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神清氣爽,彭姠之今天起得很早,拉開窗簾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一句話,江城最貴的不是房價,而是四時不變的豔陽天。

如果陽光有價格的話,江城的會被裝到最好的那一壺裏面,不烈不怯的火候釀出它上好的質地。如果要用銀子等價交換,可能一千兩也不夠,可能一萬兩也不夠。

彭姠之對着大大的落地窗笑了笑,伸個懶腰走出門,然後在走廊處停下腳步。

客廳的陽臺上,紀鳴橙執着鐵質的灑水壺澆花,她在澆灌枝葉,陽光在澆灌她。

等幾株花朵都被照料到,紀鳴橙放下水壺,盤腿坐在小軟墊上看書。

彭姠之突然就在想,為什麽紀鳴橙那麽有安眠的效果,可能因為她是這個快節奏的都市裏的bug,她似乎從來沒有着急的時候,她會規劃好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像分好一塊軟綿綿的奶油蛋糕,不疾不徐地享用它。

享用,對,彭姠之覺得這個詞用得很精準,紀鳴橙像是在享用時間,因此她坐在那裏的時候,像是時間的主人,盡管她看上去纖細得沒有多少力氣,垂下的長發像絲縧,翻頁的手指像玉骨。

彭姠之突然就覺得,她更貴,比壇子裏封存的最好一壺陽光都要貴。

“早上好,紀老師。”彭姠之很舒坦地打招呼。

紀鳴橙轉過頭:“早上好。”

“睡得好嗎?”“有好一點嗎?”

兩個人同時說。

彭姠之笑了:“你是說我的睡眠,還是身體啊?”

“你可以随便回答一個。”紀鳴橙低頭看書。

“那我就不回答了,”彭姠之坐到沙發上,“反正你也是場面話。”

紀鳴橙沒再答,彭姠之玩了會手機,突然想起來:“你今天沒排班?”

“嗯。”

“那中午吃筍燒排骨,你覺得怎麽樣?”早飯不想吃了,彭姠之拆開一袋餅幹。

“你會做?”

“一般,你打下手吧。”她自己嚼了一塊,又覺得吃獨食不太好,于是走到紀鳴橙旁邊,拈起一片遞到她嘴邊。

紀鳴橙擡眼看她,彭姠之嫌她扭捏:“哎呀,你不是看書嗎,手要翻頁,別把書弄髒了,我喂你。”

紀鳴橙遲疑片刻,然後張嘴咬住一小塊。

彭姠之“噗”地嗤笑,揶揄她:“你就不會一口包住接過去?這小口小口一下一下的,我還得伺候你啊小姐?”

“你要喂我的。”紀鳴橙仍舊不緊不慢地咀嚼,神色淡淡。

“得,我喂出白眼兒狼來了。”彭姠之真就等她嚼完了,才拍拍手,去洗手間洗手,把頭發紮起來,然後換衣服。

她望着鏡子裏唇紅齒白氣色良好的女人,暗暗給自己加了個油,要好好睡覺,照顧身體,活得比王八還長啊彭姠之。

嘿嘿。

下定決心之後,彭姠之就以開展一個大項目的嚴謹态度來對待此次同居,欺騙他人的愧疚心理和感恩睡神的報答心理交織,導致她看着紀鳴橙,就越看越像微服私訪的觀世音,想着在有限的合租時間裏盡量對她殷勤點,這樣即便她發現真相,也會念着自己的好。

更重要的是,紀鳴橙完全沒有想過收她房租。

于是彭姠之就自然而然地包攬了家務活,每天和田螺姑娘一樣掃地擦地,買菜做飯,她的工作安排是一陣一陣兒的,前段時間趕了工,最近不是太忙,居家時間比較長。

她也沒想到,自己當初想做賢妻良母的偉大理想,擱置多年後,以這樣的形式實踐了。

所以她掃着地,突然問紀鳴橙:“你覺得咱倆像不像先婚後愛啊?”

紀鳴橙正喝水,差點沒嗆到:“什麽?”

“你上次ipad裏那本言情小說,我接着看了,感覺那狀态跟咱倆挺像的,尴尴尬尬的,但也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

又開始亂用成語,紀鳴橙很無奈,沒打算再支教。

“不過不一樣,”彭姠之彎下腰繼續掃地,“他倆還沒睡呢,我倆睡過了。”

紀鳴橙臉微紅,拿起書進書房。

彭姠之在後面偷笑,自從她發現自己一提睡覺這事紀鳴橙就不自在,她就嘴賤老愛說。

她講給向挽聽,向挽用活見鬼的語氣跟晁新說:“好可怕。”

晁新問:“什麽?”

向挽道:“網上說直女可怕,我不大相信,今日得見,名不虛傳。”

于舟很造孽地嘆了一口氣:“我覺得你別玩脫了啊,到時候她去那個什麽bot投稿你。”

“标題我都想好了:有個直女拿我的手DIY,然後訛上我了。”

“啊……不會吧?”彭姠之有點警覺,也覺得自己這樣不太好,于是就不提了。

她當然不覺得自己訛上了紀鳴橙,相反,她認為倆人在互相幫助。比如她發現這個小紀博士也有短板,那就是做飯很難吃,而自己義不容辭地接管廚房,每天對着菜譜給她變花樣做飯,小紀醫生自此喪失了和食堂大姐交流感情的機會。

又比如,晚上她熱情地邀請紀鳴橙跟她一起追劇,然後跟着紀鳴橙泡腳,倆人兩個同款泡腳桶,在沙發上排排坐,彭姠之給紀鳴橙講劇情,還給她削蘋果。

“每天一個蘋果,醫生遠離我。”彭姠之每次遞給她的時候,都要講這個爛梗,然後再往旁邊挪挪身子。

再比如,她還偶爾帶紀鳴橙騎機車兜風,有一次半夜十一點,她們從江邊空蕩無人的大道上飛馳而過,四周閃爍的燈光無聲而喑啞,眯在眼裏像是遺落的目光,彭姠之感受着紀鳴橙貼在她背上的柔軟又僵硬的身體,大叫着把聲音從頭盔裏透出來:“橙子,我跟你說!你要覺得開心的話,你得喊!喊兩下,特解壓!”

紀鳴橙沒有喊,但下車時,她熟練地把頭盔摘下來,臉色慘白,望着手裏的頭盔,突然笑了。

彭姠之載過很多人騎機車,但沒有一個是紀鳴橙這樣的反應,安靜,包容,嘴唇都褪色了,眼裏還有一點生理性的波光,然而她望着頭盔淡淡地微笑。

彭姠之就覺得,她把自己的摩托車也變慢了,把澎湃的心髒也變慢了,但她沒有很反感。

于是她突然發現,“過時”這個詞,有時候也意味着,不會被時間要求和束縛,對嗎?

紀鳴橙是一個過時的人,也是一個時間之外的人。

她有自己的一套規則,挺奇妙的。

不過這仍舊不妨礙彭姠之致力于把紀鳴橙打扮得潮一點。彭姠之很愛網購,想着人也沒收她房租,就也順便給她海淘兩身,紀鳴橙是典型的薄身材,穿什麽都很好看,而且側面更好看,彭姠之看她試着試着,就有點酸。

“你腰好細。”她撇撇嘴說。

紀鳴橙從鏡子裏回望她。

“你也……”她斟酌着說,“你的身材也挺不錯的。”

“嗯?”彭姠之擡頭,看一眼自己身上寬大的家居服:“你咋知道的?”

“你偷偷觀察我。”湊近紀鳴橙,從鏡子裏控訴她。

“沒有。”

“怎麽沒有,我這會兒穿着套頭衫呢,你怎麽知道我身材好,肯定我穿別的的時候,你偷偷看我了,想不到你是這種人啊,看着什麽也不在乎,其實都在暗中觀察。”

紀鳴橙不打算接她的話了,俯身疊衣服。

“你覺得我身材哪最好?其實我胸還挺大的,你注意過嗎?”彭姠之半躺在床上,兩手向後撐着,卷發晃晃悠悠的。

“沒有。”

“那你是覺得哪好?我腿好看嗎?我腿長其實還行。”踢着拖鞋,繃繃腳尖。

“如果我不說,你打算一直這樣展示下去嗎?”紀鳴橙保持着彎腰的姿勢,但突然側臉看向她。

頭勾得低,有點近,仿佛欺身在彭姠之上方,氣氛突然就微妙了,空氣像是忘了譜的琴曲,停了四分之一拍,再停二分之一拍。

然後是一個全拍。

紀鳴橙直起身子,把衣服抱進衣櫃,說:“都挺不錯的。”

彭姠之心裏的琴曲又傾瀉而出,流暢而優美。

她皺皺眉頭,心裏警鈴大作,這種感覺她特麽的太熟了,熟到,它一出現,就能被輕易定義。

彭姠之驅逐式地搖搖頭,像是聽了個恐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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