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精水魅一樣的臉

樂安走了一會兒,宴會的喧嚣便褪去了,周圍靜悄悄的,滿眼都是粉的白的花朵,沒有一個人影。

“怎麽沒有人?”樂安下意識問道。

回話的是她府上的侍衛統領:“回公主,南康公主在千桃園外圍設了護衛巡邏,不許沒有請柬的尋常百姓入園。”

“這樣啊……”

樂安恍然點頭,不再說話,只擡頭看桃花。

上巳方過,清明已遠,此時正是桃花好時節,千桃園的桃樹樹齡不短,枝幹虬結有小兒腰粗,但許是照顧周到,花仍舊極多,擠擠挨挨地開着,豔麗又輕薄的花瓣在枝頭,在空中,飄飄灑灑,仿佛一場夢。

然後,樂安就真仿佛聽到了夢裏的聲音。

“樂安。”

一個本來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聲音突然響起。

樂安倏然轉身,就看到了那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齊庸言。

他還穿着官袍,也不知道這休沐日還忙些什麽,更不知道明明似乎在忙公務,怎麽又跑到這千桃宴來,還準确無誤地找到了她。

樂安不想想。

她只是立刻皺起眉頭。

轉身就要走。

“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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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聲音提高,然後響起腳步聲。

但樂安身邊是有侍女侍衛跟着的,沒有在他遠遠站着時驅趕,也是因為清楚齊庸言的身份及與樂安的糾葛,但此時他要上來,自然不可能還無動于衷。

于是樂安很快聽到齊庸言被侍衛拿住的聲音。

他一個書生,雖然算不上手無縛雞之力,可也不可能抵得過孔武有力的侍衛。

許是有侍衛動作粗魯了些,他隐隐發出一聲痛哼。

樂安腳步一頓,随即,繼續往前走。

然而身後又傳來齊庸言的聲音,卻是帶了明顯的譏諷,激将意味:

“樂安,你怕什麽,以至于一句話都不敢聽我說?”

樂安屏氣,停下腳步,回頭。

“你們退下。”

她吩咐侍衛侍女道。

說罷,也不看齊庸言,兀自又往前走了好些步,直走到一片邊上砌着玲珑石階的湖水前,無路可走了,才終于停下。

身後有腳步站定聲,自然是齊庸言。

樂安轉過身。

“說,有什麽話,你就說呀。”樂安聲音帶笑,臉上更是笑地二八少女一樣甜美,可她的目光,卻又分明是挑釁而嘲弄的。

齊庸言眉頭緊皺。

“你非要用這種态度跟我說話?”

“噗!”

樂安捂着嘴,噗嗤一笑。

随即揚起下巴,明明比齊庸言矮許多,卻愣是擺出了居高臨下的架勢來:

“這種态度?哪種态度?我堂堂正一品公主,跟你一個四品官說話,還要注意什麽态度?齊大人,是你要注意你的态度吧?小心我叫禦史參你一本哦。”

齊庸言閉上了眼睛。

“樂安……”

再開口時,聲音低了許多,甚至顯出一絲軟弱疲憊。

他上前一步。

樂安後退。

齊庸言咬牙,又上前。

樂安又後退。

這一退,樂安的雙腿感覺到水邊上石階冰涼的溫度。

樂安擡頭,面容平靜:“齊大人,你想把我逼進水裏嗎?”

齊庸言呼吸一窒,看着她背後不知道多深的湖水,終于不敢再上前一步。

“樂安……”他又叫了一聲,眼神苦澀。

“我來……是想告訴你,娶妻的事,我并不知情。是母親瞞着我擅自定下,我……是剛剛才得知了消息。一得了消息,便來找你了。”

……

一片寂靜。

兩人站在一株枝幹遒勁的老桃樹下,桃花自然不言,四下裏只有流水潺潺聲,鳥鳴啾啾聲,以及偶爾一片桃花落下,風吹落桃花的簌簌聲。良久之後,才有一道聲音響起。

是樂安的聲音。

“然後呢?”她看着齊庸言,問道。

“你特地告訴我這些,我知道了,然後呢?”

解釋?退婚?言辭拒絕母親安排的婚事?告訴她自己事自己做主不需要她插手?

齊庸言雙手握拳。

“然後,你就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樂安默了片刻。

随即,輕笑一聲。

“齊大人娶妻,我有什麽話能對你說呢?啊,對了,是得說,還沒恭喜你呢。“

樂安笑地一臉讨喜,雙手合在身前作揖:“恭喜齊大人喜得嬌妻,祝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仿佛石化了一般,齊庸言看着樂安,身體一動不動,眼裏波雲詭谲。

半晌,吐出幾個字。

“樂安,你還是那麽狠心。”

樂安也看他,眼裏無波無瀾,一字一句:

“不是我狠心,是你貪心。”

齊庸言還要說什麽。

樂安已揮蒼蠅似的趕人。

“好了話也說完了,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叫侍衛轟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我說你從哪兒跑來的?不會是從宴會上找來的吧?等等、那——那豈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你來找我了?”

說到這裏,樂安悚然而驚,兩眼圓睜,手上動作更大。

“快走快走,我可不想再跟你扯上關系!”

被她這一通趕,齊庸言含在喉嚨裏的話咽了下去,火氣冒了上來。

“不用你趕,我自己走!“

說罷,轉身甩袖就走。

樂安敷衍地揮手相送,沒揮兩下,就惬意地兩手放到背後,脖頸向後,面部朝上,一伸懶腰。

應付前夫可真是個體力——

樂安伸懶腰的動作倏然一頓,圓眼一瞪。

只見她頭頂處,那株枝幹遒勁的老桃樹上,無數粉的白的花朵間,一雙黑漆漆燦若星辰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她。

樂安雙目圓睜。

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閃了閃,随即花葉顫動,一張黑如鍋底的臉露出來。

“h——“

“噗通!“

樹上人的招呼聲還未說出口,樹下,樂安久久未動的懶腰突然向後傾斜,徹底伸過了頭,于是只見她,頭朝下,腳朝天,一頭栽進湖水裏。

樂安:……

栽進湖水前,她看見樹上那烏漆麻黑的人噗通跳下水的身影,以及不遠處,還沒走遠的齊庸言撕心裂肺似的喊聲。

“臻臻!“

叫什麽叫,還沒死呢。

她心裏想着,但很快,便已經無法想這些有的沒的。

鬼知道一個桃樹林裏做甚挖這麽深的湖,樂安腦袋栽下,随着慣性一直往下沉,不說她壓根不會水,就是會水,這會兒也壓根撲騰不起來,只能無力地下沉。

正感覺要沉到天荒地老的時候,一雙手抓住了她。

再然後,一個身體貼上,抱住她的身體。

水流好似忽然被隔絕在那人的懷抱之外。

算這個黑漆漆的鬼還有點良心,跳下的及時。

心知是樹上那人,樂安安心了些,

手腳重新找回了知覺,而後本能地往這人身上纏。

一邊纏,一邊努力睜開眼,看那人的臉。

——

剛剛那黑漆漆的臉,可實在給了她不小的驚吓。

可是,樂安沒看到預想中黑漆漆的水鬼。

只看到,清澈湖水的浸泡下,無數黑色的黑霰一樣的顆粒在水中飄散,而黑霰之後,是一張——山精水魅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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