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彭姠之明白了,為什麽紀鳴橙會因為一個吻或者一次不确定的上床經歷這麽耿耿于懷,因為它意味着,将在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上加碼。
紀鳴橙是天秤,生性愛平衡,如果沒有平衡,就要百分之百。
讨厭百分之六十,讨厭百分之七十。
頭有點癢,彭姠之伸手撓撓,紀鳴橙見倆人沒話講,問她:“要回去嗎?”
“沒勁透了,想回去,又不甘心。”彭姠之撇嘴。
到酒吧喝橙汁,傳出去都會被笑的好不好。
可是作者覺得已經晚了,至少有4000來人已經傳閱。而且喝橙汁,是因為怕死。
手指在茶幾上敲擊一圈,蠢蠢欲動的代表性動作,紀鳴橙看出來了,自己把眼鏡摘下,輕柔地放到桌面:“你平時怎麽蹦迪的?”
“教我。”她說。
彭姠之眉尾一挑,喲。
把剩下的橙汁喝到底,她才站起身,兩手伸到腦後風情萬種地将卷發一抛,香水味漫出來,要躍躍欲試加入戰場。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邀請了……”
“你就大發慈悲地告訴我?”紀鳴橙一笑。
“哦,《寵物小精靈》的梗你就懂,看來你小時候也挺潮的啊。”彭姠之走過去,把手遞給她,“你的時尚感是在什麽時候停滞不前的?”
紀鳴橙看看她的指尖,沒動。
“通常像你這樣坐在卡座最外側的女生,如果顯示出要蹦迪的欲望,是可能會收到這樣的手的,矜持一點呢就站起來,open一點牽手,撩一點,握手腕。”
紀鳴橙伸手,在她手腕的血管處一碰,往下,拉住她的手指,不過只借力站穩,跟她往舞池去。
“嚯,好家夥,你一下整合了三種應邀方式啊?”彭姠之刮目相看。
“都試試。”紀鳴橙點頭。
被她搭過的手腕不安分了,湧入人群時,彭姠之趁勢握住紀鳴橙的手。
“當心,人很多。”她說。
但心裏想的是,幸好,幸好DJ把音樂打得動感而激情,咚咚咚地調動她的肌肉,也咚咚咚地掩蓋她的心跳。
從人群中穿過,找了個不打起眼的角落,彭姠之跟着音樂緩緩扭起來,一面點頭一面看紀鳴橙,她在碎片式的閃光燈中有一點不适應,低頭望望腳下。
“它在震?”她擡頭問彭姠之。
“對,舞池的地面會動的,讓你跳起來,”音樂聲太大,彭姠之湊近她耳邊說,“試試,像玩蹦床一樣,往上跳。”
紀鳴橙有一點猶豫,看看旁邊,好像沒人是玩蹦床似的雙腳往上跳的。
“不用管別人怎麽玩,橙子,”彭姠之拉住她的雙手,笑得意氣風發,“你跟我玩兒,來。”
雙腳離地,她低低地跳起來,跟着音樂節奏一起一落,長卷發恣意又灑脫,像她身上鑽出來的叛逆因子,從疲倦的頭皮上揮發出來,彈跳在空氣裏。
紀鳴橙像受了蠱惑,也跟着她跳起來,彭姠之見她動了,很開心,又拿起她一只手伸過頭頂:“然後你可以舉起來,跟着節奏揮揮手。”
這時DJ恰好開始調動氣氛:“Put your hands up!”
“嘿!”彭姠之高高舉起的手掌往下壓,和衆人一起在節拍的高潮處大喊一聲,眯起的眼亮晶晶的,她又像二十出頭那樣朝着光芒最盛處笑了,笑得神采飛揚,無畏無懼。
紀鳴橙望着她的側臉,看她皺皺鼻子,看她咧咧紅唇,最後她帶着閃耀的笑容傳過來,在鋪天蓋地的嘈雜聲裏喊:“你也試試啊!”
“我不熟悉這首歌,”不知道該在哪裏迎合氣氛,“而且,我不知道,蹦迪也要喊麥。”
“喊,喊麥?”彭姠之臉都綠了。
一聲輕笑,紀鳴橙輕聲說:“逗你的。”
彭姠之看呆了,紀鳴橙也會逗人嗎?那種感覺像什麽呢,像死水突然活絡了,像冰面突然裂開了,像在盛夏炎炎的午後,你不抱希望地打開本以為空空如也的冰箱,發現裏面有一罐冰可樂。
好像有嚼冰塊的聲音,在自己心裏“咔嚓,咔嚓”的。
“你逗我幹嘛。”她用很輕的聲音說,在舞池裏安靜下來了。
“開個玩笑。”
手還跟紀鳴橙十指緊握着,紀鳴橙說話的同時,稍稍搖一搖。
彭姠之突然就忍不住了,看向她說:“其實蹦迪不是這樣的。”
“嗯?”
她把手抽出來,放到紀鳴橙的腰上,姣好而迷人的鳳眼勾住她,說:“知道我為什麽要喝酒嗎?”
“不知道。”
“因為有時候,我們會這麽蹦。”她伸手,攬住紀鳴橙的腰,把她往自己方向一帶,下腹貼住,前胸也蹭了蹭,然後交纏脖子到她臉側,咬咬下唇,說,“你讓我教你的。”
沒喝酒,但不妨礙周遭的煙酒味侵襲她,也不妨礙劇烈的音浪撞擊她,更不妨礙旁邊的人肆無忌憚接吻的聲音,在誘敵深入的光影氣氛中麻醉她,紀鳴橙說,這是聲色場所,對吧?那怎麽可能這麽清淡呢?
她聽見了紀鳴橙的心跳,也很快,彭姠之突然就滿意了,說:“你別緊張。”
抱住她,松松地抱住她,緊緊地抱住她,身體在音樂中搖曳生姿,帶着對方的節奏,她仍在紀鳴橙耳邊說:“你心跳真的很快,通常我們喝了酒,心跳才會這麽快。”
“你們?”
紀鳴橙的嗓音降落下來,問她:“你以前和別人蹦迪,都是這樣?”
“不止。”彭姠之搖頭。
然後撤開身體,和紀鳴橙保持了大約十幾厘米的距離,腰上的手攀爬上去,在她臉上一摸,很燙,因為紀鳴橙的臉很紅,不過彭姠之沒有過多留戀,而是伸到她腦後,插進溫暖而柔軟的頭發裏。
彭姠之望着她的嘴唇:“氣氛好的時候,我們會接吻。”
她湊近:“像旁邊那兩個人一樣。”
鼻息打在唇端,紀鳴橙本能地咽了一口口水,微側臉看向旁邊,兩個女生吻得火熱又纏綿。
“她們,是情侶嗎?”紀鳴橙小聲問。
“不是,”彭姠之搖頭,“她們都未必認識。”
“她們也不一定是彎的。”只不過,因為欲望,因為放浪形骸,因為孤獨,因為想要慰藉。
紀鳴橙搭在彭姠之胳膊上的手收緊,攥住她的衣袖。
“不過我現在不會,”彭姠之放開她,呼出一口氣,“因為我沒有喝酒。”
她眨眨眼,看向旁邊的音響,努力讓自己平靜,最後将紀鳴橙的手一勾:“走吧,這首歌我不喜歡。”
語氣有點落寞,很突然,也很喪。
離開舞池,像是回到人間,她突然覺得,和紀鳴橙描述的舞池,甚至包括這個夜店,都像一面照妖鏡,把人心裏的妖怪揪得無所遁形,那些在白天潛伏的惡魔,只能靠吞噬夜晚生存。
有的人夜晚很短,妖怪沒有食糧,很柴,很弱,比如紀鳴橙。
有的人曾經夜晚很長,那惡魔被喂得很肥,很強,能夠動搖人賴以生存的體面根基,比如彭姠之。
回到卡座,她把自己扔到沙發上,像灌酒一樣灌了自己一杯橙汁。
紀鳴橙望着她,又把眼鏡戴上,很想問她,以前真的時常在夜店跟別人接吻嗎?聽她的語氣,好像男的有,女的也有,又好像這跟感情無關,接完吻可能連拜拜都不必說,親昵只留在舞池裏。
好在彭姠之沒有把她當作可以放在舞池裏輕佻的那一個。
嘆一口氣,她沒再說話。
彭姠之轉頭看她,一見她沉默的姿态,有點不高興:“你幹嘛這個表情啊?你幹嘛一副我自甘堕落的表情啊?”
“我沒有。”紀鳴橙無辜。
“我,我雖然跳舞的時候跟別人瘋過,但我不約的,kiss什麽的,還好吧。“彭姠之略微心虛。
“而且,也是好些年之前的事情了,也就這樣過幾次,我近兩年,也沒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釋些什麽,越說,越覺得自己好遜啊。
想展示一下自己的主場,想借故放縱自己親近她一下,又不敢,紀鳴橙一失語,自己竟然跟個貞潔烈女一樣在這立牌坊。
好煩,亂七八糟。
“你是在……跟我解釋嗎?”紀鳴橙不确定,問問看。
“我,沒有啊。”彭姠之頂頂口腔,說得毫無底氣。
“我也在想,”紀鳴橙淡淡一笑,“你會在意我怎麽看你嗎?”
彭姠之脫口而出就想否認,但她架起二郎腿,擡手抵住下巴,瞥紀鳴橙一眼:“你……那,如果這麽說的話,你那個,對我,什麽印象啊?”
“我對你的印象……”
紀鳴橙稍稍偏頭,眼裏落入橙汁金黃的液體。她開始承認,自己當年應該是向往過彭姠之這樣的女孩,她和所有人都處得很好,好像認識的朋友都喜歡她。
她不用管會不會給人添麻煩,就好比她能夠在某一個周末的半夜十一點,直接就從微信裏點人讓出來陪她玩。
紀鳴橙以前也嘗試過跟她搭話,坡跟是一次,第二次,是在她23歲的時候。
那年彭姠之、蘇唱還有她合作了一部劇,無CP,三女主,雖然是小成本,不過在當時題材新穎,也正好合了女性主義題材擡頭的趨勢,算得上熱播廣播劇。
因此劇組就讓她們三個再去棚裏錄一個小劇場,那天下午她們到得比較早,坐在過道旁邊的休息椅子上,彭姠之拿手機刷微博,很驚喜地跟蘇唱說,網上竟然有她們倆的CP粉,叫“暢想”。
彭姠之一邊翻超話,一邊抱怨:“憑什麽你在前面啊?”
她們倆向來關系好,說得很熱鬧,紀鳴橙坐在一旁,想了想,問一句:“不知道網上有我和你們的CP粉嗎?”
她的聲音太低,不夠彭姠之聽到,或者說,不夠二十來歲的彭姠之靜下心來聽到。
彭姠之依然和蘇唱叽叽喳喳,沒有理她。
紀鳴橙沒有問第二次,只不過後來想,如果當時彭姠之理她的話,會回什麽,多半是“唉,我看看,搜一下,會不會有咱倆的啊?咱倆的CP名會叫啥啊?不可能還是我在後面吧……”
可能叫“橙汁”吧。多年後,紀鳴橙和彭姠之坐在酒吧,望着當年沒做成朋友的人,點了一打撒氣的冷飲,陰差陽錯為自己解答了這個問題。
紀鳴橙笑了笑,說:“剛認識的時候,覺得你挺驕傲的,也覺得,我們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吧。”
彭姠之心頭一動:“那,有交集以後呢?”
紀鳴橙思索片刻:“挺難定義的,挺分裂的,挺矛盾的。”
彭姠之又想問,如果這樣的人,有一天喜歡上你,你會開心,還是會苦惱呢?
但她沒說。
那晚回去,她沒有要紀鳴橙陪她睡覺,因為倆人都累得筋疲力盡了,互道晚安,彭姠之又熬到天快亮,終于進入睡眠狀态。
那晚她夢見自己口了紀鳴橙。
冷汗涔涔地驚醒,覺得身下不對,跑到衛生間,發現她濕了。
彭姠之在馬桶上呆坐半小時,這事兒實在離奇,也實在超綱。憑一己之力真的hold不住了,得問問她的狗頭軍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