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被虜
木小七低着頭,臉色蒼白,沒有吭聲。
木青晖和寧程身份尊貴,自然不會和晚輩們在下面用膳,轉身上了樓。
一群神農谷的弟子在一張桌邊坐下,其中一個人惡聲惡氣地指着下首,對元清杭叫:“坐那兒,別亂動啊。”
元清杭乖乖沖着他一笑:“不會亂動的,我渾身都帶着毒藥呢,怕手一顫,不小心撒到你碗裏可不好。”
他雖然長得漂亮可愛,可是這樣笑眯眯說着話,幾個人驀然都想起來他以前熟練熬藥用毒的樣子,心裏竟然都一陣發毛
木園悄悄拉了拉那個人衣袖:“師兄別說了,萬一呢……”
木小七淡淡看了幾位師兄一眼,獨自走到元清杭身邊,沉默坐下。
元清杭笑着歪頭看他:“不必啦。”
木小七目光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手腕上,低聲道:“……對不起。”
元清杭笑道:“哎呦,該我說對不起才是。”
說了要好好保管的,這戴上還沒焐熱,就沒了。
不僅沒了,連自己原先那只也被那個姓寧的強搶了去,啧啧,大人搶小孩兒東西,好厲害。
那個小師兄木園悄悄坐了過來,瞥了瞥木小七:“小七……你是不是還在怪我們?”
木小七低垂着頭,一張小臉冷淡俊俏,宛如玉石雕刻般:“的确瞧不上。”
他年紀最小,平時對各位師兄都尊敬有加,也從不逾矩,這一句話卻說得極重。
幾位師兄全都臉皮漲紅,那位大師兄忍不住怒道:“你怎麽說話的?”
木小七淡淡道:“諸位師兄怎麽做事,我就怎麽說話。”
一個師兄跳了起來:“我們抓這小魔頭,只是做個人質,要挾一下厲紅绫那個惡婆娘,又沒打他殺他,我們做的有錯嗎?”
木小七神态肅然,直視着他:“當然是錯的。”
旁邊幾桌客人見他們争執,一會兒說什麽小魔頭,一會兒又提到惡名在外的魔宗左護法厲紅绫,一個個全都豎起了耳朵。
木小七臉色越發冷白:“他雖然對我們不好,可畢竟沒害死任何一個人,還冒着大險救了我們一命。再怎麽說,也是良心未泯。諸位師兄這樣做,難道不是背信棄義、恩将仇報嗎?”
那個最先跳腳的師兄勃然大怒:“你懂什麽,對付這些邪魔外道,有什麽過分不過分?”
木小七猛地擡起眼:“我們拜入神農谷時,可是背過師訓的。”
他清冷小臉上浮起一層輕怒薄紅:“師訓說,‘未醫彼病,先醫我心’。師訓還說,‘古人醫在心,心正藥自真’。要是心術不正,那還學什麽醫,修什麽仙?”
大堂裏不乏各家名門修士,平日裏這種義正辭嚴的話聽得多了,大多也就是當成場面話,哪有人多麽當真。
可這時忽然聽一個孩子這樣認真地說出來,不少人都心裏驀然一動,竟是生不出嘲笑的心思來。
整個大堂裏,一片寂靜。
就連邊上的店小二也都縮起了脖子,暗暗咋舌:這神農谷的小弟子好一身正氣,好歹長幼尊卑有別,竟然敢當面罵師兄!
……
樓上,寧程和木青晖坐在玄字號客房裏,窗簾微挑,同樣在靜靜傾聽。
對于金丹修士來說,只要放出神識,周遭靈力流動、活人氣息全都盡數可察,樓下的争吵自然也全都落入了耳中。
木青晖悠然端起茶壺,倒了兩盞碧綠茶水,輕嘆一聲:“小七留在我這裏,可惜了。”
寧程目光奇異,望着面前那兩只手镯。
一只華光閃動,一只樸素普通,放在一起,卻有一種奇異的相配感。
木青晖又道:“我按照你的交代,只傳授了他最基本的引氣之法,可才這麽大,他就已經築基成功,這份資質真是萬中無一。”
寧程道:“木兄費心,撫養小七,多年來辛苦了。”
“你我之間,不用說這些。”木青晖搖搖頭,“是他自己天資卓絕。”
寧程幽幽出神:“我本想着叫他安心做個普通人,可現在看,終究還是錯了。”
他長長嘆息一聲:“聽說小七失蹤後,我就徹夜輾轉,後悔萬分……萬一他真的出了什麽事,我以後可怎麽有臉去黃泉下見師兄?”
木青晖柔聲道:“世間群魔亂舞,做普通人又哪有這麽容易?沒有自保之力,更容易丢了性命。”
他看着樓下:“這些年我嚴守口風,甚至連多餘的照拂都沒給他一分。你每次來探望,也都沒人知道。這孩子性格正直,品行端方,倒是像當年你師兄……”
一眼看到寧程驟然難看起來的臉色,他忽然閉了嘴。
氣氛正古怪尴尬,忽然,兩人面前的窗棂一響,有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木青晖一擡眼,正見一只黑色小鳥正撲棱着翅膀,隔着窗紗在外面盤旋。
他臉色一變,正要起身去探看,寧程卻擺了擺手:“沒事,來找我的。”
他打開窗戶,果然,那只黑色魔鳥立刻飛了進來,羽毛毫無光澤,帶着一股死氣,一雙陰沉冰冷的眸子盯着寧程,忽然張口叫了三聲。
短促又淩厲。
木青晖愕然擡眼:“寧兄,這是……”
寧程淡淡點頭:“是百舌堂的傳舌隼。”
木青晖心裏“咯噔”一下,站起身來,微笑道:“既然這樣,我先回避一下。”
百舌堂的主人神秘詭異,身份亦正亦邪,一直游走在黑白之間。
他家的消息,有的來自于仙門,有的來自于魔宗,一向準确隐秘,可從來都是價格高昂,更是沾着血腥、不問來處的。
走到門邊,木青晖又回過頭,叮囑道:“明天一早啓程,去參加我們木小公子的生辰宴去。帶上商朗他們吧,我們谷主見過他一次,很是喜歡。”
寧程點頭應了,關上門,伸手在房內布了一個臨時的隔音陣。
那只魔隼歪着頭,見房內空無一人,才拍着枯瘦的翅膀落在桌上。
寧程伸手掏出一枚碩大的靈珠,正是先前定好的交易信物,魔隼一口吞下,這才從喉間反吐出一枚蠟丸。
寧程目光冷靜,伸手将蠟丸捏開,露出裏面的一張紗絹。
看完上面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他臉上神色不變,手邊劍微微一動,淩厲劍氣已經将紗絹絞成無數碎片,飄在燭火上,瞬間化成了黑煙。
“消息我很滿意,繼續收集吧。”他沖着魔隼淡淡道,“價錢按照你家主人定的來。”
那只黑鳥張開嘴,喉嚨間竟然發出一串人聲:“消息我很滿意,繼續收集吧。價錢按照你家主人的來。”
和寧程說的分毫不差,連語氣音色都一模一樣!
看着寧程點點頭,魔隼才旋着身子,從窗戶中急飛而出。
……
樓下桌邊,小二送了好幾樣菜色上來,木園一邊給大家布菜,一邊讪讪地勸:“好了好了,大家別吵了。小師弟心善單純,幾位師兄深思遠慮,都沒有錯……”
元清杭自得其樂地夾了一筷子山菌,插嘴:“你們都沒錯,錯的是我,我不該救你們。”
一桌人被他噎得筷子都停了,一個人怒目而視:“救個屁!明明拿我們試毒來着。”
元清杭笑嘻嘻的:“是啊是啊,我能有什麽好心。閣下能活下來,全靠自己皮糙肉厚,堪比靈犀。”
靈犀牛是一種猛獸,身上除了一雙犀牛角珍貴外,最大的特點就是皮厚堅韌,但是因為紋理粗鄙,往往被用來打造低級铠甲,供一些貧窮修士購買。
這一句譏諷意味甚濃,可偏偏他長得可愛,說出來完全不顯得刻薄,旁邊幾桌的修士就有人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
就連木小七薄怒的臉上也繃不住,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那個神農谷弟子臉色由紅轉青,一眼看見木小七唇角的笑,更是惱怒。
他将手中竹筷猛地擲出,落入木小七面前的湯碗裏,汁水四濺。
“頂撞師長,又一再維護這小魔頭,我看你是頑劣不馴,昏了頭了!”
木小七冷冷低頭,看着面前一片狼藉,忽然伸出手,向桌上一拍。
兩根竹筷激飛而起,他伸手鉗住,随手往地上一甩,兩根竹筷竟然筆直沒入青石地面,只剩下一點筷尾露在地面,顫動不休。
元清杭玩心大起,足尖順勢在地上一跺,那兩根筷子又從地上猛跳出來,擦着那位神農谷弟子的鼻尖,直沖窗外。
“噼啪”兩聲劈空輕嘯,窗外兩根修竹轟然折斷,重重砸下。
兩個人坐在一處,這兩下配合得天衣無縫,就像是事先演練好的一般,一擊之下,威風凜凜。
旁邊觀瞧的修士們看着那股靈力波動,全都心中一驚。
雖然各家仙宗中不乏早早築基的弟子,可大多數在十幾歲以後,這兩個孩子年紀最多七八歲,可竟然一個是築基修為,另一個也是煉氣晚期!
這可怎麽做到的,全靠天賦?
大堂裏安靜得落針可聞,忽然間,只聽一個聲音清脆地叫:“哎呀,說得好,可太對我胃口啦!”
一個白衣勁服、身背長劍的小公子從大堂外跳了進來,明眸健齒,笑容明燦,也就十來歲出頭,身後跟着同樣服飾的幾位年輕弟子。
不知道在外面聽了多久,他三兩步跑過來,沖到木小七面前。
“你也築基了?好厲害!我叫商朗,是蒼穹派門下,你是神農谷的吧?我一看你衣飾就知道。”
木小七正心中激憤,被他這麽一打岔,愕然怔住了。
那小公子轉頭又看向元清杭,眼睛一亮:“咦,這又是哪家的小弟弟,好漂亮!”
目光落在元清杭腳上,他忽然一呆。
元清杭看着他身上的蒼雲紋飾,笑眯眯擡起腳:“你家師長鎖的,你能開嗎?”
小公子尴尬萬分,撓撓頭:“哦哦,我也解不開。可我師父幹什麽鎖你啊?”
元清杭哈哈大笑,把腳縮回來,忽然湊過頭去,小聲問:“對了,你是不是叫寧奪啊?”
這小公子這麽俊俏陽光,一定就是男主吧一定就是吧!
商朗呆了呆:“啥?那是誰?”
元清杭大驚失色:“什麽,你竟然不是嗎?那他在哪兒?”
小公子比他更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麽呀!”
正在這時,頭頂上寧程清冷的聲音響起來:“朗兒,過來。”
商朗昂頭看去,驚喜地叫了一聲:“師父!”
寧程和木青晖站在二樓窗前,寧程向着下面幾個蒼穹派的弟子問:“狩獵成果如何?”
一位穩重些的少年趕緊躬身施禮:“師父,獵到了不少異獸,也得了不少皮毛獸丹、利齒硬骨。”
寧程又向着那位小公子問:“你呢,可有什麽收獲?”
商朗撓撓頭:“我一個人獵了一頭犀角獸,和它纏鬥了足足一個時辰呢。”
木青晖在一邊笑道:“上品靈犀角磨成粉,對你父親的病情大有幫助,你這般孝順,其心可嘉。”
商朗神采飛揚的臉上有剎那的黯淡,垂着頭,不說話了。
寧程淡淡道:“上來我房間,有話問你們。”
幾位蒼穹派的弟子趕緊上了樓,商朗一邊走,一邊回頭沖着木小七熱情地叫:“等我回來,我和你結拜啊!”
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标注:
未醫彼病,先醫我心。——宋·劉昉《幼幼新書·自序》
古人醫在心,心正藥自真。——唐代詩人蘇拯《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