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吃過飯洗好碗,紀鳴橙繼續回書房寫東西。
彭姠之特別會招呼自己,把箱子拖到次卧放好,再換上家居服,然後癱到沙發上,開始看綜藝。看着看着又把桌子上的石榴剝了,自我投喂。
彭姠之笑點很低,哪怕是搞笑藝人硬撓人咯吱窩,她都能樂得直不起腰。
看了十來分鐘,收到一條微信。
她眼盯着電視屏幕打開手機,竟然是紀鳴橙。
三個字,“小點聲”。
彭姠之直呼見了鬼,站起來往書房去:“喂!”
“你嫌我吵,說一聲不就完了嗎?發微信幹什麽啊?”她敲敲門,然後擰動把手,探出頭去:“吃水果嗎?我給你削個蘋果。”
紀鳴橙側臉看她:“不吃。”
彭姠之趁勢進去:“看書呢?”
趴到桌面,本來想搭兩句話,定睛一眼滿眼英文,她說一聲:“僭越了。”立馬退下。
“咔嚓”一聲掩門,紀鳴橙望着書本,沒有翻下一頁,而是拿起手機。
于是彭姠之剛走到客廳,又收到一條。
“你手上的石榴,是我買的嗎?”
“?”彭姠之折返回去,隔着門問她,“是啊我從你水果盤裏拿的,咋了?”
“那是最後一個。”紀鳴橙說。
“啊,我不知道,不好意思啊,我明天給你買。”
“甜嗎?”
“挺甜的,怎麽了?”
“明天記得買這麽甜的。”
彭姠之樂了,曲起食指敲了她的門一下,小樣兒。然後笑着說:“我洗澡去了啊,我來你這調生物鐘的,我得早點睡,也省得吵你看書。”
“嗯。”
又過了差不多十分鐘,紀鳴橙從書房出來,沒有聽見浴室嘩啦啦的水聲,但有燈光,她走近門前,聽了一下,聽見裏面有人輕輕澆水的聲音,一下一下的,像用手心從盆裏撈出來。
紀鳴橙反應過來,耳朵又慢慢紅了,臉色也不大自在。不動聲色地走到客廳,倒上一杯溫水。
坐下玩會手機,彭姠之擦着頭發從浴室出來,帶着周身濃郁的暖香。
“你去洗吧,吹風機在哪呢,借我用一下,我沒帶。”
紀鳴橙從浴室的櫃子裏拿出來,在沙發旁邊插好電源,遞給她。
“你要去洗嗎?”彭姠之擡頭,自她手裏接過吹風機,素面朝天地望着她。
紀鳴橙印象中的彭姠之永遠都是妝容精致、鬥志昂揚的,性子烈,而且吃軟不吃硬,聽說一個組裏給女CV的價錢比男CV低一檔,她上去就跟人拍桌子,說別跟你姐姐我說什麽行規,要麽你找別的導演,在我這,錢只按臺詞結,擱這男女兩隊各走一邊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上廁所呢。
“姐姐我在圈兒裏十幾年了,為的是這錄音棚,不是陪你修廁所的。”
這句話在剛入行的小姑娘們嘴裏口口相傳,都覺得彭導很帥,但可能只有紀鳴橙她們幾個一路走來的老人知道,當年二十出頭的彭姠之是怎麽錄了整整六個小時,拿到一頓外賣錢都不夠的工資,蹲在樓梯轉角的背面偷偷哭。
已經退圈的前輩吳可去安慰她,問她是不是嫌錢少了。
她說:“不是,吳姐,我嗓子啞了,剛剛怎麽清,聲兒都不脆了,我擔心是不是廢了呀。”
很怕發聲方式不對,毀了聲帶。那時候她挂着眼淚,鼻子紅紅的,像被雨打濕了一樣。
和現在有點像,長卷發濕漉漉的,睫毛也是,臉上的精華液沒有被拍到完全吸收,像附着在毛孔外邊的水汽,令她看起來很年輕,很嫩,有一張飽含期待的臉。
而且她的嗓音很柔,問紀鳴橙要去洗澡嗎,因為有前情,暧昧顯得似是而非,太容易讓人心跳漏一拍。
“怎麽?”于是紀鳴橙的眼神也耷拉下來。
“你現在要去的話,我就先把洗了的內衣拿出來晾上,你幫我找個衣架。”彭姠之要站起來。
“我幫你晾吧,你吹頭。”紀鳴橙往洗手間去。
“那是內衣哎紀鳴橙!”彭姠之拉住她的手腕。
噢,紀鳴橙心裏笑嘆一聲,可能是剛才的回憶太讓人心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那你去,衣架在門背後就有。”坐到沙發上,繼續玩手機。
彭姠之趿拉着拖鞋,小跑步去把衣服晾了,然後規規矩矩回來吹頭發。
等紀鳴橙洗完澡,客廳的燈已經滅了,看一眼,次卧的燈也沒開,紀鳴橙沒什麽睡意,還是坐回書房看書。
才十點,還能聽到小區裏住戶在花園裏遛狗的聲音,零零碎碎的,紀鳴橙很愛聽夜晚書頁劃過的響動,仿佛可以把所有立體的東西都變得扁平化,也把所有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都變得具象化。
比如時間,比如歲月。
門外響起“噠噠噠”的腳步聲,遲疑又錯落,到書房門口停下,想來是看到了門縫裏的燈。
影子從門縫裏拓進來,當主人試探的馬前卒。
彭姠之的聲音比光影還要薄,甚至帶了一點無措:“紀鳴橙,你還不睡啊?”
“怎麽了?”
折騰一天,她不累嗎?
門輕輕被推動的聲響,好像彭姠之靠在了門的另一邊,她沒打算開門,只把後腦勺微微抵在木板上,仰頭看着過道上方的射燈。
“我又睡不着了。”
“是太早了?”紀鳴橙轉動轉椅,面向門口,但沒有起身。
彭姠之連嘆息都沾了一毫米失落:“花園裏有狗叫,另一面靠着路邊,偶爾有大車碾地的聲音,還有,本來我沒有注意的,但醫生說了有炎症,我就總去想,越想越癢,癢得我睡不着。”
她站直身體,準備到客廳沙發上去縮一會兒,但門開了,紀鳴橙站在門框處:“你能聽得這麽清楚?”
“不僅這些聲音很清楚,我還能聽到我腦子裏的聲音,牛批不?”彭姠之笑了。
但她笑得很疲憊,紀鳴橙沒見她這樣笑過。
其實很難想象時間到底改變了她們什麽,當初咧着嘴角的明媚少女也終于替換上疲憊不堪的笑容。
“那……我陪你聊會兒。”紀鳴橙說。
彭姠之抿抿嘴唇,收斂過的眼神往書桌上一瞟:“要不,你去我房間看書吧?”
紀鳴橙愣了愣:“這樣你能睡着?”
“我不知道。”
“我看書會開燈。”
“我不怕光。”怕安靜,又怕耳朵不得安寧。
紀鳴橙沒再說話,拿起書跟她到次卧。次卧沒有書桌,于是紀鳴橙坐在床邊,背對着彭姠之看書。
彭姠之縮到裏面,用被子把自己裹好,又戳了戳她單薄的脊背:“你這樣不冷嗎?”
“不冷,我在書房也不冷。”
“不行,我看着你冷。”彭姠之露出一個腦袋。
“你躺進來,我拿個枕頭給你靠着床頭,也舒服點兒。”說着,她遞給紀鳴橙一個乳膠枕。
要不紀鳴橙這樣陪着她,她挺過意不去的。
紀鳴橙于是靠坐到彭姠之身邊,一手掌着書,另一手習慣性地掖了掖被子中央,省得漏風。
彭姠之滿足地閉上眼,但沒睡,只在紀鳴橙翻書的聲音中,啞着嗓子輕聲說:“有時候你覺不覺得我挺分裂的?”
“嗯?”
她閉着眼睛笑:“白天我總覺得自己很強,晚上就是脆弱女人,以前我自己在家的時候,還喜歡穿着睡袍倒一杯紅酒,站在落地窗前看繁華夜景,那時候我覺得我可落寞,可孤獨,可都市女人了。”
紀鳴橙笑了一下。
彭姠之也覺得好笑,嘆一口氣,又說:“這會兒靠着你,我想起來,咱們也是認識十來年了,你說,哪能想到有一天會這樣睡一塊兒呢?”
“挺奇妙的,這個把月的很多事,我都覺得挺奇妙的。”
“現在住進你家了,我還覺得有點不真實,總覺得跟你還不太熟呢?”
“你覺得跟我熟不?橙子。”
“咱倆做好朋友吧。”
“謝謝你,橙子。”
她說着,聲音漸漸小了,手放在臉側,茂密的卷發鋪開,睡得很乖巧。
紀鳴橙把書合上,看她一眼,心裏說了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