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天祁雲時去找了顧瑜行,并沒有去書店或者自習室,而是先帶他走街串巷,來到了舊城區一處車輛湧動的熱鬧街道上。
“先帶你見個世面。”祁雲時說。
“好。”
顧瑜行跟在祁雲時身邊,兩人一路直行,走在剛剛鋪設好的鮮豔紅磚上面。
這兩年舊城區改造翻新,馬路都是新修的,十分平整。
只有道路兩邊老式的居民樓在體現着這裏的年代歷久。
又拐進了一個小胡同,道路變得狹窄,兩側的樓體都不同程度上出現了牆衣脫落的現象,看上去有些斑駁。
但挂在上面的長長的爬山虎卻生機勃勃,煙火氣很濃郁。
而穿過這一條狹窄的胡同,就到了祁雲時今天的目的地——他以前所住的地方。
就好像是光與影的組合,城市的表面雖然光鮮,但其背地裏也會有被陰影籠罩的地方。
祁雲時以前的家便是如此。
老舊的筒子樓、破舊的灰色牆體,狹窄蒙塵,好像永遠都擦不亮的窗戶。
“回這裏來做什麽?”顧瑜行也想起了這個他們一起長大的地方。
或者說不是他想起的,而是他從祁雲時的眼神裏讀出來的。
——男生那一雙帶笑的眼眸裏,有對這裏的懷念。
“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祁雲時笑了笑,繼續往前走。
Advertisement
有在樓下乘涼的老人家看見他,都親切地叫:“阿時回來啦。”
“好幾天沒見了,阿時去哪兒了?還順利麽?你怎麽又瘦啦?你奶奶還好吧?”
年邁的老婆婆腿腳不靈便,也不夠耳聰目明了。她不知道祁雲時被豪車接走的事,也不懂什麽豪車,她只是單純關心着祁雲時。
祁雲時一看見她就想到自己還在icu的奶奶,本就杳亮的眼眸又閃出了一抹晶瑩,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宋奶奶,我一切都好,我奶奶也還好,謝謝您的關心。”
這兩天他有空就會跑一趟醫院去看看他奶奶。
雖然已經不是血緣上的祖母,但那也是祁雲時與之相依為命、無論如何都割舍不掉的人。
好在他如今的父母給他奶奶安排了最好的醫療團隊,老太太的病情已經穩定,相信早晚都會醒來。
不過幾天沒回來,再回到這裏就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祁雲時幹脆大長腿一折,矮下身去,蹲在老人家的輪椅旁說了會兒話。
他跟顧瑜行都是在這片兒長大的。
只不過後來祁雲時父母雙亡,顧瑜行一家去了隔壁市,祁雲時就還跟着祁奶奶住在這老破的小區裏。
這裏的人都認識他。
這裏的一草一木他也都認識。
辭別了路邊的宋奶奶,祁雲時繼續跟顧瑜行往前走,最後來到了筒子樓對面的一處小超市裏。
超市的門店不大,看上去不到一百平,裏面擺滿了各種食物和生活用品,能看出老板是個能幹而且很愛幹淨的人,不僅能将小小的空間發揮到極致,還能夠打理得極為整潔。
只是這裏的房子都年代久了,門窗都舊了,裏面再怎麽幹淨從外面瞅都灰蒙蒙的,尤其小超市的門上還貼着“出兌”二字,更顯凋零。
祁雲時一進門,坐在門口的老板娘就認出他來。
“阿時?!”老板娘面相有些兇,見到祁雲時後露出的表情卻很欣喜,她扯着粗大的嗓門說:“可有幾天沒見到你了,聽說你被人領養了?還是一對兒大款?!”
祁雲時:“……”
想當初他就是在這家超市門口被接走的,但是領養和大款什麽的……
“李姐,您還是那麽喜歡腦補。”祁雲時笑眯眯地說。
那老板娘也豪放地笑了起來,十分好客地招待:“哈哈,來來來快坐,跟我說說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
說着指了指旁邊的凳子,讓祁雲時坐。
之後她一轉眼,就看見祁雲時身邊還跟了個白臉瘦高個的少年,登時就控制不住嗓門了:“這是誰?你同學嗎?長得可真俊吶,真精神!我以前怎麽沒見過?”
祁雲時一聽她誇顧瑜行不由又跟着笑了起來,原著裏主角受是十分自卑的,也極少有感受到過這個世界的善意。
而眼前的這位李姐就是典型的面冷心熱,祁雲時在她這裏做工做了好些年,最知道這位大姐的脾氣和正能量。
她誇顧瑜行,他也跟着高興。
祁雲時:“的确是我同學,小時候也在咱們這片兒住的,您是後搬來的您可能不知道。”
“是嘛!”李姐又特別豪放地笑了笑,還特意搬出了個塑料凳子給顧瑜行坐,之後又從貨架上給他倆拿了兩瓶飲料。
一瓶飲料也是有成本的,祁雲時以前在這裏打工,李姐倒是不限制他,讓他随便吃喝,但他也從來沒有喝過吃過。
因為祁雲時深知,這家小超市根本不需要額外擺貨的店員,李姐會每個月固定請他來這裏整理幾次貨架,完全是心疼他,可憐他。
沒有人會雇傭一個還在上學的童工。
在這種老板自己就是勞動力的窮地方更不可能。
但祁雲時以前每個月,卻都能在這裏賺到好幾百元錢。
從十四歲一直到十八,這都是維持他和他奶奶日常生活的一筆很重要的收入。
祁雲時和顧瑜行都沒擰開飲料瓶的蓋子。
将手裏的膠瓶飲料放在櫃臺上,祁雲時說:“李姐,成哥的身體這兩天怎麽樣了?我聽武蒙說您要把這家店給盤出去?”
“唉別提了,進入三期治療了,哪裏都需要用錢。”
祁雲時口中的成哥就是李姐的老公,是個吃得了辛苦肯幹活的男人,只不過半年前查出了癌-症,目前正在治療中。
李姐說:“再說我得去醫院照顧他,這店裏也沒人看,我尋思就兌出去吧,省得操心了。”
李姐是個豪爽的女人,她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十分輕松,但祁雲時卻知道真實情況并不是如此——昨天武蒙無意中把情況都跟他說了。
成哥那邊的治療費用還差了一大筆,轉讓超市已經成了他們最後的一條路,而且迫在眉睫。
武蒙也是祁雲時的發小,雖然他後來也搬走了,但家裏的長輩還都住在這片兒,老鄰居都知道彼此的情況,昨天倆人通電話閑聊,武蒙無意中提起這事兒,祁雲時才知道原來情況已經這麽糟糕了。
大概覺得祁雲時畢竟是小孩兒,不适合知道這些,李姐并沒有往深處去說。
祁雲時只好主動追問:“那有人收購嗎?您打算多少錢轉讓?”
“倒是找到了一個願意接受的,就是價格沒談攏。”
李姐說着就嘆氣,“你也知道我這屋子,是上下兩層樓的,我們全家平時就住樓上,把這兒兌了我們還得出去租房住,外頭房租也不便宜。更何況這還有一屋子的貨……我都算過了,我要全兌出去最少也得收35萬到40萬才勉強不虧本,可是對方一開口竟然才出30萬!這不是趁火打劫嗎?當時就讓我給他怼了!”
說來也巧,李姐話音才剛落,就有電話打了進來。
李姐看着自己的手機,跟祁雲時吐槽:“看着沒有,這又打過來了。我說30萬不兌就天天騷擾我,呸,什麽玩意兒,占便宜沒夠,這是看我李雪紅好欺負了!……”
李姐說着就按下了拒聽鍵,只是手機鈴聲才剛消失,門口就出現了一位拎着公文包的男士。
幹枯瘦,四十多歲,一臉的精明相。
他一進門就操着一口的外地口音說:“哎呦李姐哦,你這明明有空怎麽還不聽我的電話喏?”
這男人的個頭看上去大概還不足一米七,乍看見祁雲時和顧瑜行倆門神一樣坐在門口的修長少年,不由多看了幾眼。
這在這時,李姐開口道:“我跟你說不到一塊兒去,想30萬收我的超市?你還不如去打劫!”
他這才回神對李姐說:“哎呦我的姐,你怎麽能這麽說話呢?30萬已經很多了,而且我可以一次性給你結清所有的款項,現金!你不是着急用錢嗎?這好機會錯過了你以後去哪兒找我這麽講究的人了?”
男人開始喋喋不休:“你也不看看你這個地段,消費水平不高的,超市也只能賣點水啊冰糕什麽的,本身就賺不了什麽錢。我願意接手啊,那還是我看你這個大姐人好,樸實。你再好好想想咯,30萬一點都不少的咯。”
“我是樸實,但我不是傻。”李姐呵呵冷笑,雖然笑容也有點牽強,透着疲憊。
男人還在忽悠:“你不兌給我你就得慢慢找下家,就算你35萬兌出去了,這個時間你能等得起嗎?……行行行,我看你這個大姐也實在是家裏有困難,我也理解,你從這兒搬出去還得另外找房子住。那要不然我吃個虧……33萬!33萬我就接手了!你看怎麽樣?咱還是現金支付,一次把款給你打齊。”
李姐沒說話,但明眼人都不難看出,她心裏已經開始動搖了。
……也不差這兩萬塊錢了,虧點就虧點,這小矮子說的對,他們的确等不起。
雖然這家超市是他們夫妻苦心經營好多年的成果,實在舍不得……
但是不然能怎麽辦吶,老公要治病,孩子要上學,她連管超市的時間都沒有,早兌出去早省心……
眼見李姐猶豫,小個子男人立即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
然而正當他打算再加把勁兒促成這單交易的時候,排排坐在門口的倆少年,有一位卻突然出聲。
還語不驚人死不休——
“李姐,其實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跟你商量這事兒呢。”
那少年眼眸清亮,模樣俊俏,透着少年人獨有的活潑和開朗。
但仔細看,他晶亮的眼睛裏卻還有一絲狡黠。
那少年說:“我想出八十萬把這個超市兌下來。”
“八十萬?!”小個子男人聽了,立即就不淡定了。
一開始他還以為這少年是張口就來,故意跟他搗亂的。但一想到自己剛剛在超市後身兒見到的那輛豪車、還有車子旁邊站着的明顯是保镖的倆人,他又不确定了。
如果是一般人還不會這麽想,不過這小個子男人走南闖北也算見多識廣,他一眼就看出這倆坐在超市門口的少年不一樣。
更何況他來這一片兒已經踩了好幾天的點了,每天都在觀察這家超市的客流量。
一方面他已經确定了這家超市的老板口碑很好,顧客其實不少,別說三十萬,就是四十萬收進手裏也不會虧。
另一方面他也觀察了附近的居民……都是小打小鬧的普通家庭,說是社會最底層也差不多,還從未在這一片見到過那種程度的豪車。
現如今這少年一身名牌衣服,關鍵是氣質是明顯不符合年齡的從容不定還真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孩子……
迎着小個子男人的打量,祁雲時已經掏出了自己的手機,點開掌上銀行,問老板娘要銀行卡號了。
那樣子就是要當場打錢。
小個子男人被唬住,既因為年齡小就有點兒輕視眼前的少年,又有幾分覺得對方是認真的……
他硬着頭皮說道:“別開玩笑了,什麽房子能值80萬啊,這棟樓值嗎?!我說你個小朋友啊,怎麽什麽話都敢講出口哦……”
“八十很高嗎?”祁雲時卻完全不理他,只是用清澈的眼眸看向旁邊的顧瑜行,一臉無辜地問。
顧瑜行望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客觀提醒:“有一點。這家超市的市值在40萬左右。”
看了眼對面已經開始流汗的小個子男人,顧瑜行又說:“不過祁老師想80萬收,那就只能80萬收。”
“是這樣麽?”祁雲時笑的眉眼彎彎的,刻意問。
“對。”顧瑜行很配合:“一分都不能少。”
“哦……”
祁雲時又故意拖了個長長的尾音,他跟顧瑜行對視了一眼,贊揚地給了對方一個眼神,又差一點笑出來。
随後他一點頭,拍板兒道:“那就80吧!”
小個子:“……”
李姐:“……”
當然,祁少爺也不是什麽強買強賣的惡霸,他還特別關照了一下自己的競拍對手,問那小個子的男人:“你要加價嗎?”
小個子男人:“……你這個小孩子怕不是腦子壞掉了!”
祁雲時完全無視了他說話的态度,只抓重點:“那就是你不準備加價咯?好可惜……算了,那就這樣吧。”
祁雲時:“80萬,一分都不能少了!李姐,您別愣着,合同拿出來吧,再把您的卡號先給我一個,我這就給您打錢。”
“小祁,這是怎麽回事?”李姐問。
在她眼中祁雲時畢竟還是個孩子,就算真的被收養暴富了……誰家的孩子能随随便便拿幾十萬出來?
不過李姐也知道祁雲時是在幫自己出氣。她喜歡祁雲時也是因為這孩子鬼點子多,雖然生活過得苦哈哈的,但人看着總是快快樂樂的,叫人見了就歡喜。
李姐也願意配合他,還真從自己的櫃臺下面拿出了一張快要棄用的銀行卡丢給了祁雲時。
與此同時,她跟那個小個子的男人說:“看見沒有?店鋪我兌出去了,您請回吧。”
見對方不動,她還翻了個白眼:“不買東西就別站門口兒了啊,耽誤我賣貨……”
“姐,這卡是你名兒吧?”
另一邊,祁雲時真的拿起了那張卡,在手機銀行上面輸入了銀行卡號。
然後他在小個子男人猶在打量的目光中,把成功轉賬的手機記錄遞給李姐看。
李姐:“……”
小個子:“……”
李姐這回傻眼了,不相信的也在自己的手機上查了查那張卡的金額……
還真的多了八十萬!!!
“小祁,這什麽情況,你真暴富啦!”李姐一時之間沒控制住自己的音量:“你還真給我轉錢吶,傻不傻啊你這孩子,快,說號兒,我這就給你轉回去!”
而她臉上那種既錯愕又茫然無助的神态,也讓祁雲時的鼻子一酸。
其實這個世界也不全然是扭曲和黑暗。
至少祁雲時從小在這片兒生活,遇見的就全是這種樸實善良的勞動人民。
祁雲時說:“不用了李姐,這不是我把你這超市給收購了麽,那什麽合同你早就拟好了吧,把數額填上去,咱們就算交接成功了。”
“哦對了。”祁雲時又笑着說:“我還想請您和小元繼續住在這裏,平時就幫我看看店,沒時間就暫時閉店也行。沒有底薪,營業額的話我一你九,您看怎麽樣?”
李姐:“……”
小元就是李姐家的孩子,今年才10歲,還在上小學。
不過李姐也聽明白了,小祁這哪裏是讓她幫忙看店,他這是不想讓她們母子重新去外面租房子,要把超市的二樓繼續留給他們住!
以後超市的成本不用她出,營業額還給她九成……
這哪裏是打工人的待遇,這不就是讓她躺着賺錢麽?
李姐繼續懵着。
祁雲時這小孩兒雖然鬼點子多,腦筋好使,但是從來不會故意說謊。
要不然她也不能一直用他。
尤其是八十萬進賬以後,李姐意識到這已經不是祁雲時陪她演戲、氣走那個小矮子的事兒了,她現在無比确信祁雲時是認真的……
李姐說:“那不行,我一你九還差不多。”
祁雲時早料到她要講價,當即說道:“我二你八,就這麽定了,不能再講了啊!”
他的任務是花錢,又不是賺錢。
……之前給他500萬的時候他爸媽就說了,那只是他的零花錢。如果要搞投資,那就還是得由他家裏來出錢。
所以按理來說,以後超市賺的錢他都不能往回收,不然就成了投資了……
唉。
花錢真難啊。
好在80萬不是什麽大錢。
雖然說是收購超市,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就是在“揮霍”,估計到月底查賬的時候把這筆錢算進他的零花範圍內,應該沒人會計較這麽點小錢的吧……
“戲演的太過了吧。”
這時候那個小個子又說:“李姐,您這就是不實在了,竟然還找個托來?就算找托您也找個靠譜點的吧,這倆小毛孩子,還一口氣就轉了80萬?什麽手機銀行能一下子轉80萬?沒上限的嗎?”
到如今,小個子男人已經真真正正換上了一臉鄙夷。
他剛剛就是看見豪車,又看見這倆少年氣質不凡被自己的腦補給唬住了。
現在終于發現了漏洞。
哪有手機銀行能一下子就彙款80萬過去?
就算有,哪有人會說轉就轉,80萬可不是小數目,連合同都不簽就轉賬,太假、太假了!
“轉賬上限的問題我還真不知道。”祁雲時說。
畢竟他以前的條件,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涉及到轉賬上限的問題的。
不過即便被質疑了祁雲時也不惱,他們怎麽說也是公平競拍,真實公平、公正。
競争對手有異議也是可以理解的。
祁雲時耐心解釋:“我媽說我這張卡是什麽黑卡,單筆轉賬限額應該很高吧,但是到底有多高我就不知道了。至于合同的問題……”
祁雲時又拿起自己的手機,撥出一個號碼。
之後沒半分鐘,他那倆保镖就抵達了超市門口,手裏也拿了個黑色公文包。
“小少爺。”
兩名保镖禮貌的一鞠躬,氣勢倒不似之前那麽铿锵有力,反而變得斯文儒雅了許多。
主要是祁雲時來之前就囑咐過他們了——盡量少叫他小少爺。
他不想在這裏裝逼。
之所以讓兩名保镖在離這裏很遠的超市後身等他,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如今把錢都李姐打過去了,祁雲時也算是松了口氣,倒也不覺得還需要藏着掖着了。
……也藏不住了。
李姐早晚都得知道他目前的情況。
祁雲時從保镖的手裏接過那個黑色公文包,從裏面拿出一沓薄薄的合同。
正是店鋪轉讓的合同。
他打算來接手李姐的超市時就拜托他哥幫他拟了一份這樣的合同。
季勉公司的法務還算給力,沒幾個小時就把合同給祁雲時發來了。
祁雲時說:“如果李姐您還沒準備合同,那可以看看這份,先參考一下。這是我讓公司法務拟的,應該沒什麽問題。“
李姐:“……”
小個子:“……”
那小個子早在祁雲時保镖出現的時候,就灰溜溜地挪到了門口。
他記性不錯,還記得這倆保镖就是剛才看見的豪車旁邊的保镖……他這回算是徹底信了少年的話。
合着這不是個托兒。
還真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少爺閑的蛋疼,出來瞎禍害人的!
但面對兩個身形體格如小山一般的男人,小個子男人也不敢吭聲咒罵。一直到神不知鬼不覺地蹿出了超市,他才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神經病,那麽有錢還盯着這種小超市,什麽人吶!……”
他剛嘀咕了一句,話音還未落,沒想到就又被那少爺給叫住了。
“喂。”
祁雲時懶洋洋地靠在超市門口,對那男人說:“做生意也得講講良心,就沒見過像你這麽能趁火打劫的。你明明知道這家超市不止三十萬。這幾天一直在附近蹲點兒,把其他買方都惡心走的也是你吧?你說說你,怎麽這麽缺德呢?”
小個子:“……是是是。”
被少年道破了小伎倆,小個子男人覺得非常窘迫,但卻還是點頭哈腰道:“您說的對,我知道了,我那麽做不對……”
反倒是李姐殺了出來:“我說我這超市經營得這麽好怎麽一個有意接手的都沒有?合着原來是你小子?!”
李姐向來是個暴脾氣,她這幾天又要去醫院又要照顧小孩,實在是精力有限才沒有察覺到這小個子在背後使的手段。
現在聽說了,又哪能饒得了對方。
“你給我滾回來!不要臉的東西,我差點就着了你的道了!什麽玩意兒,呸!”
小個子男人直接被吓得屁股尿流地跑了。
李姐又在門口破口大罵了一陣,這才轉身回來,對祁雲時:“還是小祁你聰明,你小時候我就說了嘛,你以後是個有出息的。”
祁雲時微笑地受了這一誇。
其實他也是剛剛一路走來,發覺附近宣傳板上粘貼的廣告裏連一張李姐超市出兌的廣告都沒有,才聯想到這些的。
這裏居住的人普遍都是社會最底層,永遠拿着最少的工資、做着最忙最累的活,連上網的時間和精力都沒有。
比起在網上打廣告,他們更喜歡去看宣傳板。祁雲時覺得李姐這麽急着轉讓超市,也一定貼了廣告的。
但他也不是很确定。
剛才對小個子說的那番話也不過是随口一說,順便試探罷了。
給李姐講述了自己這幾天的經歷,又“半強迫”地跟對方簽了80萬的合同,祁雲時就把李姐打發去醫院照顧成哥了。
從今以後超市還是那個超市,這裏也依舊還是李姐的家。
至于祁雲時嘛,他則依舊跟顧瑜行排排坐在超市的門口,負責幫忙看一會兒店。
“其實李姐特別喜歡這家超市,她之前已經請她的親戚過來幫忙看店了,這次出兌只是單純需要用錢。”祁雲時說。
“我聽說他們已經欠了幾十萬的外債了,加上三期治療的費用,八十萬實在不多。”
男生說着這些的時候,正仰脖看向遠方。
顧瑜行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遠方是一幢很破舊的筒子樓,從這裏望過去,他們就好像置身在一處井中。
天空都被割裂成很小的一塊。
祁雲時接着說:“所以有錢還是好啊,如果我沒被認回豪門,我也不知道今天該怎麽辦。”
“但不是所有人有了錢以後,都會回頭救濟幫助過自己的人。”顧瑜行說。
“是麽。”
祁雲時眨眨眼。
他覺得有些渴了,就撈起剛剛被他放在櫃臺上的飲料,擰開喝了一口。
他拿的那瓶是橘子味兒的碳酸飲料,汽兒很足,味道也很不錯。
讓祁雲時不禁想起,李姐一家剛搬來的那個夏天,也是這麽熱。
那時候他因為營養不良,瘦的就像根棍兒似的。
然後有一天當他頂着暑氣從外頭拖着廢品回來、路過這家超市的時候,一臉兇相看着就很不好惹的李姐,突然把他叫進屋來,毫無征兆地遞了一瓶微微冰鎮過的汽水給他。
玻璃瓶,橘子味。
是祁雲時這輩子喝過的,最好喝的汽水。
……
他這邊正感慨着的時候,垂下去的那只手,指尖突然被人碰了一下。
祁雲時扭頭看去,顧瑜行眼睫微微顫動,好奇地問他:“阿時哥哥在想什麽?”
“在想小時候。”祁雲時笑着說:“對了你記不記得咱倆小時候總喜歡往一個小巷子裏鑽?你搬走以後那片兒成危房了就扒了,小胡同沒了。我還挺懷念來着。”
“啊。”
顧瑜行說:“就在這超市的後身吧。”
說着,他又看了看頭頂的天空。
他記得那個胡同的天空也跟這裏一樣,都像是被城市高樓割裂出的一小塊一樣。
那麽小。
那麽狹窄。
明明外頭天高地闊,卻好像住在那裏的人們就只配擁有那麽一小方的天空。
但或許是不常回憶過去的緣故,祁雲時不說他還沒發覺——他本應該是暗色的童年,如今回想起來竟然是亮的。
那天空雖小,但卻是藍的。
小小的世界裏,狹窄的小巷中,有一個人跟他緊緊地依偎在一塊,安慰着他。
顧瑜行也扭頭望向身邊的男生。
正夏的陽光,外頭天氣很熱。
唇紅齒白的男生就坐在黑暗與陽光交錯的地方,悠閑地伸展着修長筆直的腿,露着淺淺的笑容。
顧瑜行的手指毫無**地彈動了下,像被什麽東西燙到了一樣。
似乎是下意識地想去追逐那抹溫暖,又被他及時識破、阻止掉了。
顧瑜行眼睫一耷,不着痕跡地收回手,視線落回到自己的指尖,久久地凝視。
祁雲時……
很奇怪。
我明明記得你,以前卻從未想起過你。
“哈哈。”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祁雲時又笑了起來,“不知道你還記得不記得,那條小巷裏以前堆了好多垃圾,但是垃圾裏也有很多紙殼兒和塑料廢品,有一天咱倆就到裏面去撿東西,整理出來,還賣了好些錢……”
男生說着這些的時候,顧瑜行就靜靜聽着,一邊跟着回憶。
只是祁雲時追憶往昔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介入的聲音給打斷。
“祁雲時?!”來人是個少年,寸頭,看上去也十八歲左右了,瘦高個兒,曬得挺黑。
他從超市門口路過,正看見坐在那裏的祁雲時,便直接調轉方向朝男生這邊走了過來。
“你回來了?這幾天你去哪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少年聲音都帶着掩藏不住的驚喜,顧瑜行随着那聲音擡頭看去,正看見那少年對着祁雲時笑得露出一口的白牙,在面部被曬得黝黑的情況下,顯得更為矚目。
……
顧瑜行見多識廣,這樣的目光他太熟悉了。
那是少年人在見到心儀之人時的歡喜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