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屋

元清杭在醫院見過太多死人,膽量原本就比常人大,可此刻忽然見到這種原世界裏沒有的鬼魂兇煞,心裏也發毛得厲害。

可再怕,也不能真的扭頭就跑,丢下屋子裏孤零零的一個小孩子。

他咬咬牙,一邊拼命往門縫裏呼氣,一邊叫:“鴻弟你別怕,看,它只會沖着我叫嚣,又出不來,我們和它耗上一夜,等它自己撞破頭。”

屋子裏,厲輕鴻憋氣太久,終于忍不住,猛然一張嘴。

那具驚屍正撞得滿心焦躁,忽然又察覺到身後也有陽氣,立刻轉了頭,闊步向着厲輕鴻所在的角落奔去。

厲輕鴻吓得魂飛魄散,拔足在屋子裏躲閃,可是越奔跑,呼吸越重,驚屍沒幾下就追上了他,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頸,狠狠扼住。

驚屍本就毫無神智,這人生前也不是什麽厲害角色,按說咒語和拳腳都能抵禦,可厲輕鴻身量小力氣弱,一旦被制住咽喉,力氣便使不出來,嗚嗚掙紮間,拳腳也不成章法,小臉在漆黑裏變得紫紅,氣息越來越弱。

外面,元清杭只聽得見厲輕鴻的驚呼從凄厲變成喑啞,心知不好,只急得冷汗直冒。

去找厲紅绫?還是大聲叫人?

這懲戒室本就遠離前面,而窒息導致死人,也就是幾分鐘的事,萬一驚屍力氣大,直接扼斷了厲輕鴻的脖頸呢!

心思如同電轉,他已經有了主意。

“鴻弟,你忍住,再屏住一會兒呼吸,我一定能救你!”

厲輕鴻已經頭昏眼花、胸腔像是要爆開,可是耳朵尚有聽力,聽了這句,求生欲望終于燃起,用盡最後的力氣,再次閉上了呼吸。

元清杭嘴巴一張,狠狠咬破了自己的手腕,狠狠一甩,一串淋漓的鮮血灑在了門縫前。

活人氣息固然誘人,血氣才最叫驚屍垂涎。這股童子血氣一出來,那驚屍瞬間轉過了頭。

它鼻尖聳動幾下,一把放開了厲輕鴻,狂撲到門口,急切地舔着門縫裏滲進來的血跡。

元清杭聽着門裏傳來的撞擊和舔舐聲,終于松了口氣。

“沒事了。”他小聲叫,“你縮在角落別動。緩緩呼氣,不要太急。”

厲輕鴻微弱的抽噎傳來:“好……可你怎麽制住它的?”

元清杭笑道:“我抓了一只路過的傻兔子,把脖子割了,用血喂給它,它就顧不上你了。”

厲輕鴻又驚又喜:“哦!少主哥哥你好聰明。”

元清杭坐在門口,随着鮮血流淌,只覺得頭有點暈,又叫:“鴻弟,你悄悄靠過來,到它身後,趁其不備,滅了它。”

厲輕鴻牙齒“咯咯”打戰:“我、我打不過它。”

元清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嘆口氣:“這只傻兔子的血快流幹了,你再不動手,那個驚屍待會兒還得去找你。”

厲輕鴻驚叫一聲:“啊!那我、我要怎麽做?”

元清杭鼓勵道:“你回想一下,紅姨教過我們的,最簡單的定魂咒就行——定住它一瞬間,你就沖上去,用力扭斷它的脖頸。”

厲輕鴻猶豫半天,終于帶着哭腔道:“好……我、我試試看。”

元清杭趕緊叫了一聲:“你等等,聽我發令。”

他催動靈力,猛地逼出一道鮮血往裏送,那驚屍感到鮮血漸漸變少,正在焦躁,忽然又聞到濃郁起來的血氣,立刻激動起來,開始“咚咚”撞門。

元清杭大喝:“現在,快!”

屋子裏,厲輕鴻把心一橫,念了個結結巴巴的咒,整個人照着聲音處撲上去。

知道不解決了這個東西,自己就有性命之憂,他也發了狠。不顧害怕和惡心,撲在驚屍背上,小手狠狠掐住了驚屍的脖子,又扭又擰。

元清杭在外面,心驚膽顫聽着裏面激烈的打鬥,終于,一聲微弱的“咔嚓”聲,裏面有什麽東西沉重地靠着門上,緩緩倒下。

厲輕鴻顫抖的聲音傳來:“它脖子斷了,不動了。”

元清杭渾身發軟,一個趔趄,翻身坐倒。

看着自己鮮血淋漓的手腕,他趕緊施了個小止血咒,道:“太好了,你真棒!”

夜風習習,四周血腥依稀,仿佛給夜色添了一絲更深的詭異。

元清杭休息了一會,忽然站起身:“你等我一會,我去拿點東西給你。”

裏面的厲輕鴻又吓了一跳:“我、我不要……你別塞東西進來。”

以前元清杭給他的恐懼記憶猶在,第一時間又想到元清杭喜怒無常,又惡作劇想要塞什麽毒蟲進來。

元清杭嘿嘿一樂:“這次塞點不一樣的。”

厲輕鴻側着耳朵,果然外面沒了聲音。

他縮在門邊,又盼着元清杭早點回來,又害怕他再回來時帶點什麽“不一樣的”可怕東西,一時間,心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怎樣。

元清杭奔出那片獨立小院,跑到附近的一條回廊上,身子輕輕一躍,将一只燈籠扯了下來。

用指一戳,燈籠外殼破了,露出了裏面的一豆燭火。

屋子裏,厲輕鴻正在煎熬,忽然,外面有人輕輕拍了拍門。

“鴻弟,你看,東西來了。”

厲輕鴻驚叫一聲,整個人彈開,連滾帶爬地遠離了門口。

屋子裏漆黑一片,真的塞什麽軟滑的毒蟲進來,連看都看不見,萬一被咬了一口……

一扭頭,他忽然怔怔地呆住了。

室內原本伸手不見五指,可現在,門縫那裏,透出了一片淺淺的光暈。

雖然微弱,似乎随時會被穿堂的夜風吹熄,卻搖搖曳曳,始終亮着。

“看到了嗎?”隔着門,那個以前像小惡魔一樣的小少主聲音有點悶,卻笑嘻嘻的,“我把光給你塞進來啦。”

……

庭院暗黑,不知名的靈植影影憧憧,宛如披頭散發的邪物。

厲紅绫栽種在這裏的東西,不但沒有尋常靈植的優雅秀美,還都生着些利刺樹瘤,散發出來的氣味也大多辛辣醒神,随着夜風一散,委實不是什麽好享受。

元清杭躺在門外的地上,雙手護着搖曳的一點燭光,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門裏的厲輕鴻說話。

“其實你看,死人也沒有什麽可怕的。那個人活着都是個慫包,貪生怕死,能成什麽氣候?”他道,“再說了,就算真的心有怨恨,最厲害的詐屍也大多在頭七。”

這種安撫簡直更加吓人,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厲輕鴻聲音變了調:“那、那它頭七會不會再來找我?”

元清杭冷哼一聲:“明兒一早,我們把這驚屍剁成一萬段,叫它怎麽也拼不起來,它怎麽來找你?”

厲輕鴻總算松了口氣:“對……我們把它埋在樹下做花肥吧。”

“再在樹根上壓上一個惡篆,叫它魂飛魄散。”元清杭又惡狠狠道,“別說頭七了,我們叫它永世不能作祟!”

說着說着,他忽然哈哈笑起來。

“你笑什麽?”厲輕鴻有點驚疑。

元清杭不答,心裏有點古怪的得意。

果然很符合原著的人設,這随口說出來的話,好像很有邪魔外道、心狠手辣的意思嘛。

“少主哥哥,我害死了他,他……”

元清杭嚴肅地反駁道:“你不要亂攬上身,他不是你害死的。”

“那是誰?”

“當然是他自己。”元清杭道,“他中的毒并不難辨認,你之所以看錯,是因為他自己激烈亂動,才導致瘀斑擴大。”

他又接着道:“而他為了求生害死同門,才引得他的師兄弟和他厮打——你看,冥冥中自有天意,他實際上,是死在自己手裏的。”

門裏面,厲輕鴻“哦”了一聲,好像輕輕舒了口氣。

“他雖然不是你害死的,可是七天之後,還是會有厲鬼去找你的。”元清杭忽然陰森森道。

門裏面,厲輕鴻驚叫一聲,又快要哭出來:“為、為什麽?”

“你今天,真的沒有害死人嗎?”元清杭反問,“那個無辜送命的人,自然會心懷怨恨,去找你也不奇怪。”

門裏面沒聲音了。

好半晌,厲輕鴻才顫聲說:“我、我沒殺他。我只是想教訓他一下。”

元清杭心中失望,嘆了口氣:“你又為什麽這麽恨他?”

“他最壞了!”厲輕鴻忽然嘶聲叫,坐在黑屋子裏,淚流滿面,“他嘲笑我,他說我的名字意思是輕于鴻毛,可這是我娘給我起的……我娘才沒有故意給我起壞名字呢。”

元清杭一怔,居然是這樣嗎?

“鴻弟,你說得對。你娘給你起的這個名字,其實很好聽的。”他絞盡腦汁地道,“志向高遠,是為鴻;直上雲霄,謂之輕。你看,厲不厲害?”

“真、真的麽?”厲輕鴻的哽咽止住了,将信将疑。

“真的呀。”元清杭語氣柔和,“不信你去問你娘。”

反正他也不敢去問厲紅绫的。

厲輕鴻小聲地“哦”了一聲,好像高興了起來。

“你看,那個木小七的名字才起得敷衍呢。你的名字好過他百倍,又何必和他的無心之語計較?”元清杭嚴肅地道,“以後記住不可以再這樣随便害人了,明白嗎?”

厲輕鴻不服氣地哼哼:“那你為什麽可以害他?”

元清杭:“……”

這倒是一個靈魂拷問。

“我已經長大了,忽然覺得以前做的事又蠢又無趣。”他一本正經地信口胡扯,“你也一樣,以後別做這些雞腸小肚的事,跟着你娘好好學本事,不是更有意思麽?”

……

夜色漸漸變得更加濃重,元清杭累到了極點,厲輕鴻也漸漸疲倦,接連打着哈欠。

“少主哥哥,你困嗎?你還是回去吧,我、我不怕了……”

元清杭看了看門口的蠟燭,搖了搖頭。沒人看着,風一吹,熄了都不知道。

“沒事,就快天亮了。”

“明早我娘看見你在這裏,會怪你的。”

元清杭想了想:“我不怕她。”

“哦……”厲輕鴻蹲着,手指在地上畫圈圈,“是啊,我娘只會打我。”

元清杭滞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那是因為,紅姨不是我娘,她才對我客氣疏遠。這世上,只有對自己的孩子,父母才會更加随便而嚴苛。”

厲輕鴻沉默着。

元清杭又道:“父母爹娘,本來應該是小孩子最親近最敬重的人。可是有的人呢,天生不會、也不懂得該怎麽做一個合格的爹娘。”

厲輕鴻有點茫然地“啊”了一聲。

元清杭在心裏嘆了口氣。

厲紅绫顯然不是一個合格的娘,肆意苛責打罵,精準打擊自信,也難怪這孩子又敏感又自卑,別人一句無心的話,就能炸起來。

這麽搞下去,不心理變态才怪。

他想了又想,斟酌良久,才一字字道:“所以,假如正好遇見那種不太會做爹娘的大人,小孩子就會過得比較辛苦。”

門裏面,悄無聲息。

元清杭望着越來越沉的夜色,馬上要黎明了,會有一陣兒最黑的天光。

他悠悠道:“那小孩子就一定要想辦法告訴自己,很多時候,并非是我們的錯。無論是不夠聰明,還是做不好功課,只要盡力了,就不應該覺得沮喪,更無須感到抱歉……懂嗎?”

作者有話要說:

元寶:仙俠世界裏怎麽還有驚屍,太驚悚了吧!

厲阿姨:怎麽沒有,符篆就是用來鎮壓陰氣厲鬼的。等你右護法叔叔過幾天帶你們抓鬼玩。

小厲:(翻看原著)很多仙俠文都有的,再說這原著也就是瞎寫嘛,把我寫那麽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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