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的笑容,比春光更熾……

樂安公主落水了!

這個消息一出,任是什麽達官顯貴、公子仕女,也再沒了玩樂的心,尤其以南康公主最為驚慌。她辦的宴會,她剛明裏暗裏給力樂安難堪,結果轉頭,樂安就出了事兒。

樂安要有個三長兩短,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雖然都是“公主”,但南康很清楚,自個兒這個公主,在當今心裏的分量,怕是連樂安一根小指頭都比不上。

再顧不上風姿儀态,南康公主拔腿就跟着報信兒的人往據說落水的地兒跑,慌亂之下,頭上釵環掉了兩只,頭發也亂了,全顧不得撿拾整理。

南康公主都這樣兒了,其他人更甚,全都一臉驚慌擔憂地湧過去。

好在,地方不遠,不用養尊處優的貴人們跑多久,便到了,可到了地方便看見——

清波蕩漾的湖水邊,一株開得正茂的老桃樹下,樂安公主渾身濕透,俯身半躺在人懷裏,正頭朝下咳着水。

貴人們先是松了一口氣。

能動,在咳水,起碼性命應該是無憂了,那麽除了宴會主辦方可能還要吃些挂落,他們這些只是應邀來的吃瓜群衆,大概率不會受牽連了。

而一旦确認自身無事後,貴人們便有心思關注別的事兒了。

比如,那個抱着樂安公主,兩眼通紅、一臉焦急,甚至把自個兒的官服外袍都脫下來裹在公主身上的男人——

可不正是樂安公主前夫、今日剛剛出了風頭的劉小姐的未婚夫,齊庸言,齊大人?!

再想想剛才樂安公主離宴後,據說齊大人立刻找來且追上的傳聞……

衆人看樂安和齊庸言的眼神兒立馬不對了。

曾經鹣鲽情深十餘年的夫妻,和離三年後,仍舊你未嫁,我未娶,而今,一方剛剛傳出娶新妻的消息,且新歡舊愛狹路相逢,男方便急慌慌地追來,再然後,兩人獨處時,女方便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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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意外落水?

還是舊情難忘,憂憤之下憤而投水?

顯然後者更有趣、更符合大衆想象、更為人們喜聞樂見。

雖未有人敢在這時候竊竊私語,但暗地裏交流的眼神兒,早就突破了語言的限制。還有人,已經用奇怪的眼神看向那位劉小姐。

不過那位劉小姐倒是面色沉穩,被人這樣打量,也沒什麽難堪羞窘的反應,看上去倒很有些大家風範。

樂安當然不知道,她這一落水又讓京城貴人們産生了什麽奇怪的猜想,若是知道,怕不是會當即跳起,離齊庸言八丈遠。

可惜她不知道,她只顧着咳水,咳完水,感覺身體無事,能說話了,立即扭過身子,看向四周——

“那人呢?”

“臻臻!”齊庸言一把抓住樂安的手,激動地眼淚從眼角流下來,“你沒事了、你沒事了……太好了。”

說罷,激動之下,雙手一伸,便要将樂安抱進懷裏。

樂安:——!

哪怕不知道此時圍觀群衆們心裏的小九九,哪怕剛從水裏撈上來咳地七葷八素,樂安也不能就這麽叫齊庸言抱啊!

都離婚了,請自重!

樂安雙手迅速在胸前結印,哦不,雙手迅速在胸前一推,瞬間便把毫無防備的齊庸言推了個趔趄。

齊庸言:……?

樂安可不管齊庸言什麽反應,她又四下裏看了看,還是沒看到人,于是又問:

“那人呢?”

看着樂安仍舊放在身前,明确表示出拒絕意味的雙手,齊庸言心底一痛,連樂安的話都沒聽清,自然也不可能回答什麽。

呿。

就知道這人指望不上。

樂安一個白眼,也不看齊庸言了,問擠上來的自個兒的侍衛侍女,“秋果,撈我上來那人呢?”

侍女秋果一臉懵:“啊?”

——不是齊大人撈您上來的?

樂安迅速看向侍衛,侍衛卻也一臉懵。

“啊?”

——不是齊大人撈您上來的?

得,還得問齊庸言。

樂安又扭頭看齊庸言。

好在,這會兒齊庸言似乎總算回過神來,而且,聽了樂安和侍衛侍女的對話,也發現了不對勁兒。

他問侍衛:“不是你們救公主上來的?”

他聽到樂安落水的聲音,立馬往回跑,剛跑到湖邊,就見一個男人抱着樂安往上爬,他壓根沒看那男人,下意識以為是樂安的侍衛,将人往邊上一推,就抱住了樂安。

然後其他侍衛和侍女來了,再然後宴會上的人都來了。

今天樂安攏共也就帶了八個侍衛,此時八個渾身幹爽的侍衛齊搖頭:“沒有,我們趕到時,就看到齊大人您……”

齊庸言悚然而驚。

那那個男人是誰——!

竟然混進了南康公主舉行的宴會,還離樂安那麽近!

齊庸言當即目光如刀,看向圍觀人群裏的南康公主。

南康公主的臉色,頓時比剛落水的樂安還難看。其他人也想到了此番,紛紛眼神交流起來。

樂安倒沒像其他人想那麽多。

她腦海裏,全是那人那張臉。

怎麽會有人長成那樣。

意識半醒半昏間,忽然在清澈的水底看到一個山精水魅般的存在,如果不是此時身上還濕着,如果不是确信齊庸言和侍衛都不是下水撈她的人,樂安差點要以為,這是一場夢。

“山精水魅”已經悄然遠離了宴會。

确認了那位公主殿下性命無虞,又一大堆人湧了上去,他便趁人不注意,朝着事先便看好的退路悠然離去。

還能一邊走,一邊擰衣服上的水呢。

春光燦爛,桃花灼灼,他走在春光裏,走在桃林中,濕透的衣物緊貼着,暴露出少年薄韌而修長的身軀,光澤肌膚上滑落的顆顆水珠,每一顆都倒映着春光與桃花,仿佛一顆顆璀璨的星辰。

臉上的黑灰幾乎被湖水沖刷殆盡,只有一絲黑色的水線還在沿着臉龐的骨骼輪廓向下流,卻更襯得少年的肌膚瑩白如玉,細白如瓷。

少年走動着,那黑線便順着下巴,流到脖頸、喉結,再到精致突出的鎖骨處延宕流連了片刻,又随着少年邁步時的震動,一忽兒向下,隐入緊貼着少年身軀的衣衫之下。

便是不看臉,這副畫面也足叫人目眩神迷。

更何況,再璀璨的星辰,再清透的水滴,亦比不過春光下,少年的那張臉。

少年走在日光下,每一寸臉龐都被日光照耀着,于是少了些水裏時的精魅之氣,但濕透的黑發,背景的桃花,還有日光下閃閃發光的臉龐,俨然是,戲臺上,話本裏,桃源仙境裏走出的仙人少年。

誰看了不如墜夢中。

便譬如長順。

千桃園外,長随長順心焦又害怕地等在接應處,脖子像大鵝似的伸地長長的,倏然,便見那桃花深處走來一個人影。

哪怕看慣了自家少爺的臉,長順也不禁愣了一瞬。

等到少爺走到自個兒跟前了,才恍然驚醒,注意到少爺渾身濕透,臉上的僞裝也全沒了。

立刻一聲哀嚎:

“少爺,你被人沉湖了?!”

仙人一般的少年腳步微頓。

随即,眼神十分和藹可親地看着自家長随。

“長順,你就不能想我點兒好的?”

長順一臉憂愁,“可是少爺,您就是去幹壞事兒的呀,長順早就說了,這種宴會咱們闖不得呀,萬一沖撞個什麽貴人,幾條命也不夠賠呀,您還特意溜進去,這不是嫌命長嗎,更何況,少爺您這張臉——”

長順看着少年的臉,長嘆一聲。

随即,破天荒地,掉了個書袋。

“書上說得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

“就算少爺您不想幹壞事,可誰家小姐,哦,還有公子,誰家小姐公子看見您這張臉,不得想拉着您幹壞事?然後被那些大人物一發現,可不就被當成傷風敗俗的,然後被沉湖嗎?我說,少爺——您真不是被沉湖後逃出來的?”

“不是。”

少年擰着濕透了還在向下滴水的頭發,懶得再跟想象力太過豐富的長随掰扯,只是,不知想到什麽。

他擰發的動作陡然一頓。

濡濕黑發上的水珠,兀自一滴滴滴到泥土上。

“長順。”

他叫道。

“哎,少爺。”長随應道。

“你說,我這張臉,真能叫所有人看了都把持不住?”

長順瞪眼,“少爺,是倒是,可您這用詞——”什麽叫把持不住啊少爺!

少年一揮手:“些許小事,不必在意。”

他低着頭,又緩緩擰起了發,看着那清澈的水流澆灌到幹燥的地面,想象着假若那土裏有一顆種子,那麽說不定,過些時日,那裏便會長出一棵新生命。

只要一點點水。

于是他微笑了起來。

那一瞬間,他的笑容,竟比這滿目的春光更熾。

“那你覺得,樂安公主……”他念着這個尊貴無比的名字。

“把持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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