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識破

商朗唬了一跳,急速轉過臉:“啊啊啊,嘉榮你怎麽在?”

木嘉榮氣得眼眶通紅:“我不在,怎麽聽得見你背後說人壞話?”

商朗越發尴尬,慌忙小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疑心你,我就是覺得大家有點針對他……”

木嘉榮冷笑道:“我就是覺得他不是什麽好人,又怎樣?就只有你天天看誰都是好人!”

商朗窘迫地撓撓頭:“嘉榮你更好嘛!”

木嘉榮怒道:“我才不要做什麽濫好人,可你也別背後毀壞我名聲。你倒是問問宇文兄,我和他嚼舌過半句嗎?”

宇文離苦笑:“商兄,木小公子的确未曾和我說過什麽。”

商朗更加不好意思,讨好地伸手去拉木嘉榮的衣袖:“好好,是我不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嘉榮你人小氣量大嘛……”

木嘉榮聽他說自己小,更是惱恨。

手中“骊珠”軟劍一抖,快速砍向自己衣袖,“嘶啦”一聲,半邊翠綠色衣袖裂開。

他狠狠一跺腳,轉身跑了。

商朗呆呆攥着小半截衣袖,扭頭看向宇文離:“宇文兄你快評評理,嘉榮怎麽這樣?就這點小事,他要和我割袍斷義嗎?”

……

深夜。

衆人好不容易從環境艱苦的萬刃冢中出來,忽然又陷入這迷霧陣,白天裏奔波折騰,現在全都一個個筋疲力盡,精神極差。

可再勞累,也都知道這個夜晚最為兇險,幾個門派在一起,安排了靈力修為最強的幾個人輪流值夜,剩下的人暫且歇下。

前兩班崗輪值到子時,商朗接在深夜時分的醜時換班。

到了點,他獨自悄悄起身,換下了上一輪的澹臺超,兩個人簡單交談後,商朗獨自守在外圈。

惡陣中,一切似乎都被遮擋住了,一絲微風也無。

日間茫茫的白霧此刻變得濃重黑沉,沉甸甸地積在腳下,帶着一股濕漉漉的潮氣。

商朗正警惕地凝神望着遠方,忽然身後有人低聲道:“守夜也沒什麽用。要是有人來襲,可用的法子可太多了,根本不需要正面現身。”

商朗一回頭,厲輕鴻正蒼白着臉,站在他後面。

“可總不能一點也不防。”商朗撓撓頭,“你快去睡吧,待會兒萬一真有兇險,也有體力應對。”

厲輕鴻面色木然,望着前面無盡的黑夜:“……我睡不着。”

商朗看着他似乎更瘦了一點的尖下巴,小心翼翼道:“還在擔心你師兄?他本事那麽大,說不定真的已經脫困走了呢。”

厲輕鴻輕輕咧嘴,好像笑了一下,可表情卻似乎比哭泣還難看。

“可我師兄……其實是個傻子啊。”

夜黑霧重,壓在他清瘦身體上,那身黑色銀紋的衣衫似乎更加單薄。

商朗伸手解開自己身上的靈犀獸皮氅,披在了厲輕鴻肩上。

厲輕鴻看着那毛色均勻、光滑柔順的大氅,怔怔地沒有動彈,半晌低聲道:“他們都疑心我、讨厭我,為什麽……你要對我這麽好?”

商朗嘿變戲法一樣,手裏摸出一個小白玉瓷瓶,扔了一粒糖丸般的小丹藥進嘴巴:“你不是也一樣對我好?”

正是厲輕鴻曾經送給他的,用來清火、治療燎泡的那瓶丹藥。

厲輕鴻微微一怔:“……又不是什麽值錢的藥。”

商朗龇牙一笑:“值不值錢的另說,管用就好!嘉榮每次帶來的見面禮全是什麽珍貴丹藥,可是偏偏沒有一個治這簡單的上火。”

看着厲輕鴻不說話,他一拍厲輕鴻的肩膀:“別多想啦,我就是看不慣有人無緣無故欺負人,小時候寧師弟剛來師門,也被排擠看輕過,我也這樣對他的嘛。”

厲輕鴻木然地“哦”了一聲:“……我小時候,要是也能遇到你就好了。”

商朗得意揚揚:“現在遇見也不晚,你放心,若有人針對你,我會一直護着你的!”

四周依舊安靜,四周的濃霧似乎依舊和前半夜沒什麽變化,厲輕鴻忽然擡起頭,一雙幽黑眸子死死盯着前方。

商朗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怎麽了?”

厲輕鴻緩緩道:“你有沒有覺得,有什麽不一樣?”

商朗猛地回頭,順着他目光看去,驚疑道:“沒有啊?”

厲輕鴻心神不定地閉了閉眼,輕輕翕動鼻翼:“……沒覺得霧氣變得潮了點?”

商朗仔細體會了一下:“是不是夜深露濃?”

厲輕鴻有點焦躁:“現在不僅變潮濕,還變重了不是嗎?”

他自小就修習藥宗知識,對于濕度和重量的細微差別尤其敏銳,這一會兒工夫,他只覺得周身濃霧帶來的凝滞感越發重了點。

商朗凝視着遠處,那裏的一片漆黑中,似乎有更深色的東西在緩緩湧動。

他終于警惕了些:“你守在這裏,我去看看就來。”

厲輕鴻略帶猶豫,低聲道:“危險。”

商朗搖搖頭:“沒事的,有嘉榮的異香作标記,我能循着味道回來。”

厲輕鴻垂下眼簾,忽然手指輕彈,幾滴東西射向他的衣衫。

一股辛辣的清涼之意瞬間散開,商朗“阿嚏”一聲,打了一個大噴嚏。

厲輕鴻淡淡道:“那香又濃又俗,有什麽好?用這個蓋住它,找起來更容易些。”

商朗舉起袖子聞聞,喜形于色:“果然好刺激的味道!”

厲輕鴻往自己的身上點了幾滴,又特意在周遭的石頭上多灑了點,往前方一指:“一起去看看。”

兩個人踏入前方濃霧,眼前越發漆黑。

修仙之人耳聰目明,不至于就此看不見任何事物,兩人在模模糊糊中探索前行,越走越是驚心。

身邊的濃霧,已經仿佛有了重量,緊緊裹在人的身上,在其中走動,也能感到身體的凝滞。

商朗手中的“熾陽”劍出了劍鞘,在寂靜中散發着雪亮的劍芒。

遠離了衆人紮營的中心,聲音迅速被隔開,周遭只有厲輕鴻和他兩個人的腳步聲,還有那股辛辣刺鼻的氣味。

忽然,商朗頭微微一暈,腳步一頓。

厲輕鴻頓時停下:“怎麽?”

商朗晃了晃腦袋,正要說“沒事”,一股更大的眩暈卻瞬間襲來,眼前更是驟然一暗。

他一個踉跄,慌忙用劍支住了身體,可一低頭,一股溫熱的液體卻從鼻腔中無聲流出。

耳朵裏也忽然一陣嗡鳴,他伸手摸了摸,不出意外,雙耳中都有細細的血流湧出。

他沒有慌張,低聲問厲輕鴻:“你有沒有事?”

厲輕鴻急掠到他身前:“怎麽回事?”

商朗道:“我應該是……中毒了。”

這濃霧中殺機重重,不知道是什麽無色無味的毒氣混入了其中,竟在無聲無息間就令他着了道,不知何時侵入了他的身體。

厲輕鴻這才看見他耳鼻中全是暗紅血跡,忙搭住他脈門,片刻後急速掏出一丸藥,塞進他嘴裏。

“很厲害的毒,我暫時分不清成分。”他急急道,“先用這個撐一陣,這裏危險,我帶你回去。”

商朗竭力想站直,卻腳下一軟,差點撲倒在地:“你……你怎麽沒事?”

厲輕鴻道:“我從小在藥罐子裏泡大的,百毒不侵。”

他彎下腰,用力把商朗高大的身體背在背上,分辨了一下方向,拔腿往來處奔去。

商朗難堪地抱着他的脖頸,懊惱無比:“叫我知道是什麽人在背後搗鬼,我殺他個片甲不留!”

厲輕鴻正要答話,忽然膝蓋也是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商朗一驚:“你不是說百毒不侵?也中毒了嗎?”

厲輕鴻忍住輕微的一陣眩暈,咬牙發狠:“這點毒想放倒我,也沒那麽容易。”

他深吸了一口氣,費力地掏出一丸藥,吞了下去,用盡力氣,繼續背着商朗往前急奔。

雖然還沒有任何敵人現身,可是劇毒已至,誰都能猜到,接下來,最大的兇險即将來臨,找到大部隊,起碼比落單在外安全些!

商朗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開始在他背上掙紮:“你放下我,自己先跑,我會拖累你的……”

厲輕鴻怒道:“別婆婆媽媽了,你別亂動,我還能跑快一點!”

商朗不吭聲了。

厲輕鴻跑了一陣,忽然發現,背上的商朗好像半天都沒有再說話,只有自己的勃頸上,依舊有滴滴答答的熱血不斷流下。

驚悚的想法襲上了心頭,他心頭一涼。

他顫着聲音,低聲道:“商公子,你還清醒嗎?”

背後的人沒有出聲,摟着他脖頸的那雙胳膊,好像也分外冰涼。

正當厲輕鴻又驚又急時,商朗微弱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

沙啞又虛弱,卻帶着無盡的茫然和苦澀。

“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

随着這一句,熾陽劍無聲出鞘,橫在了厲輕鴻側頸邊,帶着顫抖。

……厲輕鴻腳步猛地一頓,渾身僵硬。

體會着脖頸間那吹毛短發的鋒銳劍氣,他不敢稍動,聲音微微帶了冷意:“你說什麽?”

商朗苦笑:“你和你師兄,是魔宗的人,對吧?”

……

遠看瀑布,也不過就是壯美的白練一匹,可真的一躍而入,身體落入急墜的水中時,才能感到沖力巨大,水壓驚人。

饒是元清杭作足了心理準備,也有片刻不知身在何處。

揮出的銀索砸在水瀑後的岩石上,激蕩出一串串火星,又迅速被飛濺起的水花澆滅。

可是銀索前面的十字鈎卻打了滑,沒能及時釘住山岩,一直往下墜了好久,才忽然卡住了某處。

元清杭猝不及防,身體忽然砸向了水簾後的巨大山岩,劇痛之下,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他強忍心口巨震,吊在銀索下,半天才緩過氣,艱難地固定住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向下滑去。

山壁長久被水流沖刷,滑不留腳,好幾次無處立足,只能硬着頭皮直跳下去,借着銀索重新固定。

好在有驚無險,連跌帶撞地,終于降落到一處斜坡邊。

頭頂的瀑布落到這裏,正形成一處巨大的轉向,水流變緩,變成了斜沖而下的一道河流。

元清杭喘息片刻,目光忽然落到了一邊。

河流兩邊,長滿了郁郁蔥蔥的青苔,可是在那一片綠色中,卻有一道新鮮的劃痕,青苔被削掉,露出了下面的白色岩層。

就像是一道劍痕!

元清杭心頭一陣急跳,連滾帶爬撲過去,仔細觀察了一下,更加确定——這就是一道劍痕,用力不大,所以才只淺淺削掉了一片青苔。

可是,那是應悔劍!

應悔劍一出,理應石破天驚,而不該是這樣虛弱無力,連一片石層都削不下來。

元清杭擡頭看了看頭上,斷魂崖頂端,距離這裏起碼有幾十丈。

寧奪在瀑布中跌落下來,視力受損、心情激蕩,不可能在最初就迅速反應,怕是一直摔到這裏,才借着劍勢阻止了一下跌勢。

他已經是金丹修為,身體強健程度遠勝常人,可是從這種高度直摔下來,恐怕還是會筋骨斷裂,內髒重傷。

元清杭的心,仿佛被什麽堵住了一樣。

他被山壁蹭得遍體鱗傷,青紫片片。手掌因為長久拽着銀索用力,也已經被磨得血肉模糊。

可現在也沒時間處理這些,他深深吸了口氣,看着面前湍急的河流,再次一躍而入。

這一次終于不是急墜急跌了,一路游水向下,一路上,也不知道撞到了多少塊水中的暗礁,靠着靈力護體,總算勉強沒被撞到要害。

這麽漂漂蕩蕩在急河中前進,他絲毫不敢放松,大睜着眼睛,在沿途岸邊不斷搜索。

兩邊河道逐漸變寬,周遭河床上,布滿了異色卵石和瑩白細沙。

但是周遭光線卻越來越暗,水流向前,竟似彙入了一條地下暗河。

不知道行進了幾裏,終于,水流變得和緩許多。

在極暗的光線裏,河面上不遠處,隐約有片東西一閃而過。

那東西藏在一簇水花後,若不是那白色紮眼,元清杭差點便要忽略過去。

他猛地跳了起來,幾乎是連滾帶爬,飛快游了過去,一把抓住了那片物事。

——半片雪白的衣袖,挂在一塊暗礁邊,在清澈水波中輕輕搖擺。

……

元清杭心中狂跳,起身繞過那叢暗礁。

一眼望見河灘岩層後,他眼眶莫名一熱,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在水中。

礁石後,一具修長身影一動不動,下半身伏在暗河水中,上身趴在河邊的砂石中,雪白衣衫在水中飄搖,微露出半邊俊美側臉。

緊閉着雙眼,面白如紙,正是寧奪。

老天保佑,終究還是叫他及時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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