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相親男姓陳,叫陳立彬,文質彬彬的名字,很容易給人良好的第一印象,選的地方也挺有品位的,新中式菜品,不油膩,形式大于內容。
格局布置得像咖啡廳,純白色的桌布搭配淺灰色卡座,素雅清新,而陳立彬訂了靠窗的位置,現在還有一點餘晖,到夜裏,便能看見院子被燈帶纏繞的青竹。
人均高,又在胡同裏,整個餐廳的人不多,多半都是倆人,沖着約會來的。
唯一落單的是彭姠之,坐在能看到紀鳴橙的角落,二郎腿翹得吊兒郎當的,長卷發撥到頸側。
來都來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躲在一旁,但電視裏親朋好友幫忙參謀,都是這樣的吧,最好還要拿個報紙,戴上墨鏡鬼鬼祟祟地看。
紀鳴橙瞧她一眼,嘴唇的弧度似彎不彎的。
彭姠之突然就感受到妝容神奇的魔力,比如說之前那個天外飛仙的紀鳴橙,如果做這樣的表情,只能代表她笑得很清淡,而現在塗上彭姠之真愛的400號大紅管,她的神色有了另外的注解,叫做——似笑非笑。
還挺迷人的。
咳嗯,彭姠之自顧自地嗽一聲,把注意力挪到相親男身上。
一米八幾的個子,不功不過的淺色西裝,短發修剪得不算愣,戴着一副眼鏡,坐下時腿的線條把西褲略繃起來,沒什麽肌肉,看得出平時不運動。
男人顯然對紀鳴橙很滿意,先是輕聲細語地問她要吃什麽,還添一句:“要不要吃甜品,女孩子都喜歡吃甜品吧?”
刻板印象,俗,彭姠之“啧”一聲,她就喜歡吃辣的,最讨厭甜的了。
沙冰?沙冰那是意外。
紀鳴橙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說工作,也說家庭,漸漸擡起手腕托住腮,轉臉看院子搖曳的竹影。
很無聊,甚至不如竹子好看。
窗戶上隐約倒影出妝扮後的眉眼,跟一副古畫上了顏色似的,挺好看,挺鮮豔,但一眼就能看出,它是修複的。紀鳴橙看文物,還是更喜歡它褪色的樣子。
桌上的手機一震,她瞥一眼,是“我知女人心”發來的。
本能地擡頭看彭姠之,卻見她仍在低頭打字。
于是解鎖,不動聲色撥開。
“卧槽,橙子,完了呀。”
“我跟你說了那麽多理論,但忘了一條最重要的。”
“男人啊,那誰說的,普信啊!他哪有覺得自己hold不住的啊,你打扮這麽漂亮,人說不定還覺得挺有挑戰性,挺有征服欲呢!”
一條一條争先恐後地湧進來,瞬間就把屏幕擠滿了,似乎能聽到她在旁邊叽叽喳喳地着急,紀鳴橙鼻息微動,低笑一下。
陳立彬看着她溫順純良的樣子,也拉拉嘴角。
紀鳴橙倒是沒注意,慢條斯理地用一個食指打字回複:“那怎麽辦?”
和她講話的語氣一樣鎮定而和緩。
“要不。”
“你覺得你要裝花蝴蝶,有可能嗎?”
“怎麽裝?”紀鳴橙回。
“演呀!”彭姠之恨鐵不成鋼,“配音演員也是個演員吧!咋,要我導你啊?”
“你導我。”
就這樣晾着相親男,倆人你來我往地聊了起來,好在對方很有涵養,喝一口溫水耐心等待。
“那你給錢嗎?”
紀鳴橙發過去10塊紅包。
彭姠之“撲哧”一聲笑出來:“那你……跟他講帶色笑話,吓死他。”
紀鳴橙掀起眼皮,瞥她一眼,彭姠之捧着手機笑成囤食的小倉鼠,嘿嘿嘿的,眼裏邪惡的光閃閃。
紀鳴橙又想起彭姠之在酒吧,氣定神閑地嫌棄搭讪者太小了的樣子,原來是口嗨王者,也就嘴上厲害,什麽都往外說。
把手機鎖上,紀鳴橙擡頭,對陳立彬說:“我們不合适。”
“嗯?”陳立彬沒反應過來,剛剛聊得還算好,也就發了幾條微信,就直接拒絕了?
不過很快就懂了,畢竟他也37了,談過幾場戀愛,點點頭對紀鳴橙笑:“有喜歡的人了吧?”
紀鳴橙沒答話。
“看起來是剛剛發信息的那個。”回消息時沒有多急切也沒有太甜蜜,但嘴角總歸是隐隐活絡一點,和對着他不一樣。
“既然有喜歡的人,還出來相親,是家裏不同意?”
紀鳴橙喝了一口水,旁邊的彭姠之豎起耳朵聽。
“如果是家裏不同意,一定有理由,長輩的話雖然不一定中聽,但很多時候都是對的,只是我們太年輕,往往聽不進去。我覺得,我們倆其實挺合适。”他推推眼鏡,這麽說。
“我在銀行工作,挺穩定的。有兩套房,江南路一套,吳北路一套,結婚後你想住哪一套都可以,都是全款,加你的名字也沒問題。”
好家夥,糖衣炮彈,這是不打算知難而退啊?彭姠之很看不起他。
“現在也不興什麽彩禮陪嫁了,但我爸媽說了,訂婚以後你可以挑一輛80萬左右的車,嫁妝我們家不要,或者裝修的時候,象征性買點家電也行。”
呵,坐在你對面的是誰啊?拆遷大戶啊大哥,土是土,但是豪啊,你跟人一頓房啊車的,看不起誰呢?彭姠之有點坐不住了。
“婚禮我看很多小姑娘都喜歡出國辦,你有什麽想法?”
“紀鳴橙!”
一聲不小的低斥打斷他們之間的談話,沖過來的女人難以置信地擠着眉頭,眼波脆弱,在紀鳴橙身上足足放置十秒,才提起一口氣,哽咽道:“你真的出來相親?”
陳立彬眨兩下眼,看看她,又看看紀鳴橙,搞不清楚狀況了。
再十來秒,紀鳴橙才開口:“姠之。”
聽聽,叫“姠之”,彭姠之心裏一樂,這是打算配合啰。
彭姠之欲言又止地把神色軟下來,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你跟我吵架,也用不着這樣賭氣吧?你媽媽不同意,那我們就慢慢來,我也沒有一定要逼你啊。”
含情脈脈,柔情似水,一下下撫摸紀鳴橙的手背,又失而複得般緊緊攥住素白的指尖。
“呃,這位……”
“我跟我老公說話,你幹嘛呢!”彭姠之轉過頭去,嬌聲不滿。
老……公?相親男傻了,愣愣地看一眼紀鳴橙,片刻後回過神來,意味深長地看一眼紀鳴橙。
難怪。
難怪條件這麽好,還沒有男朋友,也難怪一直心不在焉,更難怪,家裏不同意。
這種事看得多,他也理解,但多少有點被擺了一道的惱怒,尤其是剛才還自信滿滿地跟人介紹了一遍身家,他克制地悠悠頭,再捏起玻璃杯,喝一口。
彭姠之抱着紀鳴橙的手臂,對陳立彬說:“對不起,我剛才語氣不太好。”
“因為哥哥你看着很優秀,我有點慌。”
一聲“哥哥”,讓對面火也發不出來了,看着也是嬌滴滴的小妹子,這種事是挺無奈的。
“你們,在一起很久了嗎?”他遲疑着問。
“從大學就開始糾纏,分分合合也快十年了。”彭姠之低下頭,撥弄桌上的筷子。
“挺難的。”她落寞地說。
“是,是,理解。”陳立彬看一眼紀鳴橙,紀鳴橙沒被抱着的那只手搭到臺面,軟軟抵住嘴側。
三人相對無言,只剩彭姠之的嘆息,陳立彬沒來由地也跟着嘆了一口氣,越來越如坐針氈,正想說要不今天就到這吧,她倆先回去聊聊,卻見紀鳴橙伸手按鈴,換來服務生,說:“買單。”
然後對陳立彬道:“不好意思,我今天先跟她談一談。”
“嗯,行,那個,行。”陳立彬點點頭,又推一把眼鏡,連平時貫徹風度的搶單動作都沒做,心不在焉地看着紀鳴橙掃碼付款,然後對他欠身打招呼,拉着彭姠之走出門。
透過落地窗,能看見她倆相攜出去,外面的空氣多半很涼,紀鳴橙自然地把彭姠之的包拿到手裏,等她穿好外套,再把自己臂彎裏的大衣穿上。
羊毛大衣包裹她亭亭玉立的身段,彭姠之挽住她的小臂,冷得一哆嗦,靠在她肩側,和她一起出了院子。
沒有什麽特別親密的舉動,但看起來,真的是糾纏了十年的樣子。
體貼入微的,相熟萬分的,打消掉剛才彭姠之言語間透出的三兩分做作。
天開始擦黑,兩旁的路燈也亮起來,紀鳴橙被彭姠之挽着,沿着胡同走,偶然一起踩過幾根幹枯的碎枝,氣氛實在太好,讓彭姠之都沒舍得開口。
還是紀鳴橙先說:“車停在路口,去哪?”
沒把胳膊自彭姠之臂彎裏抽出來。
“不回去嗎?”彭姠之問。
“我都沒吃兩口。”很餓。
“那我們吃飯去,你請我。”彭姠之覺得真的很冷,又把手揣進紀鳴橙的兜裏。
手背擦着手背,然後就沒再動彈。
她很理直氣壯,誰叫自己的外套沒兜。
“為什麽我請你?你攪黃了我本來的局。”紀鳴橙淡淡說。
“攪黃?姐不是幫你脫離苦海嗎?”彭姠之“呵”一聲,“江大博士欸,棟梁之材人類之光,就是讓你在那跟個挂起來的豬肉似的,被別人稱斤算兩地按價收購的?”
“兩套房子,幾十萬的車,買個媳婦,好劃算的。”她陰陽怪氣地說。
紀鳴橙笑了,低着頭,很溫柔的樣子。
然後就不說話了,刷好的睫毛卷翹而風情,跟她冷漠的鼻尖像是楚河漢界一樣泾渭分明。
“幹嘛不說話?在想什麽?我剛那樣你可是配合的啊,可不興秋後算賬,過河拆橋,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啊。”一連用了四個成語,她很滿意。
紀鳴橙放在兜裏的指頭動了動,然後說:“我只是在想。”
“你要裝女同性戀,為什麽,是‘老公’,不是‘老婆’呢?”她望着自己的影子,略将頭一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