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最大的差別
盧嗣卿。
樂安愣了一下。
她當然知道盧嗣卿是誰,就在不久前,她還看過他投過來的文卷,只覺得是個仗着出身為衆人追捧,實則德不配位、欺世盜名之輩,甚至還因此被齊庸言氣得夠嗆。
當然,此時此刻,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盧嗣卿出身盧家。
“你那個随從,被囚禁在哪裏?”樂安不抱什麽希望地問了句。
三清佛祖孔聖人保佑,可千萬別在盧家宗宅,不過,這裏是大慈恩寺,而盧家所在的修行坊——
睢鷺粲然一笑:“不遠,就在隔壁修行坊。”
樂安:……
果然臨時抱佛/道/聖人腳是沒用的。
樂安身旁,冬梅姑姑已經一臉“怎麽這麽不懂事兒”的表情瞪向睢鷺,其他幾個侍女的表情也奇怪起來。
睢鷺敏銳地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
“公主,可有不便之處?”
當今世家門閥林立,而這其中,又以崔盧兩姓風頭最盛,當年七王之亂,雖明面上無人敢說,但私底下,誰都知道是世家争鬥導致的結果,崔盧兩家便牽涉甚深。
七王之亂中,樂安的兄弟紛紛殒命,只留當今一個五歲稚兒繼承李梁江山,世家卻只稍受損失,根基未動,以致到如今,世家氣焰甚至常常超過皇室。
盧嗣卿雖然今年剛剛科考,尚未為官,但他出身盧家嫡枝,僅憑這一點,其身份之尊貴,說比肩皇親便不為過。
所以,等閑京中貴人,尤其那些仰賴父母的貴女們,還真沒法幫睢鷺救人。
Advertisement
但,居然連樂安公主也奈何不了盧嗣卿嗎?
睢鷺眉頭微擰。
“噗……”
樂安笑了出來。
“想什麽呢。”她伸出手指,輕點少年緊鎖的眉間,在他詫異地望過來時,她收回手,整個人又癱回軟乎乎的馬車廂壁上。
“一個小小的盧嗣卿而已,我還不至于怕他。”
不想去盧家,自然是別的原因。
随即便吩咐侍女,“夏枝,叫楊二轉道去修行坊,盧家。”
夏枝撩了簾子跟外面的車夫吩咐去了。
馬車裏,樂安也不糾結什麽盧家不盧家了,只懶懶癱坐着,問睢鷺:“你怎麽跟盧嗣卿扯上過節了?又是什麽過節?”
樂安雖然沒親眼見過盧嗣卿,但卻深知這種世家公子,幾乎無一例外都是眼高于頂,等閑人壓根入不了他們眼,更遑論結仇,他們沒有階級低于他們的仇人,因為階級低的,在他們眼裏壓根就不是人。不長眼得罪了他們,直接找個由頭弄死才是最簡單便捷的,哪裏還會像此時睢鷺這樣,不疼不癢地扣押個随從,卻叫正主跑了出來,還抱上她這條大腿。
從這個角度來說,睢鷺說盧嗣卿不是他仇敵,只是有些許過節,可以說一點沒說錯。
睢鷺眨眨眼:“公主,臣說出來,您別害怕,也別笑。”
樂安:“……嗯?”
不害怕也就算了,別笑是怎麽回事兒?
睢鷺又眨眨眼:“盧嗣卿他,心慕于臣。”
……
樂安:……
好吧。
她沒害怕,也不想笑,她就是覺得自個兒頭頂隐隐約約透着抹綠。
不過,仔細想想倒一點也不奇怪。
就她這小驸馬這樣貌,沒幾朵爛桃花才是奇怪,爛桃花裏混了朵雄花,更是一點兒不奇怪。
總之,一切正常。
“細說。”
樂安微微端正坐姿,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狀。
睢鷺看了她眉眼分毫未動的臉一眼,才慢慢道來。
原來睢鷺自到京城後,便下榻在修政坊,與盧家所在的修行坊恰巧相鄰,而臨近科考,因為家裏有盧嗣卿這麽個種子選手,盧家頗舉行過幾次士子集會,不拘出身門第,廣發請帖,邀約全京城的文人學子,來借此給盧嗣卿造勢揚名。
睢鷺一到京城,便接到了盧家的請帖。
作為一個無根基無人脈的外鄉學子,睢鷺跟所有普通學子一樣,選擇了赴宴。
然後就倒了大黴。
學子衆多權貴雲集的場合,學子們自然是比着吟詩比着高談闊論,可睢鷺一出場,那冠絕人間的樣貌,立刻叫其他學子都成了配角似的,被比下去的普通學子對睢鷺心生不滿,而更有許多別有心思的人,沖着睢鷺的樣貌,向他示好,其中最積極的,便是那位盧嗣卿。
睢鷺知道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想着打打太極,虛與委蛇。
然而,其他人還好說,盧家嫡枝的公子,又哪是那麽好打發的?
任睢鷺再怎麽想方設法,推脫婉拒,盧嗣卿始終死纏爛打。
畢竟在家鄉時便被全城少女追捧,睢鷺在拒絕愛慕者上早就練得一手爐火純青的功夫,然而,京城跟他的家鄉到底不同,盧嗣卿跟那些大膽示愛的少女們也不同。
哪怕是再大膽再熱情的少女,只要不是想徹底撕破臉,就終歸還要顧及些男女之防,也沒那麽多可以和睢鷺近距離相處的機會,可同為男性,且是地位遠高于睢鷺的男性,盧嗣卿根本不必顧忌這些,接近睢鷺,也便宜許多。
關系相熟的學子之間勾肩搭背實屬正常,可若由別有用心的人來做這些正常的動作,正常也就變成了不正常。
睢鷺應付那些小姐們的手段全都失了效。
手段失效,又惹不起,于是只能躲。
下榻的地方換了好幾回,什麽宴飲游會全不去,總算挨過了科考前這段時間,而考完試後,屋漏偏逢連夜雨,睢鷺下榻的邸店遭了賊,盤纏全部被賊偷光。雖然“不知為何”左右鄰近的住客全都沒被偷,只有睢鷺被偷了,但不管怎樣,結果就是,睢鷺跟随從倆人,連飯都快吃不起了。
而這時候,盧嗣卿恰恰又找上門示好。
睢鷺卻仍然拒絕。
之後繼續躲着盧嗣卿,同時想法湊錢。
結果,錢還沒湊夠,盧嗣卿直接軟的不行來硬的,将睢鷺和随從兩人“請”到了盧家。
到了盧家,盧嗣卿對睢鷺威逼利誘,意欲使他屈服,但是睢鷺不肯,想方設法,終于成功從盧家逃了出來,但是卻只他一人成功逃脫,他那随從還被囚在盧家。
無奈,睢鷺只能尋求外援,因為大慈恩寺離盧家所在的修業坊近,來往寺廟的又常常有高官顯貴,比如,據說每年春日都要來大慈恩寺為母親上香的樂安公主……
再然後,就是睢鷺到大慈恩寺山道上,樂安馬車前攔車那一幕了。
……
睢鷺故事講完,馬車裏靜了好一會兒。
樂安還沒什麽,幾個侍女倒是個個有些受不了。
冬梅姑姑看着睢鷺的眼神兒都有些變了,原本像看不安好心的黃鼠狼,這會兒,卻像看那被黃鼠狼盯着的小雞崽兒。
其他三個年輕些的,看他的眼神也心有戚戚焉。
雖然樂安對她們不錯,但到底是奴仆,還是女子,周身所見的一切,都讓她們更能體會睢鷺那樣無法反抗、無能反抗的處境。
她們這個小驸馬,怎麽聽上去那麽慘?
“慘兮兮”的小驸馬端坐着,哪怕剛剛說出令自己難堪的經歷,臉上也并無一絲憤怒怨恨,配上他那張皎皎如明月的臉,便更加叫人為他的遭遇可惜可憐。
樂安卻沒侍女們那般動容。
她冷心冷肺一般,還滿不在乎地沖睢鷺笑。
“你就那麽篤定能碰到我?況且,就像你之前說的,就算碰到了,若我沒有答應你,你又該如何?”
被她用近乎诘難的語氣質問的少年粲然一笑:“可事實是,您答應我了。”
“況且,”少年再一笑,露出編貝般的牙齒,白地幾乎晃人眼,“我始終相信,天無絕人之路。”
樂安氣笑,挑眉,“那你覺得,屈服于盧嗣卿和主動攀附于我,又有多大差別嗎?”
屈服于盧嗣卿固然尊嚴盡失,但委身于比他大了二十來歲的她,難道就會有什麽好名聲?
“當然有差別。”睢鷺看着她,眼神裏沒有挑逗,沒有戲谑,只有認真。
“一個是逼迫我選擇,一個是我主動去選擇,這,便是最大的差別。”
“公主,您可能不信,但我還是想說。”
“選擇您,并非臨時起意,也絕不是形勢所迫。”
少年看着樂安,笑容溫柔,目光篤定:
“您,就是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