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私下從未見過

這倒也不奇怪。

大慈恩寺本就是春日熱門踏青地,今日天氣好,黃歷上都寫着宜出行,而貴女們有她們的固定圈子,相約一起出行游玩再正常不過,正巧碰上樂安出行這日,也再正常不過。

可不正常的是,這裏面夾了一個劉小姐。

樂安記得,這位劉小姐是弘文館劉大學士家的,和其他貴女們相比,這出身稍微低了一些。當然,這點問題不大,雖然低了些,卻也不算低太多,何況紅花也需綠葉配,頂級貴女圈也不是真就個個都是出身頂級,而是分個高低上下。

但,不是說這位劉小姐以前一直養在老家,從未在京城露面?

就算千桃宴一鳴驚人了下,這也才過去幾天而已,以樂安對這些眼高于頂的小姑娘們的了解,怎麽也不會這麽快便接受一個陌生人融入她們的圈子。

可看劉小姐的站位,還有方才與河陽幾人說話的模樣,又哪裏是融不進去的樣子。

這可就有趣了。

樂安看向那位劉小姐的眼神,陡然多了份興味。

然後這份興味,便再次被純真懵懂天真無邪的河陽縣主打斷。

“老祖宗!”

會心一擊×2

再一再二不再三,為了防止自己被三殺,樂安決定主動出擊。

款款走到小姑娘們跟前,沒等小姑娘們行禮問好(以防止河陽再在問好時叫出那三個字!),樂安便先聲奪人:

“河陽啊,”樂安笑眯眯地叫道,“說什麽呢這麽開心?”

樂安可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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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河陽在內,在場幾乎所有小姑娘臉上都粉撲撲的含羞帶怯,而年輕小姐到寺廟,所求的所想的,除了姻緣幾乎不做他想,上完香求完簽,小姐妹們一起聊聊京中英俊的少年郎,想着哪一位會是自己的夫君,聊到興起臉頰羞紅,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但小姑娘們聊時再奔放,被大人以打趣的口吻問起,大多立馬羞澀支吾。

果不其然,樂安這話一問出,河陽,包括其他幾位小姐的臉蛋便都紅透了,再說不出來一句話一個字(自然也就叫不出那句對樂安形成會心一擊的老祖宗),只有宋國公家那位性子十分奔放不羁的崔嫚兒小姐,雖然同樣微紅了臉,但卻快人快語地冒出一句:

“聽劉小姐說家鄉的趣事呢!”

欸?

這跟樂安想的有些不一樣。

什麽家鄉趣事能叫這群小姑娘臉紅心跳,而遂初又是——

她疑惑地看向那群小姐。

而這一看才發現,一衆臉紅心跳的小姑娘之中,唯獨那位劉小姐,既不羞澀又不臉紅,見她看來,劉小姐斂下眼眸,身軀微微後退,做了一個規規矩矩又恭敬無比的萬福禮。

“臣女劉遂初,見過公主殿下。”

哦,是她啊。

樂安恍悟。

看得出來,這位劉遂初小姐教養極好。

她的身軀大半隐在其他小姐們身後,一點沒有出頭的意思,加之衣衫妝容素淨,舉止循禮,種種做派,便十分得一些老派人的喜歡,比如齊老夫人。

樂安幾乎要懷疑這劉小姐是不是齊老夫人特意叫來,好給自個兒看看她理想中的兒媳婦是什麽樣兒的,好叫樂安“徹底死心”。

畢竟這位劉小姐,看上去的确很好很好。

出身書香,年輕貌美,教養良好,彈一手好琴……最難得的是,年紀輕輕,性子卻如此沉穩大方,即便面對樂安,即便明知與樂安彼此關系尴尬,卻還能在她面前如此不卑不亢。

——所以齊庸言這是走了什麽狗屎運?

樂安感慨着,随口問了句:“家鄉趣事?你家鄉哪裏的。”

隐約似乎聽人提過,不過,樂安忘了。

沒辦法,誰叫她是“貴人”,貴人多忘事嘛。

“回公主,臣女家鄉宋州,襄邑。”

哦,樂安想起來了。

劉學士老家可不就是宋州,且,都說劉大學士為人孝順,因為父母慣居家鄉,不願居京,因此劉大學士便遣了發妻和女兒們,使其長居祖籍,陪伴侍候劉老太爺劉老夫人,看來這位劉小姐,便是之前在老家陪伴祖父母的劉家女兒之一了。

不過,宋州,襄邑,這地兒能有什麽引得小姐們臉紅心跳的趣事?

善解人意的崔嫚兒小姐立馬為樂安解了惑:

“睢鷺也是襄邑人!”

睢鷺。

哦豁。

明白了。

樂安徹底明白了。

接下來,都不用樂安問,幾位跟樂安相熟,不那麽拘束的小姐,便争相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果然,不獨京城人長了眼睛,美人在哪兒都是美人,據說那位睢小公子,在襄邑時便是頂頂有名的人物,每每出門,其境況堪比潘安衛玠,尤其去年上元節,花燈夜,他現身燈市,被人發現後,竟引得滿城少女競相追逐。

又說他曾在襄邑學館念書,除非休沐,學館外便總是圍滿了想要見他一面的人,甚至導致學館內其他人出行都不方便,以致引起學子不滿,最後他不得不退了學館,在家讀書。而他寫下的字紙,哪怕是揉皺了、寫廢了的,一經流出,也會有人高價買去。

如此種種,數不勝數。

樂安悠悠聽着,看着小姑娘們羞紅又興奮的臉頰,那些聽起來幾近離奇的事,便似乎有了幾分可信。

真有那麽好看嗎?

她想着,便問劉小姐。

“你認識他?見過他幾次?”——真那麽好看?

最後那句話還沒問出,卻見劉小姐的臉色忽然一緊,而其他小姐們,其中比較早熟穩重的,比如國子祭酒家的小姐,也陡然變了臉色。

小姑娘雖然早熟,卻還不懂掩飾,直接把惴惴不安寫在了臉上。

而察覺到氣氛變化,剩餘幾位小姐,也陡然受了影響,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忽然,也都變了臉色。

而樂安還稀裏糊塗呢。

直到有位小姐悄悄地、滿是憐憫地看了看劉小姐。

樂安才陡然開了竅。

敢情——這是突然想起樂安和劉小姐的“尴尬”關系,覺得樂安那句話是特意刁難劉小姐?

也是。

雖然本朝民風算是開放,但那也只限于沒有婚約的,劉小姐一個馬上要嫁人的,自然要避避嫌,不能跟其他小姐們一樣大談特談美少年,更不能說跟那美少年有過什麽過往,更何況——

問出這話的,是樂安。

是劉小姐即将要嫁的男人的前妻。

還是個位高權重的、一句話就能叫劉小姐置身萬劫不複之地的,前妻。

從小姐們的角度看來,樂安這話怎麽看怎麽都不安好意。

樂安扶額。

雖然這兩年是肆意了些,但,她的名聲,已經差到這種地步了嗎?

她真就是單純好奇下美少年而已,誰叫在場的就她一個沒見過真人。

正要說什麽。

背後突然“咔吱”一聲響,是廂房門板被推動的聲音,随即,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轉眼間,樂安跟前就多了個人。

正是齊老夫人。

齊老夫人一把擋在劉小姐身前:“公主有什麽不滿,只管沖老身來就是!”

樂安微微張大了口,沒能說出話。

“遂初是我親自相看的孩子,知書達理,性柔純善,孝順大方,恪守閨訓,齊家沒一點兒不滿意,庸言也沒一點不滿意!”

這一番話,說得又快又急,仿佛護犢的母獸,生怕身後的幼崽被樂安這個大灰狼給叼了吃了去。

樂安:……

樂安覺得很沒意思。

這世間最難的事之一,就是扭轉他人的偏見,哪怕你位高權重,哪怕你心懷磊落,也管不了心存偏見的人怎麽在心裏想你,因為,有些人總是以自個兒的狹隘揣測他人——他自己那樣,便以為別人也都那樣。

就好似井裏的青蛙,自個兒看到圓圓的井口似的天,便以為別人眼裏的天,也全是那樣兒的。

你便是把這青蛙捏死,它也不會覺得自個兒有錯——怕不是還覺得自個兒是為了捍衛真理、反抗強權而獻身呢。

樂安轉身就要走。

“老夫人,不是這樣的。”一道溫柔的聲音叫樂安止住了腳步。

她扭頭,驚訝地看到,說話的竟是那位劉小姐。

劉小姐上前一步,走到齊老夫人和樂安之間,先是福了一禮,随即,朝齊老夫人輕聲道。

“老夫人,公主殿下很和氣,剛才還在跟我們說笑呢。”

說罷,又看向樂安,道:

“殿下,臣女只曾遠遠見過那位公子樣貌,知道的趣事,也都是家鄉百姓衆所周知的。臣女與那位公子……私下從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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