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失明

元清杭悄悄打開儲物袋,把造夢獸放了出來。

小東西一出來,就正看見滿臉冷汗的厲輕鴻,吓得“吱”一聲,飛蹿到元清杭身後。

元清杭無奈地把它揪了出來,揉了揉小東西的肚皮,又沖着厲輕鴻指了指:“多多,來,幫幫忙。”

小家夥瑟縮地探出頭,心不甘情不願地挪了幾步,趴在厲輕鴻腦袋邊,飛快地噴了一口。

元清杭沖它嘴裏塞了一顆靈丹:“再噴一口嘛,這麽小氣。”

小東西一口吞下靈丹,忽然打了一個激靈,顯然爽的渾身毛孔都舒服,聽話地沖着厲輕鴻連噴了幾大口。

厲輕鴻急促而紊亂的呼吸終于平複了些,臉上不正常的紅意也慢慢褪去。

元清杭在心裏嘆了口氣,拿了顆寧神丹放在他枕側,才又躺下,閉上了眼睛。

這一夜,他同樣睡得極不安穩。

一睡着,也夢境不斷,混亂無序。

一會兒是幼時,那個當時還叫木小七的孩子拿骨刺抵着他的脖頸,冷冷說“亂動就殺了你”;

一轉眼,木小七又就變成了現在長身玉立的寧仙君,拿着應悔劍指向他:“元佐意那個大魔頭自己死不足惜,為什麽還要殺了我唯一的親人?”

忽然地,他又置身在一片蒼茫天地間,眼前一幅幅動漫一樣的畫卷在滾動。

遙遠的畫外音在畫面外響起來,冷酷機械:“你曾經在幼年時,獰笑着給男主喂過穿腸蝕骨的毒藥;”

“在少年時,獰笑着暗算男主,将意外失明的男主推下萬丈瀑布;”

“又在坑文處獰笑着一劍刺傷男主,最後被反殺。”

……

元清杭大叫了一聲,猛地翻身坐起。

帳篷外已經天色大亮,外面更是隐約有了嘈雜的人聲。

身邊沒有人,厲輕鴻應該是已經起了床,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透過帳篷的縫隙望出去,正好對着遠處那處瀑布。而瀑布邊,就是他們這些人即将前往的地方,出陣的陣眼所在地。

他怔怔望着遠處那片雲蒸霞蔚的巨大瀑布,忽然之間,冷汗涔涔。

自從進了萬刃冢,他總隐約感到某種奇怪的不安,現在,他終于知道這不安從何而來了。

他将失明的男主推下萬丈瀑布?

呸呸,根本就是胡扯淡。

書裏他還有個外號叫“笑面人屠”呢,這難道也會出現!?

正在心神不定,厲輕鴻挑開帳篷,從外面走了進來:“少主哥哥你醒啦?”

元清杭被他這麽一叫,吓了一跳,小聲抱怨:“別亂叫,萬一叫人聽見呢。”

厲輕鴻微微一哂:“馬上就要出去了,也不用再這麽小心。”

他語氣雖然輕松,可是臉色卻不太好,兩個淡淡的黑眼圈挂在眼睑下,原本秀美的容貌顯得有點憔悴。

元清杭看了看他:“昨晚做噩夢了?我聽見你說什麽殺人?”

厲輕鴻臉色一僵,低聲抱怨道:“一定是少主哥哥不小心又把那造夢獸放出來了,害得我一夜都不安生。”

元清杭正要追問,外面有人叫了一聲:“喂,你們倆快點出來,大家夥要啓程啦!”

商朗彎着腰,從帳篷外探進來一個頭,眉目俊朗,神采奕奕。

一眼看見帳篷裏兩人,他就“哎喲”了一聲:“你倆這眼眶怎麽都黑了一圈?夜裏偷人東西被人打了嗎?”

元清杭懶洋洋站起身:“呵呵,這整整一百人的家當加一起,都沒什麽我瞧得上眼的,值得我去偷?”

商朗哈哈大笑:“那倒也是。你身上的東西才值錢呢。藥宗大比的頭獎,三顆吊生魂、肉白骨的‘九珍聚魂丹’,術宗大比的彩頭,役邪止煞盤。哪一個不是叫人眼饞的好東西?”

一轉頭,他向着身後道:“兩件獎品,還都是你送到他手裏的呢,對吧師弟?”

他身後,寧奪清亮悅耳的聲音淡淡道:“那是他自己贏的。”

厲輕鴻聽着這聲音,臉色悄然一變,手裏把玩着的匕首忽然握緊

他垂下眼簾,向元清杭柔聲道:“師兄,我早說了,九珍聚魂丹太珍貴,送給我實在不妥。可你非不聽。”

元清杭一怔:“這有什麽?藥就是拿來用的,你拿着,将來說不定就能救命。”

外面,寧奪聽着,沉默不語地站在朝陽下。

他一身白衣,烏黑亮澤的發間仿佛籠着一層輕霧和霞光,正站在商朗身邊,靜靜等候。

他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淡淡掃了一下,颔首:“啓程吧,中午時分必須趕到瀑布處。”

外面,各家仙門弟子都已經整裝待發,有人尋到了稱心的兵魂,更多的人則空手而歸,來時一個個滿心憧憬,回去時未免就情緒低落許多。

萬刃冢內無法禦劍低空飛行,懸崖斜對面看着不遠,靠腳力老老實實走過去,卻也要小半日工夫。

一衆人排成長隊,沿着山路蜿蜒前行。

寧奪默默走在元清杭身邊,偶然擡頭,卻不時望向前方的厲輕鴻。

元清杭偷眼瞥着他,終于忍不住:“他到底做了什麽,你這麽盯着他不放?”

寧奪收回目光:“那他又到底哪裏好,你要這麽護着他不離不棄?”

元清杭目瞪口呆:“寧仙君,你這個詞用得好嚴重!我哪有對他不離不棄?”

寧奪目視前方,俊挺的鼻峰邊,陽光打下一道了冷峻的弧影:“可以救命的九珍聚魂丹都送他了,想必覺得自己的命不重要。”

元清杭側着臉看着他,恍然大悟:“原來寧仙君生氣這個。”

他在袖子裏一摸,摸出兩個小小的蠟丸,一股異香淡淡飄了出來。

他将兩顆藥丸往寧奪面前一送:“三顆藥,我一個人也用不了那麽多。他是醫修,我就送了他一顆。你瞧,還剩兩顆呢。”

寧奪垂下眼簾,不吭聲了。

元清杭悄悄看了一眼四周,見沒人注意,飛快地拉住寧奪的手,把一顆藥丸塞到他掌心。

“也送你一顆呗。”他湊近寧奪耳側,笑吟吟壓低了聲音,“你留着,就當防身用。”

他這樣含笑輕語,一絲熱氣淺淺噴在寧奪臉頰上,不知道是不是那藥丸異香襲人,竟似有種吹氣如蘭的錯覺。

寧奪臉上帶着薄薄的惱怒,猛地向邊上閃開幾寸:“天天到處亂送東西。”

元清杭瞪着他:“哪裏有天天?哪裏有到處?”

寧奪目不斜視,只顧埋頭向前走,語氣淡淡的:“沒有把‘裁春’送人麽?還是沒給商師兄送親手寫的‘好人’符篆?”

元清杭:“……”

這人哪裏像個男主角,根本沒有正道少俠的度量,也沒有潛心修仙者的灑脫,看上去,倒像個心胸狹窄的小氣鬼!

他把藥丸在寧奪面前晃了晃:“真不要?”

寧奪目不斜視,硬邦邦道:“不要。”

“不要就算了,我送別人去。”元清杭小聲道,四處張望了一下,“給常姑娘呢,還是送給你師兄?”

話沒說完,眼前一花,一只手閃電般伸了過來,将那藥丸搶了過去。

元清杭眨眨眼,笑嘻嘻道:“咦?寧仙君搶東西。”

寧奪面籠寒霜,将藥丸塞進了自己腰間的荷包,轉頭向前走去。

……

前面水聲轟隆,越來越大。

山崖連綿不斷,繞過一座天然石橋,一群仙門弟子來到對面的山體上。

巨大的一挂瀑布從萬刃冢的側峰邊緣飛奔而下,白練如匹,飛珠濺玉。

太陽已經到了正中央,靜靜懸在頭頂,仿佛距離極近。

而那道道淡金色陽光正對的地方,瀑布邊上,有一處波雲詭谲的虛空縫隙。

眼前的這道陣眼,開始綻開了一道細縫,一道道隐約的亮弧和電光,在其間閃爍。

宇文離站在前面,拿出一個小日晷,對着上面的日影,略加辨認。

“諸位,馬上陣眼就要開啓。按照以往的經驗,所有人出去,需要一盞茶的時間。”他神情嚴肅,“大家依次進,不要有任何耽誤。”

商朗點頭,大聲招呼:“和進來時一樣,藥宗和術宗的諸位先走,我們劍宗的人斷後。”

陣眼開啓時相對穩定,開到最大後開始衰減和紊亂,劍宗的弟子們修為畢竟高一些,走在後面也是應有之義。

所有人迅速排好了順序,神農谷弟子站在最前面,不一會兒,那道陣眼的縫隙忽然一亮,開始擴大!

片刻後,縫隙已經擴大成一只豎瞳,閃着混沌迷離的光,剛容一人通過。

“進吧。”木嘉榮拔出剛剛得到的“骊珠”劍,護在了身前,帶頭一腳踏入了陣眼之中。

轉瞬之間,他的身影變得模糊,再下一刻,已經消失在衆人面前。

他身後,神農谷的弟子們一個個神色緊張,打起十二分精神,也都依次跟上。

元清杭站在隊伍後面,小聲問身邊的寧奪:“出去後,陣眼通向何方?”

寧奪沉聲道:“外面有仙門布下的傳送陣,會将大家傳送往蒼穹派的山門腳下。”

商朗點頭:“每十二年一次,這裏提前都有人維護修繕。”

前面,所有藥宗的人都已經快速離開,宇文離回頭向元清杭一笑:“你們師兄弟二人不随術宗大部隊走嗎?”

元清杭笑道:“我不急。”

他雖然是術宗和藥宗雙修,可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戰鬥力也絕對不低,既然想留在後面,想必也不會出什麽岔子。

宇文離點頭:“好,那我先走一步。”

他同樣拔出那把無名的異劍,帶着幾個宇文家的弟子,急速沖向越開越大的陣眼。

近百人進去了大半,那道豎瞳般的陣眼已經變成了半丈寬,從一開始的偶有電光溢出,開始傳出雷鳴和巨大的電閃。

狀态由盛開始轉衰,周圍的氣流也開始不穩定了!

近處的瀑布聲似乎越發巨大,夾雜着那一道道溢出的雷電,元清杭盯着越發不穩的那處陣眼,瞥了一眼寧奪。

果然,他已經默默站在了所有人的後方。

元清杭搖了搖頭。

他悄然後退,也站在了人群最後。

寧奪看了他一眼,微皺眉頭:“你先走。”

瀑布水聲震耳,元清杭微微放大了聲音,笑道:“咦,你能留到最後,我為什麽不能?”

厲輕鴻回頭,嘴唇微動,剛想說什麽,寧奪已經看向了他,目光微冷:“你也過來,和我們一起走。”

厲輕鴻眼神驟然變得兇狠,死死看了他一眼,緩緩往他身邊挪了挪。

前面的劍宗弟子終于全部踏進了陣眼,那縫隙肉眼可見地開始變小,周邊狂風亂卷。

商朗站在最後,他在風中扭頭喊了一聲:“你們幾個快點跟上來啊,待會兒出去見!”仟韆仦哾

下一刻,他身形疾沖,也消失在了前面。

萬刃冢中只剩下了最後三個人。元清杭、厲輕鴻,和站在最後的寧奪。

元清杭一只腳邁向那動蕩不休的陣眼,寧奪目光不由自主轉向了他,可就在這一刻,變故陡生。

厲輕鴻的手指,忽然急速一抖,一股鋪天蓋地的慘綠煙霧傾瀉而出。

漫天毒霧中,寧奪眼前一黑,震驚之下靈力暴漲,應悔劍“倉啷”一聲,脫鞘而出。

可惜,他這遇變之後的自然反應,卻忽略了一件事。

遠古大陣內超限調動靈力,是禁忌!

鋪天蓋地的威壓驟起,從山澗中漫卷而出,更從空中傾瀉而下,壓得他渾身骨骼“咔咔”作響,應悔劍悲鳴一聲,光芒忽然暗淡。

厲輕鴻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如同鬼魅,無聲無息襲到,手指輕輕一揚,一片白色輕煙撒向了寧奪的面門。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巨大瀑布聲遮掩下,幾乎毫無聲息。

元清杭原本已經半只腳踏進陣眼,卻不知為什麽,忽然心頭一悸,某種奇怪的不安驟然襲來。

不由自主地,他在最後一刻猛一回頭。

模糊的一片墨綠霧氣正在散去,寧奪的白色身影踉跄後退。

他單手死死握住劍柄,卻拔不出,另一只手捂在自己雙目上,一縷細細的血線正沿着他蒼白的臉龐流下。

而厲輕鴻,正站在不遠處,面無表情盯着他!

這電光石火的一瞥下,元清杭心頭如遭雷擊。

仿佛在那一瞬間,昨夜夢境裏那一句又依稀浮現。

——失明的男主……失明!

腳上傳來的巨大吸力帶着他,就要向陣外而去,他終于從恍惚中驚醒,手中白玉扇中銀索激飛而出。

銀索頂端的十字鈎帶着尖銳呼嘯,飛旋着釘在懸崖邊的山石邊,深深楔入。

元清杭身上的吸力已經大到極點,半條腿幾乎深陷了陣眼中,他用盡全身力氣,整個人攀着銀索,反向飛回。

身在半空,那用力掙脫的半條腿上已經鮮血淋漓,他顧不得去看,身形急縱,閃到了寧奪面前。

“你怎麽樣?”他聲音發顫,不敢去碰寧奪的臉,“你……”

話沒說完,身後一道暗風繞過他,向着寧奪刺去。

元清杭反手格擋,白玉扇柄碰上一股陰寒之氣,差點脫手。

厲輕鴻站在他身後,眼神急切:“別管他了,我們快出去,陣眼要關閉了!”

元清杭怒吼:“你做了什麽?我說過的,你要是害人,我不會放過你!”

厲輕鴻眼睛一瞥身後陣眼,越發急切,哀求道:“少主哥哥,出去我慢慢說給你聽,不然來不及了。”

元清杭顧不得再和他多說,轉身看向寧奪,小心扳開他掩面的手:“讓我看看。”

寧奪緊閉雙目,劇痛鑽心下,他一向挺直的身子也有點微微發顫。

他的眼睑下,有殘留的淡淡白色粉末留在上面。元清杭心驚膽戰地抹下一點,那細末混着絲絲鮮血,散發着一股杏仁般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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