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他有些窘迫,畢竟這個樣子被別人撞見總是不好。他擡頭看着站在樓梯上一動不動的阿誠,屋裏沒有開燈,月光從玻璃窗外照進來,阿誠逆着光站着,影子被拉得修長。
明樓看不清阿誠的表情,不過他知道阿誠在生氣。兩個人相處了那麽久,阿誠生氣時的樣子,他是一清二楚的。
“阿誠?…”
明樓試探性地喚了他一聲。阿誠幾步走到他身邊,不由分說地拿走了他手上的藥瓶,依舊是一言不發,不過明樓還是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低氣壓。
他這是怎麽了?明樓心裏想着。搶過藥瓶的時候,阿誠的手指不經意地劃過明樓的掌心,冰涼入骨。現在已是深秋,夜裏溫度跟冬天沒什麽區別,他還這樣穿着單薄的睡衣就下了樓。
“行啦,我不吃了還不行嗎,快回去睡吧,這麽冷的天,也不知道披件衣服。”
明樓想着哄他上去睡了,自己再出來一趟。沒想到阿誠并不買賬,他拉着明樓回了房間,依然面色鐵青。
“跟你說了多少次那藥不能多吃,頭疼的話就叫我給你按摩啊,不然我這手藝豈不是白學了。”
當初為了緩解明樓的頭疼,他可是專門花了不少錢去一個有名的按摩師那裏學了整整一個月的。
走進屋裏明樓才看清,他不僅沒有披衣服,居然連鞋也沒穿。
“你怎麽連鞋也不穿就下來了。”
明樓皺着眉頭,他總是這樣,把他照顧到無微不至,自己卻不懂得愛惜身體,都說病從腳起,這萬一受了寒,可有他難受的了。
“我要是穿了鞋,怎麽抓得住你這個偷藥的小偷啊?”
阿誠雖然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但臉色依然好看不到哪去,他想着,這次不真的發點火,他明樓還真不知道他有多厲害。加上剛剛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天上下着鵝毛大雪,覆蓋了整個上海。是他從來沒見過的。他站在花園裏,花園一片雪白看不見地面。身後的明公館卻燃燒着熊熊大火,他就那樣站着,懷裏抱着他畫的那副《家園》,看着燃燒的家。眼淚縱橫,不知道是被煙熏的,還是被這滿世界的白雪給刺的。只是他到處都找不到明樓,但他知道,明樓不在房子裏。整個世界,除了雪,還有跳躍的火光,就只有他一個人。
阿誠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這麽一場夢,但這個夢讓他感覺很不好,他很害怕。為什麽家裏會着了火,為什麽自己會抱着那副畫哭。為什麽自己找不到明樓…
所以當他看見偷藥吃的明樓時,他控制不住地生氣,他害怕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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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樓趕緊把他拉到床上,扯過被子将他蓋住。
“以後藥我得随身帶着,看你還怎麽偷吃。”
阿誠依然臭着臉看着他。
明樓從床的另一邊爬上來,和他面對面得坐着。
“真生氣啦?”
阿誠還是不搭理他。
“好,聽你的,以後你就随身帶着,我再也不偷吃了。”
明樓一邊說,一邊偷瞄阿誠的表情。阿誠一把扳過明樓的身體,讓他背對自己坐着,伸出手,在他的頭上輕輕按揉起來。
明樓被他按得舒服極了,慢慢的頭也不痛了,周遭再也聽不見一絲聲響。思緒漸漸回到某一天的一個午後,斑駁的陽光,後花園裏的歡聲笑語,明臺的撒嬌大姐的笑聲。還有阿誠穿着運動服舉着羽毛球拍跳動的藍色身影。這個稀松平常又彌足珍貴的午後,讓他想要溺死在裏面。
身後的手漸漸沒了動靜,不一會兒,一顆腦袋輕輕落在明樓的肩上。背後的阿誠呼吸平穩,在寂靜的夜裏忽地冒出幾聲微不可聞的鼾聲。明樓輕笑,阿誠一定是累壞了…
明樓輕柔地将阿誠放平,扯過被子牢牢包住他的身體。他們有多久沒在一起睡過覺了?已經記不清了,除了上次自己喝醉…在他的記憶裏,上一次他和阿誠像現在這樣一起躺在一張床上,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阿誠剛剛來到明家,他膽怯,懦弱,自卑,極度缺乏安全感。總是以下人的身份自居,營養不良的身體,十歲的娃娃個頭還不及明樓的腰。
那個時候,阿誠因為孤狼長期的虐待,身體不是很好,再加上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卻沒攝入過什麽營養,整個人面黃肌瘦的,一雙小鹿眼占據了半張臉。
這樣一個小小的孩子,髒活累活卻總是搶着幹。那時候孤狼被趕走,阿香還沒從老家上來,在明樓教他讀書寫字之餘,他還幾乎包攬了整個明家的家務。他只比家裏的竈臺高一個腦袋,卻站在凳子上做菜做得有模有樣。那個時候的小阿誠還不太識貨,總是糟蹋了別人送來的山珍海味,比如上好的鮑魚用來油炸…乳鴿用來清蒸等…現在呢?他總是能變着花樣給他做吃的,從家常小菜到法式料理,他都能做的正兒八經的,不比餐廳裏的差上分毫。
小阿誠睡覺總是不踏實,一直重複着一個噩夢,一個被關在小黑屋裏的噩夢。曾經在多少個被噩夢驚醒的漫漫長夜裏,他都偷偷來到明樓的床邊,蜷縮在大床的一角,安靜地睡着。似乎只有在那裏,他才是安心的,才不怕噩夢驚擾。
阿誠夜裏的小動作明樓是知道的,他知道阿誠做噩夢,他知道阿誠會溜到他的房間來,他知道阿誠喜歡縮在他的床邊睡覺。他總是在阿誠熟睡以後,将他抱得離自己近一些,安撫他的傷痕,想讓他不要害怕…
而每每到了清晨時,阿誠總會醒在明樓前面,再做賊似地從明樓的大床上爬下來,回到自己房間裏。他好像從沒有注意過,為什麽每次醒來的時候自己都離明樓那麽近,也從沒注意過,從他第一次偷溜進明樓房間開始,明樓的枕頭就變成了兩個…
明樓想着想着,慢慢在阿誠身邊睡着了。
這一夜阿誠睡得踏實極了,多久沒有這麽安心過了?從懂事起,他總是克制自己不要再去明樓的房間,後來他也漸漸習慣了這種不踏實的睡眠環境,導致了他現在的易醒和多夢。明樓并不知道阿誠的小心思,他總是在夜裏等啊等啊,卻再也沒有等到那個笨手笨腳爬上自己床沿的小身影。為此明樓還失落了好久。
而這次阿誠沒有再做夢,沒有再被驚醒。他周身都被明樓的味道包圍着,讓他仿佛回到了小時候,那種偷來的安穩讓他沉淪,這一覺,他睡到了大天亮…
當陽光掃在了阿誠臉上,他才悠悠轉醒,看着窗外的陽光,他有種置身夢中的錯覺,清醒了一下,發現自己在明樓的床上,于是條件反射般爬起來,想回自己房間去,就像小時候一樣。一扭頭,卻看見了躺在床上輕笑地看着自己的明樓。
“大…大哥…”
阿誠感覺耳朵和臉同時在發燙,身後的陽光烤得他的背火辣辣的。嗯,一定是太陽曬的…他心裏想着。
對上明樓眼神的瞬間,他已經不知道該做出如何反應,霎時間走也不是,繼續躺下也不是。
“你這一覺睡得可真夠久的啊。”
明樓輕笑道。他早就醒了,看阿誠睡得香便沒有叫他。今天不用上班,他想帶阿誠到處玩玩,放松一下,再買幾身衣服,阿誠是個衣服架子,穿什麽都好看。開開心心的過了今天…然後…明樓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擔憂。他搖搖頭,甩開雜念,開始端詳起眼前的阿誠。
跟剛到明家時比起來,阿誠變了好多,五官長開了,變得更加立體,臉上再也找不到一絲當年懦弱膽小的影子。可見這些年他對阿誠的栽培是成功的。孤狼想要虐殺的,想要折辱的孩子,被他明樓親手培養成材,成為了一個健康的,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上人。修長的手指拿得穩槍,也執得起畫筆。能刀尖舔血,也能将蘿蔔雕成一朵花裝飾在給明樓做的大餐旁。他的阿誠,不知不覺間竟變得如此優秀,阿誠那麽好,或許他唯一遺憾的,是沒能讓阿誠成為一個正常人…
他想要是他們沒有活在這個時代,阿誠現在一定是一個風度翩翩氣質非凡的畫家,一定有無數上海灘的富家小姐排着隊等着想要和他共進晚餐。阿誠手上沾染的一定是五彩缤紛的顏料而不是鮮血。手上也不會有握槍留下的繭…誰叫他們生不逢時…
明樓最初加入軍統時,是瞞着阿誠的,他不想讓阿誠走上這條路。阿誠應該是終生明媚的,無憂無慮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明亮,坦誠。
可是并沒有瞞過阿誠多久,阿誠發現明樓的軍統身份後,毅然決然地一頭跳進去,還有随後的共@黨,中統,日僞,和青洪幫。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