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請喝茶

跟侄兒再三聲明自己沒有被齊庸言傷到心,落水也純屬意外與齊庸言無關後,延熙帝終于熄了罰齊庸言一通,甚至自上而下破壞他婚事的企圖。

又說了一會兒話,天也黑了,藥力上頭,樂安便明顯有些撐不住,眼皮疲倦地開開阖阖。

“那,姑姑,我先回宮了,您好好修養,我把禦醫也帶過來了,這幾日都讓他在你府上待着。”

李承平還有些不舍,但看着樂安的困倦模樣,還是扶着她躺下,幫她掖好被角,起身告辭。

樂安沒什麽力氣,眼睛半張着,随意揮揮手,算作送別。

李承平毫不在意,也沒讓樂安的侍女們相送,輕手輕腳地自行離開了。

他剛一離開,冬梅姑姑便立馬關上了房門,生怕一點寒氣進來,吹到了樂安。

也是半點沒顧忌剛剛離開的帝王。

春石有些咋舌。

不同于從小服侍樂安的冬梅姑姑,也不同于從十餘年前服侍樂安的夏枝秋果,春石待在樂安身邊的時間最短,見帝王的面也最少,雖然知道樂安與皇帝感情深厚,但到這種程度,卻還是有些驚到她了。

“陛下對公主真好。”她喃喃道。

關門回來的冬梅姑姑聞言,自然而然又略帶得意地道:“這還用說?也不看看陛下跟咱們公主是什麽情分?”

天下人皆知,當今皇上甫一生下便遭遇七王之亂,而他父王失敗被殺,母妃自殉,是樂安公主一直護着年幼的侄兒,甚至還曾一起在民間隐姓埋名、相依為命了許久,才在戰亂結束後得登大寶。

這份經歷和情誼,甚至比尋常的母子之情更甚,而也是這份經歷和情誼,鑄就了樂安如今的地位。

春石興致勃勃,小聲詢問冬梅姑姑樂安與帝王潛龍時的往事。

冬梅姑姑上了年紀,最愛講古,尤其在她看來尤為值得講的樂安的得意過去,因此也不在乎小侍女僭越,只是樂安此時生着病,她要寸步不離守着才安心,沒心思跟小侍女多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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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想聽趕明兒給你講,這會兒我還要伺候公主呢,別擾了公主休息!”

“那說好了冬梅姑姑!”春石笑嘻嘻地脆聲應下。

……

侍女們說話的聲音已經壓得很低,但到底只隔着一扇屏風,樂安也隐隐約約聽到了些,春石的欽羨與驚嘆,冬梅姑姑的得意與理所應當。

她唇線抿緊,随即松開,就這般微微笑着,陷入酣眠。

在禦醫和冬梅姑姑的精心(毋寧說過度)照料下,樂安的這場風寒不到一天便好全乎了,扔下厚被,走下病床,轉眼就又是生龍活虎一條猛漢,呃,猛女。

于是樂安便又開始尋思找什麽樂子打發時間。

結果,還沒等她自個兒想到樂子,樂子便自個兒找上門來了。

——禮部侍郎府老夫人請她喝茶。

禮部侍郎,即齊庸言,禮部侍郎府上老夫人,即齊庸言他娘。

也就是說,樂安的前婆婆,要請她喝茶。

喝茶,自然不單單是喝茶。

首先喝茶的地兒,就既不是齊府,也不是公主府,而是兩不搭邊的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好,春日煦暖,寺廟香火繁盛,京城許多小姐夫人,都借着去寺廟上香之際玩耍踏青,因此無論齊老夫人還是樂安,去大慈恩寺都不稀奇,“碰巧”遇上了,就更不稀奇。

樂安到時,齊老夫人已經在廂房等了許久。

“一個時辰前就到了。”引樂安去廂房前,知客僧小聲對樂安如此說道。

聞言,樂安擡頭看看日頭:“現在是巳時沒錯吧?”

知客僧點點頭,又補充道:“那位辰時來的。”

那就與她無關了。

約的巳時,自個兒偏要早到,那總不能怪樂安沒早來,叫她等那麽久。

樂安遂十分坦然地進了廂房。

一進去,便看見一個盤腿端坐着的老太太。

——說是老太太,其實也并不如何老,齊老夫人當年成親早,十四歲嫁人,十五歲就生了齊庸言,因此,如今也就五十四歲,比樂安大了十三歲。

可她看着,卻像比樂安大了三十歲。

她穿着一身灰褐色衣衫,渾身無甚首飾,頭發在腦後梳成個一絲不亂的髻,插兩只樣式簡樸的檀木釵,臉上亦未敷粉,未描眉,面容清瘦而凝肅,面上道道淺紋仿佛廂房地板上的木紋,渾身乍一看,幾乎與整個灰撲撲的廂房融為一體。

而樂安,今日則穿了件明紅的衫子,身上首飾雖不多,卻也描了眉,塗了唇,想着這春日春景,便為了應景,叫侍女在鬓邊別了一只絹花,紅花稱着烏發,仿佛靜夜海棠。

樂安一進門,便似一團流動的火,攪動了廂房凝滞的灰。

而樂安清楚瞧見,齊老夫人在看到她的一瞬,眉頭幾不可查地跳了跳。

樂安笑笑,面朝着齊老夫人坐下。

坐也不像齊老夫人那般端坐,而是十分随意地,一只腿搭在另一只上,随即單手支頤,看向齊老夫人。

齊老夫人的眉頭又跳了一跳。

可她自然什麽也不會說。

不會說樂安的着裝輕佻,不會說樂安的坐姿不端,因為沒立場,因為沒資格。

所以她只是斂下了眉眼,開始倒茶。

茶是剛沏的,溫度正好,冉冉白汽自壺嘴裏冒出,随着齊老夫人将碧綠的茶湯倒進茶盞裏,鮮濃的茶香便溢滿了一室。

樂安嘆了一聲:“好茶。”

“只是雨前,不是明前,跟公主常喝的比,算不得什麽好茶。”齊老夫人微微欠身, “讓公主見笑了。”

明前是貢茶,雨前不是,以樂安的身份,貢茶自然易得,而齊庸言雖已官至禮部侍郎,但因為樂安的緣故,最近幾年其實并不怎麽得聖眷,年節時宮中賞賜群臣,李承平使小心眼,給齊庸言的都是第二等賞賜,其中并不包括貢茶。

因此,如今,雨前便已經是齊家尋常能拿出的最好的茶了。

“見笑什麽。”樂安端起茶盞,輕輕啜飲一口。

“明前雨前,一個滋味淡,一個滋味濃,只要茶葉好,炒茶手藝好,不過是喝茶人口味不同罷了,價格雖有貴賤,卻不能因貴賤便斷定好壞,我近日口淡,倒是更喜歡滋味濃些的雨前。”

齊老夫人默了一瞬,随即低頭道。

“公主說的是,老身想的淺了。”

樂安又喝了一口茶,懶得再跟她閑扯什麽茶好茶壞,便将茶盞放下,斜睨一眼:

“所以,找我何事?”

這直截了當的問話,叫齊老夫人眉頭又是一跳,屏了屏氣,才道:“也無甚大事,只是春日——”

“無事我便走了。”樂安作勢起身,“本就是順道來看看,既然無事了,我便去上香。”

樂安還真是順路來的。

大慈恩寺是皇寺,是太/祖為感念慈母恩德而建,其後代代皇帝都常到大慈恩寺禮佛,樂安作為皇室公主,雖不怎麽信佛,卻也會每年做做樣子,給她那早逝的連面都沒見過的母親上上香,因為大慈恩寺春景最好,便總在春天來,今年也恰巧剛到時候。

不然,齊老夫人這個約,樂安應不應還真是兩回事。

而齊老夫人把約見地點定在這裏,除了不引人注目外,也正是因為知道樂安這個習慣。

齊老夫人這下眉頭不跳了,卻是連呼吸都窒了一窒,眼看樂安真要起身離開,終于忍不住揚聲喊道:“公主!”

樂安動作一停,挑眉。

齊老夫人深吸一口氣。

“老身見公主,是想告訴您。”

“我兒即将娶妻,已換了庚帖,婚期就定在下月,斷無再更改之理。”

樂安一愣,随即笑了。

氣的。

“哦?我知道了,然後呢?繼續說。”

齊老夫人卻不說了,嘴巴抿成緊緊的一條線。

她不說,樂安便替她說。

“齊庸言娶不娶妻關我何事,犯得着勞動你特地跑一趟告知我?怎麽,怕我對你兒子念念不忘,破壞你齊家娶新媳婦?還是前幾日我不慎落水的事叫您産生了什麽奇妙的誤會?齊老夫人,您似乎忘了——”

樂安聲音拔高,下巴一揚:

“當年,是我主動與齊庸言和離的。”

念念不忘留在過去的,從來都是齊庸言,而不是她。

說罷,樂安便轉身離去。

卻在走出房門時,擡頭便看見,廂房外的庭院裏,一群穿地花紅柳綠的姑娘。

而樂安一眼就看到,其中一個着粉紅衫子的,是那位跟齊庸言訂婚的劉小姐。

她站在一株西府海棠下,正面帶淺笑,跟其他幾個姑娘說着什麽,粉白的花和少女粉白的臉,兩相輝映,叫少女本就清麗的容顏,更添一分豔色。

似乎察覺到什麽,劉小姐忽然停下說笑,側過臉來,正撞上樂安的視線。

而劉小姐身邊,方才跟她說話的女伴已經叫出聲來。

“老祖宗!”

歡歡喜喜,甜甜脆脆的一聲,還有點兒熟悉。

這獨特的叫法,一下子就叫樂安頭皮發麻,想起一個人。

往劉小姐旁邊一瞅,果不其然,是那位河陽縣主。

且不止河陽縣主,樂安再一瞅,發現什麽宋國公家的、光祿寺卿家的、國子祭酒家的……她那幾位牌搭子家的小姐,竟然一個不漏,統統在這兒。

另外還有幾個她看着眼熟的小姐,個個不是皇親國戚,便是高門貴女。

敢情是京城頂級貴女全集中在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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