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體育北路的晚上永遠那麽熱鬧,霓虹燈像長存不滅的永生花,卯足了勁兒争奇鬥豔,一條街是嗨吧,另一條是清吧,很泾渭分明,小資一點的時候,彭姠之會去清吧坐坐,聽着孤獨的駐唱歌手,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該被憐惜的苦女人。
但下半場她會出現在人潮湧動的嗨吧高舉雙手,恨不得來一曲“姐就是女王”。
這個世界最招人喜歡的就是發生什麽都不奇怪,跟出現在新聞裏的涉案金額一個比一個高一樣,經歷會拓寬人的阈值,從生到死,不過是一個從“稀奇”到“不稀奇”的過程。
比如,幾個月之前,彭姠之壓根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和紀鳴橙來到酒吧,在轟然而至的熱浪中釋放自己。
打開大衣,裏面是一件未過膝的連衣裙,玫紅色的,如果穿在別人身上多半很俗,穿在彭姠之身上,俗裏帶了那麽點嚣張。
一進通道,紀鳴橙已經在皺眉了,而且她伸手無意識地抵了抵太陽穴,彭姠之瞄她一眼,她好像有點累。
從酒吧裏看紀鳴橙,和在生活裏看她不一樣,她坐在卡座看着光怪陸離,像藏于市集的隐士,又像打坐誦經的居士,別人來享受,來堕落,她來修行。燈光中支離破碎的欲望男女帶着妖氣,她懶得收服,也不願意收服,她只在這山洞中借住一宿,天亮再尋道。
很奇怪,上一次在酒吧,還沒有那麽強烈的感覺,但這次彭姠之翻着酒水單,就開始望着紀鳴橙出神。
收回目光,正要随手指兩個,突然聽紀鳴橙說:“忘了一件事。”
“?”
“你吃的那個藥,忌酒。”
???彭姠之人都傻了。
那你特麽的,讓我來?
“我之前沒想起來。”紀鳴橙抱歉地說。
“那,”她耐着性子确認,“喝了能咋樣?”
“可能會死。”
彭姠之張大嘴,久久回不過神。很難判斷這個風輕雲淡地說“可能會死”的人講了真話還是假話,但現在沒辦法了呀,她的藥沒帶出來,根本不可能去對說明書裏的注意事項。
而且,她對藥物這方面一竅不通,所以才那麽崇拜醫生,現在紀鳴橙有身份buff,她不得不低頭啊。
“可是姐,”彭姠之壓低嗓子,“你玩我呢,到酒吧不喝酒,幹嘛?”會被人笑的好不好,侍應生都憋不住了。
“蹦迪,你說的。”紀鳴橙擡擡眼鏡。
“幹蹦啊?”
“需要……濕的嗎?”紀鳴橙不确定。
看一眼舞池,也不是很确定。
“紀鳴橙你小子。”彭姠之咬牙切齒地把酒水單合上。
紀鳴橙又皺眉:“其實,除了皮褲以外,我也不太喜歡你跟我說‘你小子’。”
“我是女的。”
“別跟我提皮褲!”彭姠之要瘋了。
“哦。”
“一打橙汁。”彭姠之望着紀鳴橙,偏偏下巴,對服務員說。
“一,一打?”服務員小心确認。
“你點那麽多幹嘛?”紀鳴橙望着她。
“好看,有錢,樂意。”彭姠之撐着下巴想,“一打橙汁得幾十個橙子吧?要鮮榨的,榨幹淨點,榨出慘叫那種。”
服務員一頭霧水,有點害怕地看眼彭姠之,然後下單走人。
等就剩倆人了,紀鳴橙才慢吞吞地問:“所以,你點橙汁,跟我有關?”
清澈純良的眼神,彭姠之眯着鳳眼,對上她,笑吟吟的:“你說呢?”
說完,她忽然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打量紀鳴橙一眼,擡腕反手掩住嘴。
“笑什麽?”
“想到了一個黃色笑話,你要聽嗎?”和紀鳴橙厮混久了,彭姠之也矜持一點,至少知道在講黃色笑話前先預警。
“你說。”
“哎呀,”彭姠之蹙着眉頭,輕嘆,“你剛說跟你有關,我突然就覺得,橙汁兩個字,蠻色情的。”
她笑逐顏開地彎着眼角,意味深長把眼神往紀鳴橙的前胸一繞,再回到她臉上,輕佻又風流地挑起眉頭。
好歹是在酒吧,她的主場,調戲個清純佳人還是手到擒來。
但這次紀鳴橙臉沒有紅,耳朵看不到,而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嗯?什麽反應?”彭姠之很好奇。
“挺奇妙的。”
“?”
“你有到了聲色場所就自動擴展尺度的功能嗎?”
“呃,也不算吧,其實我尺度一直很大,”彭姠之咳嗽一聲,“但就是氛圍好點兒,我就能發揮得好一點,你懂嗎?”
“我沒有在誇你。”
“是嗎?”橙汁上來三份,彭姠之拿起一杯,暢快地喝起來。
彭姠之很絕望,也不知道是該怪沒有酒精起作用,還是旁邊這個人形穩定器把自己給糟蹋了,總之她是萬萬想不到,她此刻望着舞池裏瘋狂扭動的青年人,竟然一點參與的欲望都沒有,反倒是頭一回如此清晰地逐一觀看群魔亂舞,發現都跳得挺醜的。
造孽啊,再看兩眼,她可能得把蹦迪這愛好給戒了。
“今天你上廁所時,晁新給我打電話了,”紀鳴橙也端起一杯橙汁,沒有用吸管,直接抿一口,“問起你了。”
“問我幹嘛?”
“問我跟你,有沒有發生什麽。”
彭姠之一下警覺了:“你咋說的?”沒有把自己套路紀鳴橙的事給抖出來吧?
“我說你叫我老公了,還有,分享了一下我媽對你的看法。”
紀鳴橙悠哉游哉地邊喝邊說。
“???你媽能對我有啥看法?我倆見都沒見過。”顧不上震驚前半句,彭姠之每次只能抓一個信息點。
“我媽說,你喜歡我。”
卧槽,還真……精準啊。
彭姠之打了個嗝。
“阿姨怎麽會這麽想呢?”有點心虛,不是很理直氣壯了,稱呼從“你媽”換成“阿姨”了。
“她,感覺吧。”紀鳴橙說。
“不過我媽不是很懂年輕人,也應該沒有跟你這樣的人接觸過,所以我想,還是問問你的意見比較好。”
“你喜歡我嗎?”
彭姠之沒喝酒,但她覺得自己醉了,醉得暈暈乎乎的那種。她和紀鳴橙坐在酒吧喝橙汁,清醒地品鑒別人的舞姿,這件事就夠離譜,但她怎麽也想不到,會有一個人,用學術讨論的語氣,這麽突如其來地、旱地拔蔥地、青天白日下太陽雨似的,就問她,喜歡自己嗎……
換個人在這個場合說這種話,那妥妥就是撩妹,但紀鳴橙太有本事了,她把時間、地點、對話都完全換了一個性質。
“這,我怎麽可能喜歡你啊,我是直的啊。”彭姠之挽一下耳發。
“知道了。”紀鳴橙認真地看旁邊的人跳舞。
她這反應,彭姠之就不甘心了,怎麽這麽平靜啊,顯得她剛剛心跳漏的那一拍,特別慫,特別見不得人似的。
于是她強壓下蠢蠢欲動的情緒,坐過去,再坐過去,坐到差不多要貼住紀鳴橙了,問她:“我要是喜歡你又怎麽樣?不喜歡又怎麽樣?”
紀鳴橙聽她這麽說,沒有急着答話,但很突然地,笑了一下,然後轉過臉看着彭姠之,搖頭:“我也不知道。”
“什麽叫你也不知道啊?你不是直的嗎?”
“我好像,沒有說過我是直的。”紀鳴橙微微蹙眉。
心跳如雷,跟上頭了似的,彭姠之都聽不見旁邊的聲音了,耳朵裏堵了棉花,而紀鳴橙認真的眼神是一汪清水,在她心裏攪啊攪,然後她能感覺到萬物複蘇的聲音,有鯉魚在水面翕動嘴唇,酥酥麻麻的,然後是小跳蛙,撲騰撲騰,一只只跳出來。
好特麽玄幻啊,她在昏暗的夜場,想春天。
“沒有……說過嗎?”腦子不太夠用了,她本能地反問。
“說過嗎?”紀鳴橙的聲音又冷又軟。
“我不記得。”
“我也不記得。”紀鳴橙又笑了笑。
“你可不可以不要笑啊?”彭姠之不知道為什麽,睜眼望着她,就有點眼酸,她覺得紀鳴橙不應該笑,至少現在不能。
“好。”
“你不是總去相親嗎?”
“是。”
“你不是……”那麽土,看起來就是一個傳統女人啊,相夫教子,賢妻良母那種,怎麽可能有別的可能性啊?
“都什麽年代了,彭姠之,”紀鳴橙又端起橙汁,喝一口,“我只是沒有談過戀愛。”
“從概率上來說,彎和直的可能性各百分之五十。”
“這個,用科普嗎?”紀鳴橙認真地望着她。
不确定需不需要像解釋“冰清玉潔”那樣,解釋一下算法。
“靠,我又不是弱智。”彭姠之罵罵咧咧,捏着吸管,飛速吸一口。
媽耶,紀鳴橙有可能……是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