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是你

木安陽怔了怔,也趕緊禦劍而追。

這一下,舉座皆驚,七毒門的女掌門長身而起,寧程和十幾位宗師不明所以,也都紛紛跟随了過去。

空中瞬間劃過無數光芒,從觀禮臺上,竟是先後飛過來無數長輩賓客。

下面的年輕弟子炸了鍋,一個勁地往前面擠:“怎麽回事?”

梧桐樹下,眼見着自家師尊都禦劍飛入了考場內,寧奪和商朗互相看了一眼,也趕緊都站起身來。

……

一個時辰已到,鐘聲長鳴。

面前蠱雕還活着的考生,全都喜不自勝,飛快地停下了手,而更多的蠱雕卻都已經死亡,有的是死于考生刀下,有的死于生機符不慎被引爆,有的則沒撐過流血不止。

整個場上,只有一個人沒有聞鐘而停,依舊在專心致志地進行着手中的動作。

商朗站在遠處,不敢擠到長輩們身邊,踮着腳尖往那邊看:“寧師弟,你看好的那個黎青,在做什麽啊?不是已經通過考核了嗎?”

寧奪靜靜地望着衆人中心的那個背影,眼中似有星光浮動,半晌緩緩道:“或許他在意的,并不是比賽輸贏。”

商朗困惑地“啊”了一聲:“那、那到底在意什麽?”

旁邊,一個尖銳的聲音忽然大聲叫道:“考校有考校的規矩,時辰已經到了,就該停手,在這裏故作什麽玄虛?”

正是木嘉榮身後的那個瘦高師兄,見所有人目光都被元清杭吸引,心裏早已妒恨不已。

他随手抽出手中劍,一步沖上,淩空斬了過去:“看我替師長們教訓教訓你!”

他自然不敢真的斬殺別家弟子,劍招是沖着元清杭面前的蠱雕刺去,可身子剛剛一動,一道劍意卻宛如天外飛虹,帶着隐約炙熱,卻又殺意冰冷,忽然裹住了他的全身。

“擾亂考場秩序者,死。”一道肅穆清越的聲音在他身後冷冷響起,雖然并不大,卻能叫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刺殺考生者,更殺無赦。”

衆人都在聚精會神看元清杭,扭頭一看,全都吓了一跳。

站在那人身後一劍制敵,俊美肅穆、白衣勝雪的,不是蒼穹派傑出弟子寧奪是誰?

離得稍近一點的人更是慌忙往後散去,只是站在附近,就能感到遍體生寒,汗毛倒立。

那浩大劍意,仿佛在細細切着人的肌膚一般!

神農谷那人渾身打顫,急叫:“寧小仙君,你幹什麽?”

寧奪聲音清朗悅耳,卻也冰冷無情:“蒼穹派主持大比,秩序維護由本派負責。職責所在,不敢有負。”

“我我……我錯了!”那人慌忙抛下手裏的劍,可是身後的劍意卻并沒退去,他只好顫聲向木安陽叫:“師父……”

木安陽扭過頭,不快地冷哼了一聲:“自己不懂規矩,被主人家教訓,還有臉叫?”

寧程轉過了頭,向寧奪微微蹙眉:“放下。”

寧奪這才緩緩收劍,俊目低垂,退了一步。

散布在周圍的劍氣驟然撤去,不少劍宗前輩全都暗暗心驚。

不是金丹初期的年輕弟子嗎,怎麽這劍鋒劍氣、這威壓靈力,竟似接近了即将突破的臨界?

蒼穹派當年出了一個十幾歲結丹的寧晚楓已經震驚天下,這一代,竟然又出了一個逆天的劍修奇才嗎?

寧程歉然向木安陽搖了搖頭:“我命他負責考場安全和秩序,他便太過緊張了些,木谷主莫怪。”

木安陽淡淡道:“無妨。蒼穹派有這麽能幹的弟子,真是叫人羨慕得很。”

這邊鬧得劍意肆虐,而不遠處的元清杭,卻像是絲毫未被影響。

他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柄銀刀,挑開了最後幾根氣機牽絲,一根根切斷,接着小心催動着微弱靈氣,封住了流血的線端。

到了現在,就算不懂醫術的也都發現了不對。

這只蠱雕,身體裏的氣機符,不知為什麽比旁人的小了許多,堪堪只有綠豆大小。

更小的體積、更加萎縮的牽機線,使得他的操作比別人困難了許多,可是更多眼尖的人又發現了另一件詭異的事。

這個氣機符,連着的不僅僅是心髒,有一半的牽機絲密密麻麻的,伸向了下腹!

精細操作太久,元清杭的臉色已經微紅,額頭也有了點細密的汗珠,只有一雙眸子,卻更亮更專注,手也依舊沉穩。

他的身後早已經聚集了一群人,有來自觀禮臺上的宗師們,有不明所以的年輕後輩,還有更多同場的考生們。

木嘉榮跟在木安陽身邊,臉色有點發白,低低開口:“父親,為什麽會這樣?他……他的蠱雕有別的病變麽?”

木安陽扭頭看了看他,沉聲道:“你好好觀看,再想一想。”

木嘉榮臉漲紅了,緊緊抿住了一口白牙,眼中隐約羞憤。

一擡頭,卻正好對上旁邊厲輕鴻的目光。

厲輕鴻盯着他,忽然用嘴型無聲吐出兩個字:“蠢貨。”

衆人都在凝神觀看元清杭的動作,沒人注意到他的細微口型,只有木嘉榮一個人看個正着。

他素來備受嬌寵,說是被捧在手心長大的也不為過,哪裏受過這種毫無由來的惡意,可畢竟家教良好,又驚又氣之下,一時竟不知道怎麽反擊。

偏偏場上一片安靜,又不好發作。倉促之間,氣得眼睛都紅了。

衆人的注視中,無人打擾叫停,終于,在漫長的等待後,元清杭手中的小鑷子伸進血泊,輕輕捏住了那個小東西。

“叮咚”一下金玉之聲,一顆和綠豆差不多大小的暗金色氣機符落在了一邊的白瓷托盤上,帶着斑斑血跡。

可他并沒和別的考生一樣停下。

他拿起了一根銀針,在尾部穿上了一根極細的羊腸線,嚴密地縫上了那只蠱雕的胸腔,再掏出一粒小藥丸,喂在它嘴裏。

旁邊懂行的藥宗弟子們都是一驚:這藥丸異香撲鼻,華光暗動,價值絕對不菲,只怕還遠遠超過了木嘉榮給蠱雕用的止血粉。

只是早已通過了比賽,又何必給一個将死的畜生用這麽好的藥物呢?

藥到神提,昏迷中的蠱雕抽動了一下,烏黑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目光掠過眼前圍觀的人,它眼中忽然異光大盛,帶了無窮憤怒和驚恐,四蹄微顫,像是想要盡一切力量逃走。

元清杭手疾眼快,伸手輕輕覆上了它的身體,溫和的靈力春風細雨般注入傷口:“別怕,不會傷害你的。”

頓了頓,他指尖輕輕點向那蠱雕的小腹,聲音低沉且溫柔:“我保證,它也會平平安安。”

那只蠱雕在他的安撫下,終于平靜了點,目光裏的憤怒慢慢散去,變成了哀傷和痛苦。

衆目睽睽之下,它眼中竟然慢慢滲出了兩滴晶瑩的淚水,落了下來,滴落在醜陋的身體上。

元清杭伸手将它四肢的鎖鏈除去,掌心不斷輸出靈力,輕輕梳理着它的傷口,那只蠱雕越來越放松,終于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只是兩只後蹄爪卻死死護在了自己腹部。

易白衣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喃喃低語:“造孽啊……是我造孽。”

旁邊的木嘉榮忽然震驚得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原來如此!”

商朗站在他身後,聽着他打啞謎,只急得心癢難耐:“木小公子,到底什麽事呀!你見識淵博,快點說說。”

衆人也都早已好奇滿滿,又不敢詢問師長們,這都豎起了耳朵,緊緊盯着木嘉榮。

木嘉榮臉色奇差,半晌才喃喃道:“是了……所以這只蠱雕的氣機符被吸引去了下面,因為下面有東西更加需要氣血供養。”

商朗抓耳撓腮:“下面到底有什麽!”

寧奪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簡短道:“胎兒。”

商朗驀然張大了嘴:“哇!……哦!”

就算是不懂醫的,此刻也都終于明白了過來。

這只蠱雕,懷了身孕!

一旦體內孕育了生命,自然只恨不得将所有精血都供給胎兒,所以這個氣機符才會萎縮得這麽小,而且牽機絲更是紮根到下腹,深深長到了子宮裏!

別人只需要将氣機符剝離心髒,而這位七毒門的小弟子,則需要同時剝離開心髒和子宮,牽機絲也更細更脆弱,難度何啻于別人的幾倍。

旁邊的厲輕鴻快步踏上,奉上了一條絲帕,柔聲道:“師兄辛苦。”

元清杭伸手接過,擦了擦額上的汗,這才終于發現了身後的異樣。

呦呵,這是什麽大型手術觀摩現場?

人群擁擠,他目光略略一掃,便看見了不遠處站着的寧奪,忽然展顏一笑,神采飛揚地向他揚了揚眉。

他戴着面具,本來顯得相貌平平,可這一笑之下,不少年輕女修卻都不由自主心裏微微一動:這一雙眼睛,笑起來竟然燦若朝陽,亮如晨星。

寧奪長身而立,目光迎着他,似乎有片刻怔忪,半晌才微微垂下眼簾,沒有回應,臉上也沒有什麽神情。

易白衣撥開衆人,手指覆上蠱雕的脖頸動脈,片刻後松開,臉色慘白,喃喃道:“……已經三個月了。我在兩個月前種下氣機符,竟沒有發現它已有身孕。”

百草峰峰主笑道:“一只惡畜而已,又不像別的靈獸一樣能被收服豢養,一旦被抓,不是魚死網破,就是絕食而亡,有身孕又怎樣?還不是同樣生下一只小惡畜。”

元清杭瞥了他一眼,道:“習慣山野生活罷了,不接受豢養就是惡畜嗎?”

百草峰峰主被他這麽一個小輩當面頂撞,把臉一板:“這惡畜非但沒有靈智,更喜歡殺戮捕獵,本性兇殘惡毒,死便死了,又有什麽可惜的?”

元清杭詫異地看着他:“兇殘沒錯,說是惡毒倒也不必吧。”

旁邊一名藥宗宗師皺眉道:“怎麽,你要幫這畜生說話不成?”

元清杭道:“既然都知道它們沒有靈智,那又何來惡毒之說。獅虎搏兔,野兔食草,人吃兔子,都是為了生存,誰都不比誰兇殘,也不比誰善良。”

那宗師不快地拂了拂袖子:“奇談怪論!人族當然比這些畜生高貴,要不然為什麽人族可以禦獸驅靈?”

元清杭搖搖頭:“這是比誰的拳頭硬,并不是比誰尊貴。”

他雖然少年身量,相貌也普通,可是站在那裏氣定神閑,對着幾位長輩宗師侃侃而談,絲毫沒有怯場懼意,場上的衆人看了,心中都有點異樣。

百草峰峰主心中生怒:“能被修仙人士驅使,才是天大的福分,所以說這種異獸靈智不開呢!”

元清杭淡淡一笑:“若為自由故,生命皆可抛。人是如此,有的畜生也一樣。”

不遠處靜靜凝視着他的寧奪,聽了這一句,卻身子一震,整個人像是被定身符死死釘在了原地一樣。

他忽然踏上幾步,原本平靜如神湖的眼中,也光芒變幻,不知是驚是急,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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