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那吊墜并不是普通的、随便買回來玩一玩的吊墜。

它設計精美不說,材質質量也好,都是精鋼鑄造,非常适合收藏,正常佩戴使用幾十年都不會壞掉。

那是祁雲時在很多年前在一家進口精品飾品店裏買回來的,g國貨,售價268。

當然原價遠不止這些,這是祁雲時免費給店家打工一周多才争取來的價位。

至于那268塊錢,則是祁雲時帶着顧瑜行把後巷的垃圾全部分類賣掉、又偷摸給人搬了兩個星期汽水才換來的全部家當。

那一年顧瑜行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卻被拒絕領回葉家。

他也得知他再也沒有了母親——他的母親多年以來一直都在四處尋找他,卻在兩年前不幸出了車禍,最終也沒有被救回來。

那一年顧瑜行得到的,就只有一張破舊的、蒙塵的,他嬰兒時期跟他母親一起拍的舊照。

所以當祁雲時走街竄巷,看見櫥窗裏這條可以填裝照片的挂墜的時候,就一眼便喜歡上了。

他想買回來給顧瑜行。

因為那時候的顧瑜行,每天都那麽一小只的蜷縮在舊巷裏,像個被人遺棄的布娃娃一樣。

以前祁雲時總覺得那些被人遺棄在垃圾場的舊娃娃也很可憐。

等看見顧瑜行這只臉蛋秀氣白淨、又渾身髒兮兮的破布娃娃,他終于忍不住,出手把他給拎了起來。

狹窄的巷子裏,被高樓切割的一小方天地,變成了兩名少年緊緊地貼在一起。

……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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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雲時:“什麽意思,這難道不是我送你的那條?……”

他話音沒落,顧瑜行已經一擡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祁雲時:“?”

驟然陷入一片黑暗,除了少年冰冷的指尖的溫度以外,他還聽見顧瑜行叫他:“阿時哥哥,你先不要看。”

“??”祁雲時更不解了。

他不知道蒙住他眼睛的人,此刻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再不是往常一副沒什麽表情的清冷模樣。

顧瑜行本就蒼白的臉如今已經白得極近透明,漆黑的眼眸像深淵裏的泥潭一般,深谙、污濁,容納不了絲毫光亮。

他面容極度扭曲,像是在承受極大的痛苦——倘若有語言來形容的話,大概只有正經歷着切膚之痛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但他還是一動不動。

遮住男生雙眼的手甚至穩得沒有一絲顫抖。

……從剛剛男生說起這條吊墜的由來的時候,顧瑜行的頭便開始一陣陣地鎮痛。

……

他不記得了。

祁雲時說的事,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但那是不可能的。

雖然他失憶過,但那也只是在漫長穿越中的一小段插曲而已。

顧瑜行知道自己忘記了一些小世界裏的經歷。

但他的印象裏,他從未忘記過那些發生在真實世界裏的,關于他穿越以前的那些事。

……他一直都記得的。

沒忘記要回來,要取回這條項鏈……

“我要回去取一件東西。”

這句話是他爬過無數屍山血海、取締男主時都會說的話。

也是唯一想要說的話。

仿佛已經深深地映在了他的腦海裏,陪伴他經歷了無數個世界,千百年來……

千百年來。

時間過去了這麽這麽久,他連這條墜子的模樣、結構和款式都不記得了。

堅持的理由似乎也逐漸被遺忘。

但那似乎已經變成了一個植入在他心中的信念——就像是一個永恒不變的燈塔,是他在暗夜獨行時,唯一願意為之堅持下來的理由。

可是就是這樣過分重要的物件。

他卻忘記了它的來歷。

他竟然絲毫沒有懷疑過這條吊墜的來歷……

取回吊墜以後,看見了裏面的照片,顧瑜行便理所應當地以為自己想要的無非就是再看相片裏的母親一眼。

之後就真的死而無憾、怎麽樣都無所謂了。

可是祁雲時……

但是啊,祁雲時。

你說怎麽會這麽巧。

我偏偏把你給遺忘了……

頭顱像是被一把鋼鋸不斷地拉扯、切割着,持續不斷的鈍痛和間接的銳痛,讓顧瑜行幾度都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不怕疼。

也從不擔心會疼。

或許對于他來說疼痛才是叫人心安的常态。

可此刻,顧瑜行卻不願被祁雲時看見自己的這副模樣……非常莫名地。

眼見男生就要掙脫開來,顧瑜行幹脆面部猙獰着,把人調了個個兒,讓祁雲時背對自己。

再之後,他展開雙臂附身上去,将男生的手臂連同上身一起圈在了懷裏。

……那樣子,就像是他從後面擁抱他。

祁雲時:“???”

“阿時哥哥,我有點累了,你能給我靠一下嗎。”顧瑜行的聲音依舊如常。

“……”

祁雲時就不掙紮了。

他只是莫名其妙地聳了聳肩,又頂了頂搭在自己肩頭的尖細下颌,聲音無奈:“我知道剛剛幫我擋咖啡的那一幕是十分驚險,但是你這也太吓人了……就算累了要休息,咱們也出去再說,這怎麽說也是洗手間……”

顧瑜行并不搭話。

少年的呼吸有些重。重到祁雲時都不敢亂動。

他只能微微轉頭、使勁兒地用餘光看向顧瑜行的側臉,但見少年正閉着眼眸。

是眼皮輕輕搭下來的那種閉眼。

單看那眼睛,又直又長的眼睫平時還總是不安分地晃動着、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如今卻一動不動,顯得十分平靜安詳。

……可就是太安詳了,搭配粗重的呼吸才感覺很奇怪。

“……阿行?你沒事吧?”祁雲時開始有些擔心了。

顧瑜行依舊沉默。

過了幾秒鐘他才說:“嗯,剛剛的确驚險,踹人用的力氣太大,我現在沒勁了。”

祁雲時:“……”

顧瑜行近一步收緊了自己的手臂。

“阿時不要動。”

又過了幾秒他才說:“等衣服到了,我們就出去。”

“……好哦。”

想想顧瑜行的衣服還濕着,他們現在也的确不适合出去。

“但是如果你太難受的話,我把衣服給你,也可以讓保镖先送你……”

祁雲時的話沒說完,顧瑜行已經打斷了他:“阿時,謝謝你。”

“?”

祁雲時更加莫名其妙,他輕哼道:“好端端的,又謝我什麽呢?”

“我也不知道。”顧瑜行說。

分明面色還白得十分滲人,但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卻是輕快的,還帶着笑。

這讓祁雲時誤會了,誤會少年在跟他開玩笑。于是他也笑:“嘁,無聊。”

他一笑,顧瑜行就更放開地跟着笑了。

下意識感受着男生溫熱柔軟的軀體,嗅着鼻息間熟悉的雪松香。

——但是我已經知道了,你對我來說一定很重要。

顧瑜行病了。

他在洗手間裏直接失去意識,等祁雲時把人送去醫院,他已經燒到了38度!

“身體方面倒沒什麽毛病,就是大腦過分活躍,激素分泌已經超出正常水平……他之前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

面對一系列檢查結果,醫生也有些不解:“一般只有小孩子受到驚吓才會這樣,成年人倒是很少見……”

“……”

祁雲時想起了那杯咖啡:“是受了一些驚吓。”

“嗯。”醫生一臉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又道:“不過他的身體的确各項指标都很低,以前應該有嚴重營養不良。這種情況下他還堅持健身麽?……現在的年輕人很有毅力啊,他應該患有嚴重低血糖,平時會經常感覺到乏力、精神不濟才對,這樣還能練出腹肌??……對了,他是不是也很少睡覺?”

祁雲時:“……”

這個倒是從沒聽顧瑜行說過啊!

自從安排阿行入住酒店以後,祁雲時不跟他見面的時候顧瑜行就都在酒店裏用餐。

五星級酒店的三餐配比還是很科學的,應該不會造成營養不良。

但以前虧欠身體的肯定也很多,不是這幾天就能補過來的,這也正常。

可是他卻從沒聽顧瑜行說過他難受啊!

“那現在怎麽辦?”祁雲時問。

“怎麽辦,給他降溫,補充葡萄糖和營養液,讓他先睡着!”

這位醫生顯然已經接收過不少類似病情的青少年病歷,一看見顧瑜行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現在的家長都是在養雞娃啊!看看給孩子都逼成什麽樣了!他現在需要的就是休息和睡眠,身體太乏力,才會一點小問題就燒成這樣!”

“……”

看着病床上的阿行一臉蒼白的模樣,祁雲時也不禁開始反省:難道是他平時留的作業太多了嗎?……

也還好吧。

那些學習任務,按照他的速度每天也就兩三個小時就搞定了。

所以一定不是他的鍋。

一定是顧瑜行以前被虐待的,太營養不良了!

當然,在這件事情上他也深深地認識到了主角受的脆弱。

……別看剛才顧瑜行把齊凡踢出去的那腳挺酷、挺有威力的。

但那應該完全是應激反應吧……瞧給人孩子吓的!

等營養液和葡萄糖都輸上了,也給顧瑜行貼了降溫貼,祁雲時頗為愧疚地守在對方的床邊。

看着顧瑜行蒼白,但依舊英俊、輪廓分明的臉,不知怎麽,祁雲時就想起剛剛在洗手間裏的時候……顧瑜行緊緊抱着他時的有力臂膀,還有尖細卻也堅硬的下颌……

剛被抱住的時候祁雲時不是沒有掙紮。

他甚至還用了很大的力氣,只是完全沒法掙脫開。

顧瑜行還是很有勁兒的……

可見,少年是真如書上所說的,外強中幹。

有勁兒是有勁,但是又很脆弱,直接被齊凡的突然襲擊吓得不輕。

……所以這還是自己的鍋。

如果他沒有為了伸張正義就招惹了齊凡,把對方逼急眼了過來潑咖啡,顧瑜行也不會這樣……

帶着這樣愧疚的心,祁雲時開始在醫院陪護。

顧瑜行睡了整整兩天,他就在醫院陪護了兩天。

所幸的是這裏是季家旗下的私人醫院,不僅配套醫療設施好,就連家屬的休息區都特別舒适。

祁雲時在這裏既能照看顧瑜行,又能經常去看他還住在icu裏的奶奶,還不耽誤學習。

生活依舊很美滿。

直到兩天以後,季裕回來了。

季裕下飛機的時候是個陰天。

大夏天的,他卻穿着長衣長褲,戴着黑色的漁夫帽和墨鏡,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模樣看上去就有些陰郁。

拖着一個大大的黑色旅行箱走出機場,季裕自然而然地上了季家司機來接他的車。

“二少爺,咱們是直接回家還是?”起車以後,司機問。

季裕靠在後面的座椅上,沉默了半晌才開口:“李叔,你原來都叫我小少爺的。”

語氣聽着有些陰陽怪氣。

司機:“……”

突然不知道該怎麽答話。

以前這位是小少爺,但那也是區別于大少爺叫的。

現在之所以改口,是因為家裏又進來一位小少爺,老爺便吩咐了,為了區分才管這位叫二少爺的。

……只是個稱呼而已,他們都沒放在心上過。

這位二少爺還認真了。

見司機沒答話,季裕又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達眼底,他又懶洋洋地問:“是我爸媽讓你來接我,還是我大哥讓你來的?”

“是夫人。”司機想了想,還是解釋:“老爺這兩天在外地,夫人一早去公司開會之前特意吩咐我來接您的。”

“是麽?”季裕的視線轉到了窗外,聲音輕飄飄的:“那我大哥呢?他今天也很忙嗎?”

“……”

司機沒出聲。

大少爺的行蹤他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透露。

季裕:“還是我大哥根本就不知道我今天回來,以前都是他保镖公司裏的人來接我。”

說到後半句的時候,季裕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眼神也變得有些兇惡,“那就先回家吧。”

司機:“。”

得,大老遠來接人還接錯了。

這還嫌我不是保镖了?

之後這裏一片安靜,季裕懶洋洋地靠在後面的座椅上,翻看着手機。

他其實不想這麽早就回來。

一想到回來要面對……那個誰……他就覺得心堵。

可是他二叔說的對,他如果再不回來,季家說不定就是那個人的了……

他聽說那個叫祁雲時的很乖巧,很會來事兒、會哄他家人開心,就連家裏的下人們都很喜歡他。

……

所以就算再難受他也要回來。

即使他的父母,他的兄長都已經不是他的親生父母和兄長了……他也要堅強面對。

“二叔我回來了。”

給微信名頭為二叔的人發了條消息,季裕又打開了自己的手機相冊。

他的手機相冊最底下有一張照片。

那是他在隔壁市無意中邂逅的一名少年。

照片上的少年面龐瑩白若雪,五官輪廓分明俊秀,目光單純幹淨……

想了想,季裕還是點開了那個叫他魂牽夢繞的人的微信,給對方發消息:“阿行,是我,聽說你來b市了?我這邊最近發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阿行,我想你了,我想見見你……”

與此同時,祁雲時這邊也接到了他大哥的電話:“季裕回來了,今晚一起吃個飯吧。”

當時祁雲時還在顧瑜行的病房裏,這家夥一睡就睡了兩天,雖然燒已經退了,醫生都說他沒什麽事了,可人就是睡不醒也挺讓人擔心。

接到季勉的電話,他刻意走到病房外面聽:“哦好哦,我知道了大哥。”

季勉:“晚飯時間定在晚上六點鐘,要不要我派司機去接你?”

祁雲時:“不用了……”

他又跟季勉在電話裏說了幾句話。

之後挂斷電話,祁雲時一回頭,發現顧瑜行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他就穿着病號服,頂着還挺蒼白的一張臉,站在病房門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你醒了?”祁雲時:“太好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餓不餓,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好久……”

“嗯。”

顧瑜行低低地應了一聲,依舊是面無表情的一張臉,漆黑、深不見底的眸子。

可那雙眼睛裏卻比以往要光亮了許多,裏面滿滿當當、映着的都是男生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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