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病好了,但心碎了

常安鎮只有一家醫院設有太平間,最早死去的阿K和光頭的屍體都安置在那裏,想必李玟也葬于同處。

許遲順着昏暗狹窄的樓梯來到地下室,一推開太平間的門,就感到一股潮濕陰冷的風撲面而來,其中夾雜着濃濃的消毒水的味道,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牆角的排風扇嗡嗡的轉着,在僻靜的地下室裏格外的清晰,讓人煩躁。四面水泥牆沒有窗戶,所以大白天裏所有的燈都亮着,電流也嘶嘶作響。

許遲看見李伍背靠藏屍櫃坐着,腦袋輕輕挨着一個編號為025的櫃門,眼睛微閉,看不出是睡了還是醒着。

他的臉色陰郁,雙頰瘦削,短短兩周時間就變得如此嶙峋,在慘白的燈光映襯下,甚至讓許遲産生一種他已經死了的錯覺。

或者說身體雖然還在呼吸,但精神已經被埋葬了。

哀毀骨立,莫過于此。

許遲不免一陣心酸,緩緩走過去,李伍慢慢睜開眼,看見了他。

許遲的目光落在025號櫃門上,心裏猜測李玟的遺體大概是保存在裏面,他低聲道:“你呆在這裏幹什麽?”

李伍頓了一下,張了張嘴,聲音因為長時間的閉口不言而變得低啞,“他怕黑,我在這裏陪他。”

許遲幹脆也一屁股坐在堅硬的地板磚上,背靠着藏屍櫃,擡頭望着灰暗滲水的天花板,随口道:“那我也陪你一會兒,反正閑着。”

定時開啓的排風扇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這種吵鬧的噪音消失之後,牆角滴答滴答的滲水聲便清晰了起來。

倆人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靜靜坐着,中間隔了一米的距離,也是隔着那個025號藏屍箱,或者說,之間隔着李玟。

大概一分鐘之後,李伍開口了,“你回來了,也就是說,他也回來了吧?”

許遲點了點頭,“回來了。”

“我會殺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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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遲苦笑了一聲,“不用在意我,說真的,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殺了他…”

應該吧…

李伍大概是很久沒跟別人交談過了,只有碰上許遲這樣的人時,他才願意多說幾句:“我從小時候就一直在想,我哥比我大,也許會比我先死,有段時間我想這個想得睡不着覺,一直很焦慮,也很害怕。”

“後來我就想,如果我哥死了,我就立刻和他一起去,我們同生共死,這樣想來,也就沒那麽可怕了。”

“如果他是被害死的,我拼了這條命也要為他報仇,同歸于盡也好,如果僥幸報仇之後自己還活着,我會回到我哥在的地方,和他死在一起,葬在一起,下輩子還在一起。”

這種話乍一聽是有點兒可怕的,但許遲扭頭看向李伍的時候,發現他的眼神真的是那種純摯的溫柔,不帶有一點兒私欲。

就算是親兄弟,尚且也做不到同生共死,更何況他們還沒有血緣關系。

許遲心裏酸楚起來,低聲道:“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說,我會幫你的。”

“嗯,謝了。”李伍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問道,“聽愛德華說你生病了?”

“沒什麽事,已經痊愈了。”

話音剛落,太平間的燈忽然閃了兩下,竟然全滅了,許遲在黑暗中看不清東西,茫然的望了望天花板,“怎麽了?停電了?”

冷櫃還在嗡嗡運轉,昭示着電力還在正常供應。黑暗裏傳來李伍的聲音,“可能是燈絲燒壞了,這些天我一直開着燈。”

許遲訝然,“你一直呆在這裏沒離開過?!”

李伍沒說話,只是掏出手機,按亮了屏幕,手指在屏幕上滑來滑去。

白光映在他臉上,隐隐勾勒出側臉冷硬的輪廓。

許遲瞥了一眼,看見手機上全都是照片,有的是兄弟倆的合照,但大部分還是李玟的單人照。有些能看出明顯的裁剪痕跡,應該是從某種大合照上摳下來的。

雖然黑燈瞎火的太平間很詭異也很恐怖,不過許遲是見慣了屍體的人,除了覺得有些冷之外,沒什麽別的感覺。

對他來說,一動不動的屍體遠比拿着刀槍的敵人要可愛多了。

許遲一直陪李伍呆到黃昏,才勸他出來和自己一起去醫院食堂吃飯,但晚飯之後他很快就又回去了。現在還是深秋,太平間溫度更低,而且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生理藥水的味道,許遲都不知道他是怎麽熬過這麽多個晚上的。

但他多少也明白李伍的心情,所以沒強求他跟自己一起走,簡單的告別之後,他叫了輛計程車,報了自己公寓的地址。

回到公寓,天色已經完全暗了,夜風陣起,吹亂了人的頭發。許遲裹緊了外套,深吸了一口氣,順着樓梯噔噔噔的跑了上去,震亮了一路的聲控燈。

他剛踏上六樓走廊的地板,就被一個人猛得抱住了,許遲愣了一下,下意識想反抗,半秒之後他就認出了對方,身體放松了下來。

“愛德華…”

“這次真的要吓死我了。”愛德華憂心忡忡的看着他,仔細打量他的臉色,“他帶你去醫院了嗎?有沒有做手術,病情怎麽樣了?”

“去過了,我已經滿血複活了。”許遲後退了一步,張開雙臂向展示自己,笑嘻嘻的道,“你看,不是活蹦亂跳的嗎?”

愛德華微微皺起了眉,許遲總是這樣,對自己的身體毫不在意,傷疤還沒好全就忘了疼,還總是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欠揍樣子。

既然自己比他大五歲,就自居為長輩,訓斥道:“別嬉皮笑臉的,從今往後,戒煙酒,禁辛辣冰飲,我不會再縱容你了。”

許遲的笑容頓時垮了,整個人縮小了一圈似的,也不精神也不活潑了,可憐吧唧的求道:“別吧,通融通融呗…”

愛德華格外嚴厲,“沒得商量。”

許遲還想多嘴幾句,一旁的房門啪的一聲被撞開,安娜着急忙慌的沖了出來,毫無淑女形象的大喊:“阿遲阿遲!你回來了!”

她腳上踩着兩只穿反的藍拖鞋,身上穿的粉紅豹家居服,腦後的田園風麻花辮只梳了一只,另一只就亂糟糟的散着。林西西從她身後露出頭來,手裏拿着一把梳子。

看來這倆姑娘剛才在互相做發型,聽到聲音之後來不及收拾就跑了過來。

林西西怯怯的看向他,小聲道:“你病好了嗎?”

剛被下達了養生死令的許遲無比頹廢,“我病好了,但是心碎了。”

愛德華:“……”

不至于這樣吧。

他嘆了口氣,拍了拍許遲的肩膀,“這是為了你好,別抱怨這那的了,走吧,進屋。”

許遲腳上乖乖的跟着他走,嘴上還不停的讨價還價,“能抽煙吧?抽煙過肺又不過胃,沒關系的。”

愛德華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許遲立刻噤聲,擡手在嘴邊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表示自己清楚明白,絕無異議。

幾個人進了屋,許遲自覺的坐在沙發上,把這些天發生的事情都講述了一遍。愛德華問道:“你沒聯系總部?”

“抱歉,我覺得叫他們來也沒用。”

“你做的對,這件事情确實不能再牽扯進來別人了。”

在君夜和許遲不在常安鎮的這些天裏,他們也嘗試着規劃新的逃離路線,不過因為嶙崖的監視和阻礙,全部都失敗了。

那小子就跟個雷達似的,難纏的很,一點兒也不比君夜好對付。想要避開他的眼線動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許遲回想起跟嶙崖交手的那次,确實,他不但在體力與速度方面遠超常人,而且似乎也和君夜一樣,有着神出鬼沒的特異能力,更重要的是,他太忠心了,只要是君夜吩咐的事情,他絕對會一絲不茍的完成,不會有半點兒疏忽。

現在君夜也回來了,逃走就更難了。

想到李玟的死,許遲有些沮喪,心髒被名為愧疚的荊條纏繞了起來,微微刺痛。

要是他能趕緊想起君夜的名字就好了,這場殺戮游戲必須停止。

但是……許遲又心生疑慮,君夜這樣大張旗鼓的報複他,肯定是有什麽緣故在裏面的。只是想起他的名字,難道就能化解二人之間的仇恨嗎?

問題真的能被解決?君夜是否會按照諾言放過他們?他值得信任嗎?

許遲不太适合深入思考,腦袋已經快要冒煙了,他是個打架鬥狠的傭兵,讓他動腦,實在是有點兒為難他。

許遲幹脆不想了,問愛德華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愛德華想了想,說道:“說實話,我有種不詳的預感,坐以待斃只會造成全軍覆沒,所以必須要逃走。”

林西西弱弱的道:“可之前君夜說,再逃的話就讓我們付出代價。”

“确實,但是留下也只有死路一條,只能拼一拼了。”愛德華看向她,客氣的道,“可能你不太習慣,但是我們傭兵的字典裏是沒有坐以待斃這個詞的,每次逃跑我們也都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

愛德華在說這些的時候,許遲和安娜的表情都很平靜,他們習慣了出生入死的日子,所以在面對這種困境時,會本能地選擇危險但有希望的逃生計劃,而不是做一只不知何時被宰殺的困獸。

“但是怎麽跑啊?”安娜一邊梳着自己的卷發,一邊插嘴,“那條深溝怎麽過,我們已經沒有抛繩槍了,又不能飛過去。”

許遲懷裏抱着地雷,有一下沒一下的撸着它的耳朵,聽到安娜的話,頓時靈光一閃,猛的站起來,“就是這個!”

地雷嗚一聲,從許遲膝蓋上滾了下去,委委屈屈的躲到了茶幾下面。

安娜懵了,“什麽,什麽這個那個?”

“飛過去。”許遲指了指頭頂,“我們可以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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