還是一周前。
他組了時風,兩人拉了個語音頻道,開始排隊。
語音頻道裏,時風萬分疲憊、有氣無力地說了聲“嗨”。
沈言金樂了:“你怎麽一副燃盡了的樣子。”
時風嘆氣:“擱你你也得燃盡。我敢說放眼全聯盟,都沒有能扛住Aiai一把控制型輔助的打野,絕沒有。”
沈言金說:“RedMoon也不行?”
時風說:“RedMoon也不行。”
沈言金大吃一驚:“那麽誇張?”
時風說:“你是不知道,我真的……我特麽昨天都想給教練跪下求他把你買到我們戰隊來了……哎,說真的,要不你來我們戰隊吧,昨天那種局我多打兩把我都怕我英年早逝。”
沈言金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自嘲一笑,把此前和岳風嶺說過的臺詞原封不動地說給時風。
這可把時風聽樂了:“RedMoon親自求你?靠,有夢想誰都了不起。”
沈言金笑笑,沒多說,只故作無意道:“最近我看不少戰隊都在練這個套路啊,很強嗎?”
“強啊。”時風實話實說,“人跟版本走嘛,KW戰隊也在練這玩意兒。”
沈言金心頭一松,看來段明月會和路媛雙排是因為在練套路。
不過……兩個職業選手在鑽石局練野輔雙游?
他覺得有點兒迷惑,歪了歪頭,沒繼續深想。
沈言金有段時間沒打WL的高分局,剛開始手還有點兒生,後來抓了兩波線上,手感回來了,立馬感覺如魚得水。
時風和他配合了許久,操作起來時幾乎不需要多餘的交流,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講着騷話,贏多輸少,分數很快就打了回來。
“謝謝謝謝,”時風看着自己一百三十九的排名,真誠點贊,“好兄弟一生一起走。”
沈言金揉了揉自己脹痛的手腕,嗤笑道:“差不多得了。”
時風笑嘻嘻道:“Sliver雄風不減當年啊,真不打算來我們戰隊啊?要求不能放低點?”
沈言金看向自己的手腕,苦笑,嘴上卻打哈哈:“一毫都不能低。”
“操……金貴了。”時風一樂,也知道他在開玩笑,沒放心上,只道:“謝了,有什麽困難随時找兄弟幫忙。”
“放心,不可能和你客氣的。”
這個時間點,TWG戰隊要開始打訓練賽了。沈言金心裏清楚,沒和他多哔哔,簡單扯了兩句就溜了。
右手的疼痛算不上劇烈,但也多少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剛剛打到後面,沈言金已經有點兒心不在焉了。
這樣的狀态,就算戰隊不辭退他,他也打不了多久。
醫生的話再度出現在腦海。
要麽賭一把,要麽徹底告別賽場。
沈言金不是不心動,也不是沒法狠心,他只是真的輸不起。
萬一失敗了?
他沒法想象。
看看時間,陪時風上了一下午的分,也已經不早了。窗外落日灑下血紅的餘晖,映在地板上如同滾燙的岩漿。
沈言金關上了電腦,然後對着黑色屏幕裏映照出的自己,無奈又苦澀地笑了一下。
他十七歲離開家鄉,獨自一人跑去雲市打追夢電競,身上一共兩百塊錢,倒也讓他撐過來了。
買下這棟房子時,沈言金甚至覺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可惜不是這樣的。
傷病的疼痛,觀衆的叫罵,隊友的冷言惡語,經理冷漠勢利的眼神,幾乎每一樣,都讓他徹夜輾轉難眠。
好不能再好,壞卻永遠能更壞。
最古怪的是,如今退役了,那些折磨也都離他遠去了,他卻反而開始懷念起那些時光。
站在自家戰隊的隔音房內,隔着玻璃和海一般的人群燈牌,可以看到穿着隊服的段明月一邊調試設備,一邊側臉與隊友說笑。
打完比賽後的握手環節,是每一次沈言金能夠與段明月站的距離最近的時候。
男人的手掌溫暖幹燥,長期接觸鼠标的骨節有薄薄的繭,不輕不重地捏住他的,握一下,又松開。
這個時候,沈言金只要鼓起勇氣擡頭,便能對上段明月含笑的目光。
每當那時,他都會再度回想起,自己站在這個賽場上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