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懲罰
元清杭跳起來,小心翼翼地拔出銀針,将他解開。
“怎麽樣?胸口還悶不悶,頭疼麽?”他問,忽然目光落在了旁邊的一溜藥碗上。
他猛地站起身,端起那個剩了一點藥渣的空碗,伸出手,蘸了藥汁,放在嘴邊輕舔一下,又迅速吐掉。
他的臉色無比難看,轉向木小七:“你喝的是這碗?”
木小七顫着手,将自己的衣衫整理好,不答。
“誰給你喝的?”元清杭咬牙又問。
——他臨走時開的藥方,可不是這個!
假如他沒認錯,這裏面,加了一味鶴虱粉。單獨服用不至于致命,可是和這副清毒鎮定的方子混在一起,就能害死人的!
木小七慢慢地坐起來,虛弱地閉上眼睛,冷聲道:“不是你開的藥方,叫那個鴻弟煎的藥?”
元清杭又驚又怒,再拿起另外幾碗,仔細查看了一下藥渣,心裏雪亮。
他忍住心裏的怒火,看着木小七慘白到極點的小臉,心裏又是憐惜,又是內疚。
他柔聲道:“對不起,是哥哥不好。以後不會了。”
他的實際年齡有十八九歲,面對着木小七,自稱哥哥都沒有覺得什麽不對,可是木小七看着他的眼光,卻更加古怪起來。
哥哥?明明最多和自己差不多大,個子比自己還矮一點呢,怎麽就哥哥了了?
他的目光轉向地上昏睡的師兄們,嘶聲問:“你把他們怎麽樣了?”
元清杭搖搖頭,從藥架上找了一種藥丸來,交到他手中:“你的師兄們沒事,只是服了昏睡的藥。這味藥你單獨吃,每隔兩個時辰用一粒。”
想了想,他又叮囑:“從今天開始,除了我親手給你端來的藥,什麽都別喝。”
木小七定定地望着他:“你想反複下毒練習,也不用這麽大費周折。”
元清杭無奈地扶了扶額頭:“還好還好,倒也不費事。”
看着木小七,他忽然眼睛一亮,鄭重道:“對了,你幹脆留在這裏好不好?我給你好吃好喝,帶你一起修煉,保證不會再欺負你,也保證你過得比在藥宗好,你看怎樣?”
這小藥童既然不是男主角,把他收了,留在身邊做個小夥伴,不是挺好?
木小七一怔:“不要。”
“為什麽啊?總比你在神農谷做個不受待見的外門弟子好。”
“我寧可死,也不要和你們這些邪魔外道同流合污。”
元清杭無精打采地嘟囔:“好啦知道啦。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抛嘛。”
木小七神情怪異:“什麽歪詩怪話。”
元清杭擺擺手:“你不懂,好詩呀。”
木小七咬緊了一口雪白的細牙,半晌又道:“你最好殺了我,不然、不然終有一日……”
“終有一日會殺了我們這些邪魔外道,是嗎?”元清杭失望地嘆了口氣,随手摸了摸他的頭,“那我等着你吧。”
有個活下去的執念支撐着,也是好的。無論這個理由是報恩,還是複仇。
“對了,你今年貴庚啊?”他忽然又問。
木小七一怔,旋即怒道:“再小,也比你修煉得快,将來殺你,易如反掌。”
元清杭哈哈一笑:“那你到底幾歲嘛?”
木小七咬咬牙:“八歲了。”
窗外月光依稀,映着元清杭的臉。
那張臉雖然稚氣,可是看向木小七的神色卻溫柔,又狡黠:“那好,我等你到十八歲。十年後來找我,過時不候。”
雖然不是命定的男主角,可是每一個人,都該有權利好好地活下去吧。
……
木小七終于撐不住,又昏昏沉沉地躺了下去。
元清杭看着他倒下,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了他身上,這才轉身出去。
沿着昏暗的回廊,他三步并成兩步,急匆匆地跑向另一邊的廂房。
這裏和他住的地方遙遙相對,一東一西,大小格局都差不多,他熟門熟路地闖了進去,重重一腳,踹開了緊閉的房門。
“死小鬼,你給我出來!……”
房門應聲而開,并沒有從裏面拴上。
大床上被褥整齊,仿佛沒人睡下,厲輕鴻根本不在上面。
元清杭一愣,四下看了看,忍不住又踢了一下床腳:“人呢?”
門口一陣響動,谷雨披着淺粉色外衣,手掌着一盞燈,急匆匆跑進來,訝然問:“小少主?這都三更了,您……”
元清杭怒道:“你家少爺呢?半夜三更不睡覺?”
谷雨為人穩重,性格也溫柔,眼圈有點微紅了:“左護法她……她入睡前來了一趟,把少爺抓走了,說是他功課不好,要責罰他。”
責罰?什麽責罰?
元清杭一怔,腦海裏,厲紅绫白天的話忽然閃過,一瞬間,他汗毛倒豎。
有病啊,這個瘋婆娘!
他轉身就往外跑,谷雨着急地在後面追:“小少主,您去哪兒?”
“我去找紅姨!”
谷雨大急,含淚叫:“小少主,左護法最恨少爺膽怯軟弱,向人求救的話,只會将他罰得更重。”
元清杭猛地剎住腳步。
谷雨哽咽道:“您不用管,小少爺挺過這一夜就好了……”
元清杭咬咬牙,轉身又往另一邊跑。
厲紅绫的住所極大,前面是人的居所,煉藥間、儲藥室、藥物處理室都建造在一起,後面隔了很大一片草藥靈植種植地,再往後,才是獨立的懲罰院。
元清杭在這裏一直住着,原身的記憶再熟悉不過。
小跑半天,才奔到了一座獨立的院落前,他破了門前的簡單陣法,直接沖了進去。
裏面是兩重院落,闖進了外間,裏面的那一層門上黑霧缭繞,封着禁制門鎖。
厲紅绫對他這個小少主一直寵溺縱容,就算偶然被他氣得實在厲害,這座懲罰院也沒真正關過他。
絕大多數時候,關的都是犯錯的屬下,還有就是她自己的兒子,厲輕鴻。
元清杭僵立在門口,想起記憶裏的某些情形,心裏一緊。
側耳傾聽,果然,門上雖然打了禁制,可是依舊留着點縫隙,隐約有極細微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小聲的嗚咽,夾雜着手指撓門的窸窸窣窣,正是厲輕鴻的聲音。
元清杭蹲下身,靠近了最底下的門縫,用力拍了拍門。
裏面的敲打忽然停了,厲輕鴻嘶啞的聲音帶着驚疑:“娘?……娘是你嗎?我錯了,我以後會好好學,你放我出去吧……”
元清杭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一腔怒火忽然洩了氣。
裏面的厲輕鴻聽不到回應,更加焦急。以為是他娘在生氣,趕緊憋住了哭聲:“娘!娘我不哭了……這個死人好像在看着我,他的眼睛是睜開的……”
元清杭在心裏爆了一句粗口。
媽的,厲紅绫這個瘋子,果然說話算話。
白天被厲輕鴻誤判成鐵槿草中毒、治死了的那個人,屍體一起被放在這小黑屋裏!
“是我。”他輕聲道,叩了叩門,“你別怕,我在外面。”
裏面一下子安靜了。
厲輕鴻似乎更怕了,半晌才弱弱地問:“你、你來幹什麽?”
元清杭和聲道:“我來陪陪你。”
裏面的厲輕鴻顯然會錯了意,忍不住哭泣着求饒:“你、你不要吓我……裏面已經好黑了……”
元清杭一陣頭疼。
也不怪厲輕鴻怕他。
小孩子是最懂得察言觀色的東西,原身這個小魔頭雖然年紀小,也能輕易覺察出厲紅绫對她兒子并不親近,也少回護,平日裏就不太待見這個同齡玩伴。
加上他修煉進度快,武力也勝過厲輕鴻,使喚欺負算是輕的,打罵捉弄也是常事。
厲紅绫因為一些事處罰兒子時,他不僅在一邊拍手看笑話,還最喜歡捉了些異蟲怪豸塞進門去,每每吓得厲輕鴻在裏面崩潰大哭。
後來時間一久,厲輕鴻也不太怕這些小把戲了,每次元清杭再吓他,或許已經知道哭泣求饒全然無用,也能忍着不吭一聲。
這次又被逼到求饒,顯然是被屋子裏的死人吓得狠了。
“我不害你,你放心。”他小聲安慰。
厲輕鴻顧不上回答,窩在門邊,身子縮成一團,死死地扭開頭,不敢看屋裏的那個死人。
四周一片漆黑,可是那人所在的一角,好像一直有兩點微弱的光,一動不動。
是那個被他不小心治死了的神農谷弟子。
白天那人刺殺同門時就一臉兇相,現在死了更是面目猙獰,厲紅绫把他的屍體抛扔進來時,正對着厲輕鴻的面,一雙眼睛圓睜着,流着兩道血淚。
厲輕鴻當時就吓得不輕,拼命把屍體踢到了角落,可是越不去看,那人似乎越是死死盯着他。
甚至整整一晚,那雙眼睛似乎都在随着他轉!
元清杭正要接着說話,可忽然,屋子裏響起了一聲奇怪的聲音,緊接着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正是厲輕鴻。
“不要,你不要過來!你滾……”随着他的尖叫,一下沉悶的撞擊聲拍在門上,像是有什麽詭異的東西在瘋狂撞門。
一下,又一下!
元清杭頭皮一麻。
糟糕,裏面剛死的那個人,驚屍了。
“鴻弟,你冷靜!”他靠近門縫急叫,“別和他正面對上,屏住呼吸不洩露陽氣,退到角落裏。”
門裏厲輕鴻抽泣着,死死捂住了嘴巴。
就在剛才,他無意間一擡頭,那雙隐約發着光的死人眼睛,竟然到了近前,就算是漆黑一片,也能感覺到那具壯碩的屍體似乎在低頭看他。
剛死半日,怨念不散,他在找仇人!
元清杭一擡頭,舉手擊打門上的禁制,可是那禁制是厲紅绫親手所下,又豈是他能破掉,不僅紋絲不動,被他靈氣一擊,紋路中的黑霧甚至更加濃郁了些。
元清杭心念急轉,趕緊趴下,用力拍打門的下部,沖着下面的門縫拼命哈氣。
果然,厲輕鴻那邊陽氣隐匿,這邊元清杭呼出的氣息瞬間引起了驚屍的注意,它慢吞吞俯下身子,開始湊近下面的門縫。
驚屍神志全無,思緒混沌,只能依靠本能行事,撞擊後,門依舊牢牢擋在面前,不由得狂性大發,一下下撞得更加劇烈,砰砰作響。
頃刻之間,那門似乎就要分崩離析,碎成片片!
作者有話要說:
元寶:(揮手絹)十年後來找我啊!
小七:好噠!
小厲:不用等十年,我把他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