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江向歌道:“走吧。”
镯兒神色猶豫:“真的要走?”
江向歌前幾日在镯兒耳畔低聲講的那些話, 其實是說他想帶镯兒去個地方,叫镯兒晚間偷溜出來。镯兒本想拒絕,但看到江向歌露出那樣的神色時,镯兒卻點頭答應了下來。
但經過一下午的思考, 镯兒終究覺得這樣不妥,心裏已經萌生了一些退意。
江向歌道:“不走也可。”
聽到這樣的回答, 镯兒反而呆住, 她仰頭去看江向歌,只見江向歌微皺了眉, 目光憂傷:“镯兒, 你若真的不願去, 就不去了。”
他擡手捂住胸口, 語氣悲凄:“只是,我明日就要陪着我爹娘四處走動親戚, 沒有五六天回不來。等我回來了,镯兒你沒過幾天就要回到知味樓去, 我們沒剩幾日可以聚在一起玩了, 這才想着趁着今晚帶你去一道守個歲, 讨個好彩頭。”
镯兒倒也知道江向歌是在玩笑, 但江向歌愣是作出這副哀怨的模樣出來,镯兒被逗得不行, 只好道:“我去就是了, 不過我怕奶奶擔心, 我們可要早去早回。”
江向歌點了點頭:“這是自然。”
街上早已無人, 星子與月色都被隐在了厚雲之後,無甚光亮,冷風直直地灌進衣服,冷的人直打寒顫。
江向歌并沒有說要帶镯兒去哪裏,只是走在镯兒前方帶路,看方向,是在向村子後方的那處空地的方向走。
路是土路,镯兒跟在江向歌身後走的磕磕絆絆,正走的十分費力時,江向歌回轉了身。
他朝着镯兒伸出手:“我帶着你走。”
镯兒将手遞出去,江向歌握住她手腕,有了江向歌牽着,镯兒總算是走的放心了一些。
江向歌果然帶着镯兒來到了村子後方,那裏已經有一輛馬車等在那裏,正是那天載着二人去縣城的那輛,馬夫坐的地方是空着的,只放了一盞燈,發着微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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镯兒驚訝道:“我們究竟要去哪裏?”
江向歌但笑不語,示意镯兒上車,镯兒爬上了車,卻遲遲不見江向歌進來,掀開簾子一看,江向歌正坐在車梁上車夫趕車的位置上。
他聽見镯兒探頭出來的動靜,回過身笑道:“不遠,一會兒就到了。”
镯兒看着江向歌:“你會趕車嗎?”
江向歌看着镯兒一臉狐疑的模樣,淡笑着點了點頭,讓镯兒回去坐好後,缰繩輕輕一抖,馬便踏開了蹄子。
馬車中的兩個小窗口為了暖和已經用棉布包住了,镯兒沒法向外看,只能憑着感覺去想外面馬車走的是什麽路——先是平路,又慢慢在爬坡,馬車一直不甚平穩,應該是下方的路十分不平整。
雖然镯兒一向日落而息,但今天雖然都到了這個時間,卻也不覺得困,一直将眼睛睜的大大的,直到簾子外面的江向歌停住了馬車,探頭進來對镯兒道:“到了。”
镯兒借着江向歌的扶跳下馬車,面頰一涼,镯兒下意識擡頭望天,只見片片雪白從暮色飄落而下。
此時天已經有些微微飄落了零星雪花,積攢了一天的雪終于沉沉落下,大片大片的落在镯兒與江向歌身上。
镯兒開心的用手去接,幾片雪輕飄飄落到手中,又化作了十分細小的水珠。
江向歌看着镯兒玩了一會兒,怕镯兒冷,笑道:“我們進去吧。”
镯兒借着車前小燈的光四處打量了一番周圍,這才認出了這是哪裏。
前方不遠處立了一座不大的小廟,這廟是附近的村子遇到事情都會來參拜的一處,香火雖算不上旺盛,但也不算蕭條。
這處小廟本就是多年前衆村一齊建成,也并不像其他廟中有小和尚住持,大門也是從不落鎖。一般用作慶典、祈福與聚會之所。
镯兒只在小時候來過幾次,後來因為家中變故,聚在此的人們因為聽說了傳聞,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镯兒,镯兒覺得不自在,也就漸漸地不再來了。每次再有活動時,就呆在家中。
江向歌與镯兒一道進了廟中,還未進去,镯兒鼻尖就嗅到了清淡檀香,待進了大殿,有了遮擋,風也小了許多。江向歌舉起手中提燈,照亮了屋中事物,镯兒驚訝的看着眼前事物。
原本該是空曠的殿內四周擺了許多東西,靠牆處放了一個架子,上擺了許多刀槍劍戟,個個拴着豔紅的紅纓,并非是真刀真槍,而是平日裏作演戲之用的。
一旁還擺了兩具舞獅,又有鑼鼓立在一旁,再一旁的幾個矮桌上分別堆疊了許多顏色鮮豔的衣裳、燈籠、爆竹和各式果脯與花生瓜子等。
殿中的正上方端坐着一尊佛像,正笑眯眯地看着這一雙小兒女。
镯兒好奇問道:“這些東西是表演要用的?”
江向歌點了點頭:“準确來說,是明日初一的表演。”
镯兒贊嘆出聲:“那看來明日一定很熱鬧。”
江向歌道:“你想來看嗎?”
镯兒抿了抿唇,搖了搖頭。
她雖然知道自己家境的确窮苦,也生過一些變故,但還是實在是受不了衆人那般小心翼翼又帶着探究的目光。
準确的說,不是她不想來看,是心裏想,卻又不敢來。
江向歌脫下自己的外套,平鋪在地上,他坐到了外套上,朝着镯兒拍了拍剩下的一大半外套:“過來坐。”
镯兒心疼的看着江向歌鋪在地上的幹淨衣服:“你怎的這般不講究。”
江向歌笑得溫和,再道:“镯兒,過來坐。”
镯兒不知道江向歌要做什麽,想了想,還是坐到了江向歌的身旁。
镯兒抱着膝蓋,江向歌則是微微舒展了四肢,身子向後仰靠在後面的佛像底座上。
燈被放在一旁,在大殿中亮着微弱的光。
江向歌伸手點了點那些鑼鼓等物,聲音帶笑:“明日一早,各村參加集會的人就會聚在外面的空地處。先對佛跪拜,祈求來年風調雨順,身體平安;再拿着這些東西與衆人去到今年最大的一處鄉攤臺處擊鼓敲鑼。”
再伸手指了指那些舞獅等物。
“人們會選出四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分成兩組,每組都是一人舞頭,一人舞尾。”
镯兒擡頭看着江向歌。
江向歌在冬夜裏趕了許久的車,應該是十分冷的,镯兒坐在他身旁有些距離,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涼氣。
他眼角、鼻頭與耳尖都泛着紅,襯得皮膚很白,因為清瘦了很多,而面部的線條更有棱角。
江向歌見镯兒擡頭看他,伸出手,将镯兒的小腦瓜輕輕轉了回去:“你要認真聽我講呀。”
镯兒依着他将頭轉了回去,江向歌的手就勢撐在镯兒身後,镯兒只要再向後靠一靠,就會碰上他的手臂。
江向歌用另一只手又指了指那舞獅:“屆時配着鑼鼓歡騰地聲音,兩頭獅子在場中翻滾,打鬥、作揖、搖頭晃腦或騰空而起。”
镯兒望着那兩具舞獅,似乎它們真的靈動了起來,在衆人的圍看下,在鑼鼓喧聲中賣力舞動。
江向歌看着镯兒嘴角露出一絲笑來,又指了指一旁的武器架子:“等到舞獅結束,便是舞這槍刀棒,只要想玩,拿到了便可上臺,也許會有人抖槍花抖得十分漂亮,也可能會有人連轉個幾十圈棍棒,又有可能……”
他一頓,镯兒立刻擡頭看他:“可能什麽?”
江向歌笑道:“又有可能,有人因為拿不住刀的重量,還未開舞,就先将刀掉到了地上。”
镯兒想到那般場景,沒忍住撲哧一笑,江向歌再指了指那擺放了衣物的矮桌:“接下來,便是請許多成年男子穿上這些顏色鮮亮的衣物,帶着面具,在臺上歡舞。跳的醜或美……”江向歌露出一個有些狡黠的笑:“并沒人在意。”
镯兒開心叫道:“因為他們都帶着面具!不會有人知道他們是誰!”
江向歌擡手撫了一下镯兒發絲,笑道:“正是。”
江向歌道:“最後,前來參加的人,都可以分到一把瓜果,是說‘磕窮’,祝大家來年生財多福,順順利利。”
镯兒興奮地睜大了眼睛,看着屋子裏的這些事物,仿佛已經能夠看到江向歌口中描繪的各種場面,正獨自咧嘴樂着,突然頓悟一事。
她側頭去看江向歌:“你是不是因為我不願去參加集會,才帶我來這裏,和我講這些的?”
江向歌微笑:“是,也不是。”
镯兒皺眉,江向歌拖長了聲音:“是——因為你不願參加集會,卻又在心裏盼着,所以我帶你來了這處。”
“不是——是因為我十分想與镯兒你多一些呆在一處的時間,所以我不叫你睡覺,而是大半夜裏,與你講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镯兒直直對上江向歌看過來的眼神,然後忍俊不禁:“我怎麽記得,小時候是我黏你更多一些?怎麽現在換成你黏我了?”
說着跪坐起來,手掌展平,輕輕拍了拍江向歌頭頂,用着奇怪的音調去笑他:“乖,乖。”
江向歌擡手捉住镯兒手腕,輕笑:“沒大沒小。”
拉着镯兒突然站起:“我們去看雪吧。”
他撿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又穿回身上,镯兒與他一道走出廟門,外面的雪在這一會兒功夫已經下的十分大了,被雪掩住的地面最下方已經結了薄薄一層霜,腳踩上去,就發出輕輕的“咯吱咯吱”的聲音。
镯兒側頭去看江向歌,只見他正擡頭去望天空,肩上與發上只這一會兒,就落了很多雪。
他把手掌伸出,雪花在空中打了幾個轉兒又落在他掌心裏,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有趣,江向歌唇角帶了許多笑意。
一時間,心中酸甜。
江向歌低下頭看镯兒,镯兒蹲下身,從地上抓起一小團雪球向他扔過去,雪球輕輕打在江向歌身上,又松松垮垮的散開。
江向歌挑眉笑道:“你這個丫頭……”
說着也彎下身,從地上散散抓起一把銀白,朝着镯兒擲了過來。
镯兒笑着躲開,再從地上抓起雪扔過去。
兩人就這麽打鬧起來。
江向歌與镯兒嬉戲了一會兒:“好了,別再鬧了,放心着涼。”
镯兒的手背在身後,點了點頭,走近江向歌,卻趁其不備又像江向歌扔了個小雪團過去。
江向歌淡笑:“調皮。”
見時間不早了,就與镯兒一道回了馬車上。
照舊是江向歌趕車,镯兒坐在暖融融的車內,這會兒天色的确已經晚了,馬車內光線昏暗,又晃晃悠悠地,困意便不受控制的上湧。
等江向歌把車趕到了地方,在外輕輕喚到:“镯兒。”
等了半晌,也不見镯兒應聲,便掀開簾子進了車內。
镯兒已經睡着了,頭仰着,嘴巴微微張開,有規律的呼氣吸氣着。
江向歌被逗笑:“傻丫頭。”
他坐到镯兒身旁,伸手去輕拍镯兒,叫她回家再睡,卻不知為何,伸出的手只是輕輕觸在镯兒肩上。
江向歌細細打量着镯兒,她額前碎發只夠遮住半個額頭,此時因為方才玩了雪,發絲上凝着許多細小的水珠。
盡管身體很瘦,臉卻是圓圓的,使得镯兒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上一些。
鬼使着的,江向歌更湊近了镯兒。
額就快要挨着額,鼻尖與鼻尖也即将相觸。
呼吸吹拂。
再近些罷……
卻就在此時,镯兒似乎因為睡得不舒服,從鼻腔輕輕的哼了一聲。
只輕輕一聲,卻恍若雷鳴。江向歌猛然退開一大段距離,無力跌坐在镯兒身旁,将臉埋進掌心。
不止臉頰,耳根,脖頸,都發熱的厲害。
心髒亦劇烈的抖個不停。
***
镯兒迷迷糊糊地被江向歌叫起:“我們到了。”
镯兒睜開眼:“到了?”
江向歌應了一聲,镯兒爬下馬車,江向歌送着镯兒順着原路回了家。
镯兒小心翼翼的打開房門,對江向歌揮了揮手:“你也快回家睡覺吧。”
江向歌應了一聲,似乎想要伸手揉揉镯兒的頭發,卻又被他生生忍住。他道:“早些休息。”
镯兒點頭,轉身進了家門,悄悄的進了屋子,剛輕手輕腳的把外套脫下,再拎開被子一角,剛想鑽進去。
就聽奶奶道:“回來了?”
镯兒險些蹦起來,一時間僵在原地,她知道自己做了錯事,現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奶奶卻笑起來:“回來了就睡吧。”
镯兒點點頭,躺到奶奶身邊,想了想,還是怯生生問道:“奶奶,你不生氣?”
奶奶道:“生氣你和二江出去嗎?”
镯兒睜大了眼:“奶奶怎麽知道?”
奶奶低低笑了兩聲:“二江白日裏就對你爹講了,你爹也告訴我了,他說要帶你出去散散心,我想着沒什麽不可以的,我信着二江,就任你出去了。”
镯兒臉紅紅:“那我出去的時候……”
奶奶道:“傻孩子,我當然知道了。”
镯兒不好意思地噗嗤一笑,奶奶伸手替镯兒拉扯了兩下被子:“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