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彭姠之決定請紀鳴橙吃飯。

一是因為探究,求知欲上來了,二是畢竟人家給加號了,還等了她一個小時。

于是等護士出去之後,彭姠之從牙椅上蹭下來,轉悠到面向櫃子的紀鳴橙旁邊。

“卧槽!你幹嘛呢!”

彭姠之吓了一跳。櫃子上一張餐巾紙,上面擺着好幾顆碎牙,帶血的,看起來怪惡心的。

紀鳴橙瞥她一眼,指指左下角一顆:“這是你的。”

彭姠之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你拔了牙之後,收集了每位患者的牙齒,在這玩拼圖。”

狹長的鳳眼眯起來,她沒來由地想到了《少年包青天》那種拼屍體的情節。

畢竟,這也是她牙齒的屍體。

突然不想請紀鳴橙吃飯了,好變态啊她。

紀鳴橙的手指在櫃子邊緣克制地一滑:“拼牙齒,是為了檢查拔出來的牙是不是完整,有沒有碎片還留在你嘴裏。”

原來如此。

彭姠之心虛地包住嘴,動了動睫毛,看了兩眼,也不那麽惡心了,于是來了興致,湊近想看一看自己的牙。

剛湊過去,紀鳴橙卻眉頭一皺,臉往後退,警惕地看着她。

這反應……不對啊。

彭姠之心頭疑慮四起,咬着棉球,眼神在睫毛下一滑,然後動了動脖子,再把臉往前送了送。

紀鳴橙再撤幾寸,擡手以手背抵住了自己的嘴唇。

卧……草……?

兩個字在彭姠之心裏百轉千回。

紀鳴橙竟然做了一個良家婦女被調戲了的防範動作,用手心兒對着彭姠之,五指微微垂着,眼神很防備。

“你有病吧紀鳴橙!”彭姠之炸毛了。

“你這啥動作啊你這。”彭姠之心裏都在發抖了。

“你至于不至于啊!你人是古板了點,但也不至于這麽應激吧!你這一副被人碰了就要咬舌自盡的樣子給誰看啊?你清醒一點被打了麻藥的是你姐姐我,不是你!咱倆都女的你在這給脖子打白绫幹嘛呢!”

彭姠之氣得血水直冒。

紀鳴橙的手動了動,但還沒放下來,小聲跟她說:“咬住。”

“哈?”

“棉球,咬住,止血。”

“哦。”彭姠之又用舌頭把棉球頂回去,死死咬住。

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個手指,晃悠兩下,示意紀鳴橙把手放下來。

不然彭姠之雖然說不了話,但可以動武。

紀鳴橙被彭姠之身殘志堅的樣子狠狠威脅了,順從地放下手,把一旁打印着注意事項的醫囑單子挪到她面前,就準備收拾東西回家。

“哎!”

彭姠之歪着嘴,咬着棉球喊她。

紀鳴橙側頭,柔順的長發在背後起了彎彎的弧度。

“你晚上有事兒嗎?”

“沒有。”紀鳴橙說。

“咱倆去吃飯呗。”彭姠之口水突然流下來了。

紀鳴橙看着她下巴上的哈喇子,神色很複雜。

遞了張紙給她,紀鳴橙沒說話。

“不打你,感謝你。”彭姠之一邊擦,一遍說。

她看見紀鳴橙又擡手了,不過不是捂住嘴,而是用手背輕輕碰了碰鼻尖,低頭拎了拎嘴角。

這回的笑要大一點,長一點,她的睫毛很聽話地垂下來,跟着笑意颠了一颠。

還挺好看的……

彭姠之歪頭看她,突然覺得她要是打扮打扮,化化妝,還挺古典美的,帶點柔弱那種。

紀鳴橙又曲起食指,頂了頂眼鏡,問她:“吃什麽?”

“麻辣香鍋,我好饞啊。”彭姠之說。

紀鳴橙抿抿嘴,指一下她手上的單子:“我建議你說之前先看看注意事項。”

也建議你說之前,先啓動一下待機時間過長的腦子。

彭姠之突然有點奇怪,她覺得這個麻藥是不是真的影響記憶力啊,自己怎麽說着說着老忘記嘴裏有個窟窿這件事呢。

“那,喝粥?”她妥協。

紀鳴橙點點頭,把白大褂脫下來,挂在衣架上,然後拿上羽絨服,等彭姠之也穿好外套,倆人一起下樓。

看到自己拉風的摩托,彭姠之就有點邪魅了,想說讓紀鳴橙坐她後面,姐帶她開開眼,但紀鳴橙說不必了,她也騎車了。

然後彭姠之就很郁悶地用烏龜一樣的速度跟在綁了擋風披的紀鳴橙的小電驢後面,摩托尾氣一頓一頓的,連排氣管都覺得憋屈。

原來被彭姠之吐槽醜的那玩意真的是紀鳴橙的,看她熟練地把手伸進袖筒裏,彭姠之都要瘋了。

到粥店前停下,紀鳴橙把小電驢放在非機動車停靠處,又等着慢悠悠趕來的彭姠之甩了個尾,神色冷酷地靠到一旁。

紀鳴橙把手揣兜裏,高領毛衣堆着她纖細的脖子,突然若有所思地開口:“你冷嗎?”

“不冷啊。”彭姠之撩了下劉海。

紀鳴橙看着她凍得跟褪色的胡蘿蔔一樣的手,點點頭。

等紀鳴橙轉過身,彭姠之縮起肩膀嘶聲搓了搓手,跟她走進店面。

她看起來常來,店員都是相熟的,也沒看菜單,只點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然後等着翻菜單的彭姠之點菜。

“牛肉滑蛋粥吧。”看了一圈兒,實在沒什麽胃口。

又讓紀鳴橙加幾樣,好歹是她的感謝宴,雖然情況特殊只能喝粥,但排場要有。

于是又加了糯米雞、豉汁蒸排骨、蒸鳳爪還有彭姠之最愛的阿華田漏奶華。

這道甜品很甜很甜,紀鳴橙幾乎是看着就覺得膩了,所以她從來不點,但彭姠之偏偏很喜歡。

她小心地送入左邊口腔,用一側的牙齒嚼,覺得麻藥可能要退了,因為她已經感受到右邊牙龈處隐隐作痛了。

紀鳴橙吃飯很安靜,也沒有看彭姠之一眼,低頭認真地喝着粥,甚至連手機都不玩。

彭姠之越看越覺得,有沒有必要介紹向挽給她認識,倆人認個親。

太尴尬了,她倆跟中午食堂碰見了,拼桌的陌生人似的。

這叫吃飯啊?

于是她絞盡腦汁找話題:“我覺得我有點痛哎,是不是麻藥要沒了。”

“是會慢慢疼起來的,可能還會腫。”

“那要是痛得受不了,我是不是可以吃止痛藥啊,哎你給我開止痛藥了嗎?”

“開了。”

“那哪種痛是正常的痛呢?我怎麽知道這個痛是不是正常範圍呢?我怎麽知道它有沒有異常的炎症呢?你知道,每個人對疼痛的感受力和阈值是不一樣的,什麽症狀能讓我覺得它是在正常回複呢?”

“彭姠之。”紀鳴橙放下勺子。

“?”

“你不是拔過牙嗎?”

……對哈。

“那時候二十四五吧,多少年前了,早不記得了,而且我現在身體又不比當年了,咱們這行晝夜颠倒的,抵抗力差啊,這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彭姠之嘆氣,“再說,我當時拔的可不是阻生智齒,這個看起來厲害很多。”

“按我的經驗,”紀鳴橙頓了頓,“話多會比話少更痛。”

不,不用經驗,是常識。

彭姠之閉上嘴,暗自腹诽。

“想問什麽就問吧,不然錢白花了。”紀鳴橙喝一口粥,輕輕說。

前面鋪墊話題的疼,也白受了。

好家夥,彭姠之心裏跟水泵似的被抽了一把,想要瘋狂出拳,又知道肯定會打到棉花上。這女的真的可能讓人抓狂了,一會兒讓她閉嘴,一會兒讓她趕緊說。

但彭姠之還真的就不能不說。

于是她把手交疊在桌子上,準備單刀直入:“你給我私信那麽多,是幹嘛呢?”

“劇評。”

“廢話,誰不知道是劇評啊,但我的廣播劇,跟你有關系嗎?你平常也不評別的啊,再說了,你沒我微信嗎,沒我電話嗎,你為什麽要注冊一個小號來私信我?”

“首先,”紀鳴橙推了推眼鏡,“那不是小號,只是我的生活號,記錄花草的長勢,沒有隐瞞過,也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這,然後呢?

“其次,作為一個已購買劇集的聽衆,我有權利以任何渠道,在不人身攻擊和口出惡言的情況下,反饋自己的聽後感。而你的微博號正以導演的名義進行廣播劇宣傳,應當付起一部分受達聽衆反饋的義務。”

“這是我購買劇集的頁面。”紀鳴橙把自己的手機推過去,讓彭姠之看。

“而且,我們私下沒怎麽聊過天,我忘了你微信號是什麽。”

現在記住了,恐你姬娃。

彭姠之聽得一愣一愣的,感覺好像挺有道理的樣子。

“那,你會聽這個劇?”《霸道王爺追妻七世情》。

她還是難以相信。

紀鳴橙把手機拿回去,點頭:“我是書粉。”

“書粉?”這兩個字又在彭姠之瞳孔裏百轉千回。

紀鳴橙第二次把手機推過來,一個QQ群聊界面:“書粉群,我是書粉。”

卧槽。

彭姠之的心在哆嗦了,她難以想象,紀鳴橙這樣的人,每晚回去對着這樣的網絡小說姨母笑。

想想實在太變态了,比她用患者的牙齒玩拼圖還要變态。

“你,你看言情小說啊?還加群。”彭姠之不自覺放輕了嗓子,很溫柔,很纏綿,目光還帶着一點憐憫。

三十多歲的人了,當書粉,加群,還是考據粉,一條條給她對原文。

突然在回憶,剛剛自己有沒有表現出對這部小說的大不敬。

彭姠之嘆一口氣,擡頭望着吊燈,胸腔好像有北風在呼呼地吹。

她剛才就是在這個人的面前,感到自己被她居高臨下地注視着,當了一秒鐘的,小玩意兒。

恨不能以頭搶地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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