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紀鳴橙又塌房了。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她下班後,在休息室換好衣服,坐醫護人員電梯下樓,來到門診部旁邊的非機動車停放處,騎上裝着擋風披的白色小電驢,穿過兩個紅綠燈,到達家裏。
和往常一樣。
她有駕照,也有代步車,但她不愛開,因為在醫院停車位是靠搶的,有這時間她不如多睡五分鐘。
生性厭惡堵車,厭惡排隊,厭惡一切浪費時間的活動,不是因為她的時間很寶貴,是因為,她認為所有人的時間都很寶貴。
因此近的地方她騎小電驢,遠的地方就打車,永遠不會遭受費時費力尋找車位的困擾。
現在的醫院離她住的地方就很近,也正是因為這樣,她選擇了跳槽。
當然,還有一點別的原因。
紀鳴橙現在住在一個2010年建的小區,樓齡上看算老小區了,但在江城,有高層有電梯有還算漂亮的外立面和綠化,就已經很算不得“老房子”了。
更何況她的房子是現在拿着幾百萬都買不到的方正型板樓,一梯兩戶,南北通透,在人口密度如此大的一線城市,“鴿子籠”都算常态,好一點的就是塔樓,像她這樣住得稀疏松散還能享受四時光照的全明戶型,那叫一個奢侈。
不是土豪,就是土著。
紀鳴橙家是後者。
她爸是大學教授,她媽是醫生,倆人都是江城人,從爺爺輩兒起就紮根在這個地方,雖然沒有刻意追逐過戶口紅利,但老房子總歸要拆遷幾次。
一來二去,家底就莫名其妙豐厚了很多。
但她家向來節儉,沒有什麽大手大腳的習慣,而且拆遷款畢竟算“橫財”,突如其來得不夠家人培養起“有錢人”的自我認知,當然,紀鳴橙的父母也清高得根本不屑于這種認知。
所以她爸媽還住在江醫家屬院兒的老房子裏,六樓,沒有電梯,水泥面,買個菜回去熟人能打一路的招呼。
也快拆了。
塌房不是這麽個塌房。
說遠了,鏡頭挪回來。這天紀鳴橙在車庫停好車,充上電,坐電梯回到家,先沒有開燈,而是去洗了個手,仔仔細細用餐巾紙擦了,才按下客廳的燈。坐到沙發上,沒有像往常一樣打開電腦收郵件準備寫論文,而是把手機橫過來,确認游戲已經更新到最新版本。
如果她爸媽看到這一幕,估計要大跌眼鏡了,因為紀鳴橙從來不打游戲,她的愛好可能也就是看電影、看書和彈鋼琴。
根正苗紅得像是從課本上剪下來的。
這次情況特殊,因為她接了一個游戲的配音,那游戲有點糊,為了宣傳,拜托各個配音老師直播玩一玩游戲,吸引人的嗓音或許能讓游戲看起來好玩一點吧,大概。
紀鳴橙其實沒有玩過,但她那天在報紙上看到一個案例,說是現在明星代言都要先試用産品,否則算是欺詐消費者。
雖然配音和代言沒什麽關系,但她突然有了一點社會責任感。
于是就答應了直播。
為了這場直播,她練習了一周,對于智商高手速也快的人來說,這種游戲根本不算什麽難事。
又倒了一杯水放在手邊,看一眼時間,晚上七點,直播時間到了。
紀鳴橙的C站號是上個月才開的,沒什麽粉絲,原本以為觀看人數會很低,但出乎她的意料,才剛開播,人數就實打實地破了千。
這當然不是因為紀鳴橙紅了,而是因為她黑了。
風波之後第一次亮相,還是難得的直播,彭姠之的粉絲還有互聯網樂子人都不約而同前來圍觀。
觀衆還是很有素質的,沒有罵她,就僅僅是圍觀。
甚至連公屏都沒刷幾個,就靜靜看着她。
看着她在直播開始後的十五分鐘,還在不熟練地根據教程把手機屏幕投影到直播間,又花了十五分鐘,解決了自己和游戲音效不能同時出聲的問題。
終于有彭姠之粉絲忍不住了。
發了一個“啊這……”
本來是準備去罵她的,最後竟然想鑽進去手把手教她怎麽直播游戲。
畢竟這直播要是開不起來,他們也不好趁亂開火不是?
紀鳴橙慢騰騰地搗鼓,在直播間人數上了三千的時候,終于搞定,她一手掌着手機,活動了一下右手的手指,再看一眼電腦上她的C站直播間成功地出現了整個游戲界面,于是清了清嗓子,說:“不好意思,久等了,我們現在開始吧。”
彈幕開始刷屏,紛紛說“好的”。
不知道為啥,連蹲守的黑粉都有種苦盡甘來的感覺。
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和剛才與電子設備奮戰的樣子截然不同,紀鳴橙打游戲還真挺帥的,她用了一個靈活度高操作性強的角色,在地圖上風騷走位,行雲流水,收人頭收得一氣呵成。
觀衆震驚了。
“演的吧。”有人趁亂發彈幕。
等待複活的間隙,紀鳴橙輕輕咳嗽一聲,端起保溫杯,又喝了一口水。
第一局打得順風順水,第二局紀鳴橙決定選一個防守型的角色,正在發着藍光的角色頭像間滑動,抿着嘴唇仔細挑選,突然彈出了微信消息。
紀鳴橙推了推眼鏡。
向來沒什麽人找她,她也就不記得開勿擾模式,消息內容也向來沒有設置過隐藏。
是一個叫做“恐你姬娃”的微信好友發來的,一共四條。
“紀鳴橙。”
“在?”
“看看片兒。抖眉毛.jpg”
“【圖片】”
直播間炸鍋了。
紀鳴橙又塌房了。
甚至後續都沒有人再關注她游戲打成什麽樣,而是迅速在論壇起了高樓。
“卧槽,紀鳴橙還有一個恐同小團體,還給她發片兒!!!!”
“好惡心啊我去,這語氣是沒少看吧。”
“天啊……紀老師平時看着仙氣飄飄的,私底下這麽猥瑣啊……我這次是真的塌房了。”
“笑死我了,一周塌兩次,拆遷辦都沒這麽快,紀鳴橙這是徹底擺爛了吧。”
無聲的網絡硝煙中,紀鳴橙仍在有條不紊地打着游戲。
但那位“恐你姬娃”女士,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卧槽!我不知道她在直播啊,我真不知道啊!而且我也不知道她不開勿擾模式啊!我更不知道她微信內容不隐藏啊!!!”
彭姠之要抓狂了,在客廳裏叉着腰轉圈圈,對着對話那邊的蘇唱一陣嚎。
“我就是回到家,收到個短信,跟我說可以線上查看牙片了,我就下下來,準備讓她幫我看看。”
還特意發了個俏皮一點的表情,好糊弄過去,不讓紀鳴橙發現自己是在找她加班。
“所以,恐你姬娃是你?”蘇唱輕輕問。
什麽時候改的?以前不是叫zZ嗎?
“對啊,那天因為你們改的啊,恐你們這幾個姬佬了,不行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
彭姠之的語氣軟下來:“那,那像紀鳴橙那樣不備注的同事,也是少見啊……”
她聽見蘇唱嘆了一口氣。
彭姠之覺得很頭疼,這個名字确實不能曝光,要是曝光,她恐同的帽子算是坐實了,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又不可能說,都是nili蘇唱向挽晁新在我面前組團嘲笑我,我受不了了,我罵她們呢。
哦,那她該死無全屍了。
唯一的生路,就是紀鳴橙幫她扛了這口鍋。
挂了電話,她打開對話框,賊眉鼠眼地、心有戚戚地編輯消息。
“別賣我,求你,紀老……”
“咻”一聲微信消息。
對話框更新了。
“阻生智齒,找個時間來拔了吧,不痛的時候。”紀鳴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