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祁雲時說完話,圍在旁邊的衆人都将目光放在了站在那裏的季裕身上。
兩名少年之間的對話雖然簡短,但誰都聽出了個中端倪,季老爺子看了看一旁的季裕,又看了看還蹲在他旁邊震驚到無言的祁雲時,倒并沒有當場發飙,只是問:“阿時,你奶奶她真的醒了?”
“是的,爺爺。”祁雲時不會拿這件事情撒謊,他的奶奶昨天真的短暫地恢複了意識。
這在醫學上的确是個奇跡,也是他奶奶可以好轉、康複的一個信號。
祁雲時因為這件事,昨天一整天都開心得快要飛起來。
只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把這件事告訴給其他人——他爸媽平時那麽忙,能夠給他奶奶提供最好的醫療條件祁雲時已經感激不盡了,擔心牽扯到他們的精力,是以他們不問起他也不會主動提。
然而季裕剛剛的行為實在過分了。
這不僅是在拿他奶奶作文章、邀功。
在祁雲時看來對方更是默認自己的奶奶醒不了、甚至根本不希望老人家醒過來……任何一個病人的親屬都無法忍受有人會這麽想自己病倒的至親。
這分明就是詛咒!
這樣的情況下祁雲時不可能再慣着他。
少年微微垂眸,圓潤的杏核眼不像方才那樣晶亮神氣,反而有些楚楚可憐的委屈。
祁雲時是想到了顧瑜行裝可憐時的模樣,下意識模仿開來。
沒想到之後情緒上來了,假受傷變成了真委屈。
他眨了眨眼,小聲又無奈地說:“我奶奶明明已經醒了的,她一定可以好起來……”
其他人驟然感受到了少年的情緒,諸麗茵第一個走上前去把還在蹲着的、就顯得極度可憐招人疼的少年扶了起來,對他說:“奶奶醒了是好事,這大好的日子不難過,明明媽媽就跟你一起去醫院看你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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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開口,周圍其他的親戚也跟着勸。
祁雲時的姑姑說:“是啊阿時,奶奶醒了就沒事了,姑姑知道你跟你奶奶感情深,都過去了,咱們不難過啊。”
祁雲時的二叔則說:“對啊阿時,你說你奶奶醒來這麽大事,怎麽也不跟家裏人說?……明天我也去醫院!必須得隆重感謝!要不是那位祁奶奶照顧我們阿時,我們阿時能長這麽高這麽好?……然後阿裕他也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往心裏去。阿裕你今天的确是去醫院了吧?那是不是沒見着老太太的主治醫生、碰巧錯開了?阿裕這孩子還是年紀小,探個病都不會探。”
二叔的嗓門洪亮,雖然是間接幫季裕解釋了,但誰都知道這解釋太牽強。
季老爺子又看了季裕一眼,直接沉下臉來沒有說話。
就連旁邊面色蒼白的季裕也只是嘴唇噙動了一下,再沒敢編故事。
這種時候就是多說多錯。
“好了,快開飯了,大家都移步飯廳吧。”諸麗茵說。
她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勾住了祁雲時的肩膀,又抹了抹少年的眼角。
主要是祁雲時平時都是笑着的,小太陽一樣。
偶爾這樣傷感起來,諸麗茵的心都要碎了。
她哪裏看不出季裕是在拿祈家的奶奶來做文章。
雖然季裕從未當着她的面表現過對認回阿時的不滿,但自己養大的孩子,諸麗茵哪裏不知道他的小情緒。
而為了照看季裕的情緒,這一段時間她跟季振哲也做了相當大的努力去滿足季裕的需求,就是為了給他時間接納這件事,希望他可以自己想開看開。
但如今看來,事情似乎并沒有向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
她都不知道,阿裕什麽時候學會撒謊了。
所有人都撤出休息廳,逐漸往外頭的飯廳轉移。
只有季裕還站在原地,尴尬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裏。
人走得差不多的時候,他二叔過來安慰他:“別想那麽多,這點小事兒你爸媽也不會沖你發難,過兩天誰還記得?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振作起來,別被那個祁雲時給比下去!”
“二叔,我……”沒人的地方,季裕眼眶都有些發紅。
他從未受過這樣的當衆屈辱。
尤其還是在他最想讨好的家人面前!
他二叔拍了拍他的肩:“振作起來!對了,你不是在北歐給老爺子拍了幅畫嗎?等會兒吃飯的時候記得拿出來。你那麽辛苦才找到的那幅畫,可見你的孝心!拿出來送給你爺爺,他一定很高興!”
季裕深吸口氣,覺得他二叔說的是對的,他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氣餒了,就這麽被祁雲時給比下去了。
季家人多,但好在別墅的空間也夠用。
季家還保持着傳統的圓桌用餐的習慣,只是一張桌子再大也坐不下這麽多人,便只能在偌大的客廳裏擺了兩張桌子。
用餐期間一家人其樂融融,為了歡迎祁雲時回歸家族,不少人還為他準備了禮物。
等到晚飯進行的差不多的時候,這些人便紛紛來到祁雲時面前送出自己的禮物和祝福。
這是祁雲時之前沒有想過的。
比如說他兼營馬場的姑姑送給他一匹小馬駒。
雖然今天馬沒有被牽過來,但從那些交到祁雲時手裏的證書和血統介紹中便知道了,那是一匹血統十分高貴的世界級名馬,是有錢人想弄都不一定能弄來的,價位完全不低于一輛寶馬車。
再比如說那個嗓門很大的二叔,出手不僅豪橫而且直白——直接送給了他500g的金條,說是某某銀行當年發行的紀念款,讓他留着做紀念……
祁雲時:“……”
祁雲時捧着那一斤重的金條,只覺得這東西不沉,但又有點沉……
他不禁看向了他媽媽。
諸麗茵:“叔叔和姑姑送你的,拿着吧。”
祁雲時便嘴甜地道了謝。
之後他又從三姑六婆那裏收到了無數的禮物。
……不去衡量價值,單純從件數上來說,就多得祁雲時都受寵若驚了。
不知道是不是物極必反……祁雲時想起小時候每逢過年,其他小夥伴都能或多或少拿到一些壓歲錢,只有他沒有。或者很少有過。
之後稍稍長大了就都是他在賺錢補貼家裏……倒是再沒有想過逢年過節、或者過生日的時候應該收禮物的問題。
可是今天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他随便參加了一個家族聚會,就收到了這麽多禮物、關懷和鼓勵……
還在不斷有人給他送禮物、送祝福,祁雲時的眼睛忽然又有點濕潤了。
他偷偷抹了抹眼角,這個動作打動了不少桌上的長輩——季家的人,包括祁雲時的父母在內,很多都是勤勞務實、也吃了很多苦才走到今天的。
他們寧願自己吃苦也不想後輩吃苦。所以只要想想祁雲時這些年遭的罪,都不禁泛起心疼。
但有人理解,有人卻也不理解——另一批心腸硬、沒什麽同理心的人看見祁雲時抹眼淚,卻只是覺得:
“到底是沒見過世面的孩子,瞧瞧,這就激動哭了。”
“也正常,老二送的那斤金條市場價就得二十萬吧……他要是不被認回季家,能見過這麽多錢?”
“那你可別這麽說,都成了季家少爺了,還在乎這仨瓜倆棗?要我說老二送禮物是最不用心的,哪有直接給人孩子送金條的,誰差他這點錢了?……”
“噓,小點聲。再不用心那也是人家叔侄倆的事,咱們可管不着。反正我呀,我就送了一萬塊的東西,再多的我們家也拿不出來……”
“這孩子,啧啧,挺好的孩子,就是流落在外那麽多年,可惜了。估計以後不是跟不上季家的檔次開始自卑,就是突然暴富開始堕落揮霍了,咱們成年人都承受不了一夜暴富的誘惑,他啊……啧啧啧,可惜可惜。”
這時候,一位親戚送給了祁雲時一副畫作。
那位親戚本身就是一名畫家,早年時也是窮困潦倒,是後來受到季家夫婦的贊助開了自己的畫展才開始聲名大作的。
這幾年下來,他的畫現在随便出手也可以賣到50萬以上。
而為了慶祝祁雲時回歸,這位親戚便特意創作了一幅表現着團圓和阖家歡樂的油畫,專門帶來送給祁雲時。
“大表哥真是有心了,阿時快謝謝你表叔。”諸麗茵站起來,跟祁雲時一起接過那幅已經裝裱好的油畫,先是給上首的老爺子看了一眼,随後才交給傭人,去展示給其他家人看。
祁雲時說:“謝謝表叔。”
“看見畫我就想起來了。”二叔突然站出來、操着大嗓門說:“阿裕,你不是在北歐拍下幅畫嗎?趕緊拿出來讓你表叔看看!”
“好的,二叔。”季裕說着,就讓傭人把畫搬出來,并順便解釋:“這幅畫雖然是北歐人畫的,但卻是以油畫的手法畫的咱們老祖宗的山水畫。我知道爺爺最喜歡的就是國粹,也希望咱們的文化能享譽世界,所以這次在歐洲找了很久,還算運氣不錯,讓我給找到了。這幅畫就送給爺爺作為紀念了。”
他這樣說完,那幅畫便也被擡了上來,跟着一起被展覽。
親戚們都贊不絕口:“阿裕真是個孝順孩子,知道他爺爺喜歡什麽。”
“不僅孝順,還有品位!阿裕雖然自己不畫畫,但是藝術修養卻很高!真是沒白培養!”
“是啊不愧是從小就上的私立貴族學校,接受的是精英教育,阿裕什麽不會?……反正我是不知道誰誰誰在國外宣傳着咱們的文化的,還是要多跟阿裕學習才是。”
有人這樣議論,便有人又不禁望向跟季裕交換了人生的祁雲時。
剛剛覺得他可憐、可惜了的人再度紛紛搖頭。
有人對他産生憐憫,有人則繼續看戲。
季裕很享受別人這樣的誇贊,更何況他剛剛也受到了他爺爺的表揚。
吃飯前的不愉快終于散去了一些。
就在這時,他們的姑姑倒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笑道:“說到油畫,我聽說最近你們圈裏發生了一件趣事。就是一位任性的買家以一幅畫的名義捐出去30萬,給山區的孩子買畫筆。那幅原本汲汲無名的畫也因為這件事受到了社會上的很大關注,之後就引起了很多專家的注意,今天下午我看消息,說是已經被鑒定了,那畫無論是從畫功還是思想意境上來說都是巧奪天工之作,現在也不過兩天而已吧,那幅畫的價格就被炒起來了。”
祁雲時:“……”
其他人都當成個故事來聽,興致勃勃的。
只有祁雲時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因為這個故事的前半段兒,聽着怎麽這麽耳熟。
他好像就是那位任性買家呢……
聽到這裏,祁雲時不禁往季勉的方向看了眼。
……顧瑜行在美術館裏暈倒了,他着急把人送去醫院,之後就沒有管過這件事了。除了親自轉賬支付了買畫錢和捐款的錢,其他的事兒都是他大哥幫他辦的。
包括那幅畫,季勉問他打算把畫放在哪裏,他便幹脆将那幅畫送給了他大哥……
不過價格這麽快就被炒起來了嗎?
祁雲時剛想問他姑姑那幅畫現在的情況。
他的那位畫家表叔便已經說道:“你說的事我也聽說了,就發生在b市,這兩天的确傳得沸沸揚揚。那幅畫在網上流傳的照片我也看了,的确很有思想。雖然那幅畫售出時只賣了三萬多,但我可以預言,那幅畫沒兩年市值就會超過一百萬,以後更是不好說。”
姑姑:“是啊,我聽說現在就有人花一百萬在收了。還有人戲稱那幅畫為‘貧民窟裏的百萬名畫’!就是不知道那幅畫到底被誰買去了,這麽有眼光。”
現在什麽都聽不進去,滿腦子都是一百萬的祁雲時:“?……???”
他們這邊講故事講得熱鬧,其餘人也都豎着耳朵聽,整個客廳都很安靜。
而這時,衆人就聽見季勉道:“你們說的那幅畫我知道。”
他本來氣場就足,又作為季家的長子嫡孫、下一代的準接班人,只要他一開口說話,衆人更是連溜號兒都不敢。
季勉的話成功引起了衆人的注意,就連季裕也笑着将目光放在他大哥身上,等着聽他說下去。
他們的姑姑更是興趣盎然地追問:“哦?阿勉什麽時候也關注藝術方面的事情了麽?我記得你以前可不喜歡這些。”
季勉:“因為那幅畫現在就在我手上。”
“什麽?”姑姑:“那你還不把那畫拿出來給我們瞧瞧?想不到我們阿勉這麽有實力,這麽快就拿到那幅畫了……”
不僅他們的姑姑有這個感覺,其他人也表示不可思議。
季裕更是熱絡地表示:“大哥真厲害,什麽領域都有涉及。”
“是啊是啊。”他二叔在旁邊附和:“咱季家的孩子就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那幅畫可不是我收來的。”季勉卻說。
季勉忍不住上揚起唇角,也不賣關子:“那幅畫本來就是小時拍下來的,三十萬也是我們小時捐的。”
說這話的時候,季勉的目光溫柔地落在祁雲時的身上,眼裏都是遏制不住的欣賞和驕傲。
而其他聽了這話的人則反應不一,但絕大多數人最開始的反應又都相似,大家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
“……”
“!!!”
“什麽?大少他說什麽呢,我沒聽錯吧?那三十萬是……”
聽了季勉的話,季裕的面色變得一陣白、一陣紅。
那些先前還說祁雲時會自卑或是墜落的親戚們,則幹脆在彼此的目光中紅透了臉……
誰說小少爺以後會是土豪暴發戶了……人家流落在外怎麽呢?那人家也是相當有藝術修養和商業頭腦的!你們誰能兩天就把三萬變成了一百萬!!!
那些先前吐槽過祁雲時的,立即轉變了畫風:
“……不愧是阿時,二哥說的對,季家的孩子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哈哈,阿時這麽小就這麽有投資眼光了,佩服佩服。真是當之無愧的季家小少爺!”
祁雲時聽見了這話,趕緊擺手:“不是哦,不是投資,我是随便買的。”
“小少爺就別謙虛了,就算把捐出去的三十萬都算上,那兩天市值也翻了好幾倍,這是什麽投資回報率??我太佩服您了!”
祁雲時愈加坐立不安:“不不不,真不是投資……”
但他的擺手在衆多親戚的眼裏卻成了謙虛和謙卑。
與剛剛季裕一臉享受贊揚時的感覺很不一樣。
對比起來,還是這位真少爺更平易近人更有趣……
于是大家更加不遺餘力地誇贊他:
“是啊,這一招真是讓人佩服!首先得先看出那幅畫的潛力,其次還要當機立斷,直接把它的口碑名聲推出去,讓更多的專家看到!這是什麽眼光什麽魄力啊!”
祁雲時:“都說了不是……”
“真是虎父無犬子!那幅畫以後能賣四五百萬吧!”
“……”
祁雲時放棄解釋了,只跟季勉說:“反正大哥,那畫我已經送你了,不許還給我,賣八百萬都跟我沒關系!”
祁雲時的本意是好不容易花出去的錢,誰也不能再給他還回來。
尤其如果按投資來算的話,那賺回來的錢也要算在他的賬上,是要被一起花掉的……
這壓力他可承受不住啊!!
然而他這樣的反應卻把其他人給可愛到了,衆人直誇小少爺謙虛、大氣,有兄弟愛。
就連季勉都很享受。
既被祁雲時的反應逗到,又真的因為祁雲時而感到驕傲。
他向來嚴肅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笑容,季勉表示:“我弟弟送給我的禮物,八個億都不賣。”
祁雲時:“……”
松了口氣。
呼。
不管怎麽說,他大哥這是不打算把畫還給自己了。
有大哥這句話,他就放心了!
不過該說不說,這件事還是給他幼小的心心靈留下了一片小小的陰影。
——花錢真的好難哦。
誰能想到他三萬塊随便買幅畫,一眨眼就變100萬了?
老母雞都不帶這麽下蛋的!
這要是他先前沒把畫送出去……那不就是徹底砸手裏了?!
他是真的被上了一課。
花錢有風險,揮霍需謹慎啊!
不過話說起來……那幅畫是顧瑜行幫他挑的。
雖然隐隐覺得小招財貓選的畫應該差不了。
但是竟然這麽牛逼嗎?
都成貧民窟裏的百萬名畫了!
一挑就挑了幅這麽有潛力的……顧瑜行這是什麽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