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城的天氣永遠都那麽好。
可惜,彭姠之睡到下午才起來。
因為她很貼心,她想着,加號嘛,那肯定是加到最後咯,總不可能去插別人的隊,雖然她是關系戶,也不好這麽嚣張吧。
所以,她是壓着紀鳴橙下班的點兒去的。
熟門熟路地到了口腔科,在排排坐的候診病人的目光中走到2診室,突然覺得有點不太好,像什麽特權階級一樣。
彭姠之這個人有點虛張聲勢,外表看起來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大禦姐,但實際有點慫,特別會看眼色和風向,特別有危機意識,也特別愛自我攻略。
拿她的好友蘇唱舉例子,彭姠之私底下是可以直接罵蘇唱“你要死啊”的人,但是在微博和線下,她總是對蘇唱笑靥如花,甚至可以親手把瓶蓋擰了,給蘇大小姐遞過去。
識粉絲數者為俊傑,彭姠之總是這樣說。
最近因為紀鳴橙的事,彭姠之像被捏住了尾巴的小耗子一樣,總覺得自己虧心,因此多少有一點驚弓之鳥,很怕一不小心,自己走後門加號的事兒給曝喽。
鬼鬼祟祟地,趴到診室門邊,扒拉着門框,探出個腦袋悄悄叫了聲:“紀醫生。”
沒有紀醫生。
彭姠之左看右看,真的沒有。
擡頭,就診信息的屏幕已經清空了,彭姠之很恐慌,想起上次小護士說——紀大夫下班了。
卧槽,她站直了,低頭掏包要拿手機給紀鳴橙發信息。
正點開微信對話框,後面一把人聲響起:“你幹嘛呢?”
轉頭,紀鳴橙穿着白大褂,雙手插兜,靜悄悄地看着她。
“我看你不在啊,”彭姠之說,“怕你下班了。”
“我是已經下班了。”
“啊?你幾點下班啊。”
“四點半。”
啊這……現在已經五點半了。
“這,”彭姠之套近乎,“你們醫生這麽早下班的啊?”
紀鳴橙很無語,上次彭姠之四點二十第二次進來開單子,交費加上排隊差不多半小時能做完,也就是說,至少她能推斷出四點五十這個診室已經人去屋空了,但她還是堅信紀鳴橙五點半下班。
腦子好像是個裝飾一樣。
紀鳴橙揉揉酸痛的脖子,繞過彭姠之進屋洗手:“拔阻生智齒是吧?”
其實她對彭姠之的情況很清楚,但可能是職業病,就診之前喜歡随口再确認一遍。
彭姠之點頭,挎着包跟她往裏走。
“躺上去。”紀鳴橙指了指一旁的牙椅,埋頭看彭姠之的牙片分析阻力,然後戴上檢查手套,“你,抱着包?”
“不能抱着?”彭姠之躺得很乖巧。
但紀鳴橙覺得她好像在給自己加戲,因為偏頭的樣子,有那麽一點弱不禁風。
“随你,”紀鳴橙打開燈,“張嘴。”
“啊——”彭姠之開始發聲。
紀鳴橙拿上兩只棉簽,簡單檢查了一下,等跟臺護士進來準備好東西,給她換無菌手套。
彭姠之眼睛有點酸,看着護士把器械放置到操作臺上,再看一眼紀鳴橙冷靜的眼神,覺得有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
“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趁我還能說話。”彭姠之說。
“嗯。”
“你剛看,我有蛀牙嗎?”
紀鳴橙一愣:“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有一點。”
那就是說有。彭姠之舔了舔自己的牙齒內部,明明已經夠注意口腔衛生了。突然想到牙醫這麽清醒是不是也挺苦惱的啊,她們會跟人接吻嗎?接吻的時候會想到這個人有沒有蛀牙,有沒有牙菌斑嗎?
可怕哎。
紀鳴橙又看了一眼一旁的片子,然後俯下身,又是讓彭姠之張嘴,用碘伏給拔牙區消毒,接着打下牙槽神經阻滞麻醉。
好痛,針頭穿過軟組織,彭姠之就忍不住縮了縮眉頭,往後一撤。
紀鳴橙偏頭輕聲說:“別動。”
彭姠之眨眨眼,不敢動彈地看着她,又見她收回手,說:“等半邊舌頭和半邊嘴唇麻了,你告訴我。”
彭姠之張着嘴,“啊”一聲點點頭。
突然看到紀鳴橙嘴角往下撇了撇,但眼睛微微一彎,一個不明顯的笑。
彭姠之挑眉問她。
“現在可以閉嘴。”紀鳴橙說。
護士示意彭姠之用牙椅旁邊的水漱漱口,彭姠之漱完又躺回去。
這種感覺很奇妙,紀鳴橙明明很土,土得彭姠之從前都不把她放眼裏,但現在彭姠之躺在她的診室,躺在她的專業裏,紀鳴橙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好像彭姠之是個什麽玩意兒一樣。
但這樣的感覺只是一瞬間,和紀鳴橙的笑一樣短促。
她偏頭,看一眼牆上的挂鐘,五分鐘。
“麻了嗎?”
彭姠之動了動舌頭:“麻是麻了,但有個問題。”
“?”
“我要怎麽确認它是麻了二分之一,還是四分之一呢?”
“噗。”護士忍不住了,捂着嘴笑。
紀鳴橙有點無奈:“張嘴。”
“啊——”
“你每次張嘴都一定要配音嗎?”紀鳴橙皺了皺眉。
啊這……彭姠之人麻了。按理說,這個音應該醫生配啊,讓病人張嘴的時候,醫生不是都應該說“啊——”。
紀鳴橙伸出食指,按了按彭姠之的右邊舌側:“有感覺嗎?”
“沒有。”彭姠之含含糊糊地說。
但紀鳴橙的手指碰到她的臉旁時,有,酥酥的,癢癢的。
再捏右側舌尖:“這呢?”
彭姠之搖頭。
“嗯,可以拔了。”紀鳴橙收回手,準備拔牙器械。
但彭姠之覺得這事很微妙,如果是一個不認識的醫生,那她肯定不會想太多,但這是認識了十多年的紀鳴橙,用手鼓搗她的舌頭,還挺羞恥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阻生智齒彭姠之知道的,要把牙龈切開,把牙齒搗碎了弄出來,相當于一個小手術了,因此一旦開始拔牙,她就很緊張,閉上眼沒敢看。
視覺一被遮擋,別的五感就被放大,所以她很自然地聞到了一陣不冒犯的冷香,略有壓迫性地撲面而來,壓在她的鼻端,壓在她的前胸。
她聽見紀鳴橙放輕了嗓子說:“盡量把嘴張大,越大越好,不要閉,不要怕。”
“不要怕”三個字說得很溫柔,讓彭姠之有一點晃神兒,這還是紀鳴橙嗎?
思緒都像被打了麻藥一樣。
不過牙醫是這樣的,她之前遇到的牙醫,都很溫柔,可能是哄小朋友哄習慣了,工作狀态安撫病人的情緒特別得心應手。
哪怕紀鳴橙再嫌棄她,職業操守也沒有丢。
紀鳴橙拔牙的技術和她打游戲的操作一樣行雲流水,分離牙龈,去除冠部阻力,拔出牙冠和挺松牙根都做得細致又順暢。
彭姠之也不知道她在幹嘛,只感到有類似于錘子和電鑽一樣的東西在自己的口腔裏瘋狂舞動,她感覺不到疼,但有其他的觸覺,很奇妙,她越緊張,嘴就越是張大,到最後感覺都要脫臼了,口水也兜不住了。
不能在紀鳴橙面前流口水啊,她有點方,那她不得嘲笑自己一輩子。
但是這事兒由不得她。
如果不是護士幫忙吸掉血水,她的口水可能已經流了紀鳴橙一手了。
心裏默默嘆了一口氣,傻缺吧彭姠之,還以為走後門遇到個熟人加號多威風呢,這下好了,朋友圈裏一輩子的黑歷史。
一面嘆氣一面悲怆地想了挺久,終于結束,紀鳴橙取出碎牙,給她搔刮幹淨,複位牙槽骨,最後消毒上明膠海綿,然後縫針,給她的患處塞了一塊海綿。
“好了,咬住啊。”
紀鳴橙撤開身子,彭姠之坐起來,腦子裏“叮”了一下。紀鳴橙這個人說話,是幾乎不加語氣詞的,跟嫌棄多說一個字浪費時間似的,所以“咬住”後面跟個“啊”,就有了那麽一點詭異的柔和,哪怕她的神情還是很冷淡。
彭姠之看着她換手套,洗手擦手的側臉,覺得她這人其實還不賴。
被自己害成這樣,也沒多說什麽。
看起來,自己之前推斷的“紀鳴橙嫉妒彭姠之”這個結論,要打個大大的問號了。那麽,她為什麽要給自己發那麽多私信呢?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