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黑檀木大門“吱呀——”一聲朝內徐徐敞開,空曠的底層客廳內傳來沉悶幽遠的回音,宛如來自黑暗深處的召喚。
“大哥,你別自己吓自己。”婁保國沒當回事兒,“洪伯年紀大了,早睡很正常,可能沒聽見門衛那兒的通知呢。”
周毅卻站在柏朝那邊:“不,是有點不對勁,以前就算洪伯自己不出來迎接,也會有人來迎接,今天怎麽一個人也沒有?”
柏朝沒往裏走,拉着虞度秋走下臺階,遠離大門:“門口的站崗保安沒有異常,應該沒外人闖進來,但保險起見,還是多喊幾個保镖來吧。”
周毅點頭,擡手敲了敲隐形無線耳機,正要喊人,突然間,客廳內巨大的水晶吊燈啪地亮起,光線刺得他不得不擡手遮擋,逐漸适應後,瞧見一人從旋轉樓梯上走下來了。
“小姜,你怎麽在這兒?”婁保國驚奇地問,“你的房間不是在輔樓嗎?”
姜勝走出大門停在了臺階前,手裏拿了個透明的瓶子,裏頭裝着小半瓶無色的液體,解釋說:“洪伯今晚頭暈,想小憩會兒又睡不着,正好我自己做了幾瓶月季精油,能改善睡眠,就給他拿來了。他聽到門衛通知,本來想下樓迎接少爺您的,我讓他歇着,代他下來了。”
周毅擔心道:“洪伯沒事兒吧?要不我們上去看看?”
姜勝搖頭:“還是別打擾他了吧,好不容易才睡下。”
周毅想想也是:“好吧,那明天再來,我們先去把車停了,少爺。”
婁保國對他手裏的精油挺感興趣:“這你自己做的?這麽厲害啊。”
姜勝笑了笑,露出兩個梨渦:“花園裏的花那麽多,修剪下來的也挺新鮮,扔掉太可惜了,就想辦法利用一下。”
婁保國:“能給我一瓶不?”
“行啊,不過這瓶還是試驗品,味道不夠濃,我明天給婁哥你再做一瓶。”
婁保國在整個壹號宮的保镖內年齡排名第二小、還不得不喊年齡最小的那位大哥,難得聽見別人喊自己哥,頓時飄飄然了:“哎喲,太麻煩你了,謝謝啊。以後有什麽麻煩跟哥說,一定幫你!”
“嗯,謝謝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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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毅等他半天,過來揪他耳朵:“你天天睡得跟死豬似的,我房間都能聽見你呼嚕,要什麽助眠精油?就愛白蹭人家的東西。”
婁保國哇哇大叫着被他拽走:“誰說我天天睡得香?有時候吃撐了會睡不着啊!”
“那你需要的是健胃消食片!”
兩人吵吵鬧鬧地上車遠去了,虞度秋轉身,瞧見還有一位杵着不動:“你不去睡嗎?”
柏朝松開了他的手,但沒有離開,仍戒備地盯着樓內:“我把首飾放回去再走。”
“不用,送你了,我去睡了——小姜,你也一塊兒上去吧,今晚陪着照顧洪伯,他挺喜歡你的,誇過你能幹。”
姜勝高興道:“是嗎?謝謝少爺和洪伯誇獎。”
柏朝卻不配合,說:“你送給陸瑾瑜吧,他比我聽話溫順,更适合被你圈養。”
虞度秋哈哈笑了兩聲,攬住他肩往裏走:“醋味太濃了,我不就和他上了個床嗎,又沒和他談情說愛,至于嗎?”
“我不明白。”柏朝低着頭,似乎在看上樓的樓梯,從虞度秋的角度看過去,是一張英俊到幾乎完美的側臉,氣質已經趨近于成熟,甚至經常顯露出超越同齡人的鎮定通透,但此時此刻,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絲孩子氣的倔強,“你一向對你的愛慕者仁慈,杜苓雅給你下毒你都能不計較,為什麽唯獨對我這麽殘忍?我有罪,但罪惡至此嗎?”
虞度秋彎腰,從下往上看他表情,不知悔改地笑道:“我們死都不怕的小柏眼狼原來也會傷心啊?哭一個給我看看?或許我會心軟,對你好一點,下次和瑾瑜上|床的時候叫上你。”
柏朝緩緩擡頭,隐去臉上一切表情,不再看他,掃開了肩上的手,再開口時嗓音微啞:“我到了,少爺,你去睡吧,我放完東西就走,再見。”
說的是再見,而不是晚安,仿佛與他做了訣別。
不可一世的狼崽子終于露出了挫敗之色,虞度秋有種大獲全勝的痛快感,插着兜洋洋得意地踱步到他面前:“好了,看在你這麽可憐的份上,告訴你個事兒吧,其實我和瑾瑜……”
柏朝繞過他,走向衣帽間:“我不想再聽你和他如何上|床的了,跟我沒關系。明天我會給你答複,早點睡吧。”
虞度秋卻沒理他,與他擦肩而過,神色古怪地盯着前方走廊:“音樂廳門口是什麽?”
柏朝與姜勝同時望過去——從樓梯上來,二樓往左是書房、衣帽間等,往右則是音樂廳、藝術品儲藏室等,音樂廳的門參照了維也納金色大廳的希臘式風格,金碧輝煌,古雅別致。
而就在這扇雙開門的角落邊上,倒着一枚銀色棋子。
相比起門的尺寸,可說是渺小得微不足道,但與金光燦爛的大門一對照,又十分明顯,稍加細看便能發現那抹銀光。
三人走近了,虞度秋彎腰撿起棋子看了看,是枚騎士:“這不是我書房裏的嗎,怎麽跑這兒來了?”
姜勝摸摸後腦勺:“不知道啊,可能之前周小姐來玩的時候亂扔的吧,小孩子嘛。沒事,我給您放回去,您早點睡吧。”
“都走到這裏了,就進去坐會兒吧,或許這是我們共度的最後一晚了呢?小姜,去把書房剩下的棋和棋盤一起端過來。”虞度秋沖柏朝揮了揮手中棋子,一伸手就推開了門:“如果你贏了,我就彈首曲子給你聽……”
這時,本該一片漆黑的音樂廳卻從門縫中射出了刺目的光,柏朝的瞳孔在光照下急劇縮小!
“別進去!”
虞度秋在感受到光的瞬間已察覺異常,邁出的一只腳迅速收回,然而剛轉過頭,就有一樣冰涼的東西抵在了他的前額上。
“铛!”銀騎士落地,咕嚕嚕滾進了門內。
同時,他也看清了音樂廳內的駭人景象——
寬闊平坦的地磚上,躺了七八個被綁住手腳、不知死活的傭人,有男有女,排列得整整齊齊,顯然是被人拖過來擺放好的,看人數,恰好是今晚在主樓值班的那一批。
大廳正中央的三角鋼琴琴腿上,還綁着一人,卻是清醒的,嘴裏塞着布條,正聲嘶力竭地沖他嘶啞地吼叫,可惜年紀大了,肺活量不足,外人聽來不過是微弱的呻吟。
虞度秋對着面前舉槍的方臉男子一歪腦袋:“我記得你,負責送花的貨車司機,是不是?”
“虞少爺記性不錯。”回答的卻是姜勝,槍口頂了下柏朝的後腦勺,“我勸你配合,否則你心愛的保镖就沒命了。往裏走。”
“哎,又是司機。”虞度秋舉起雙手投降,卻沒一點被槍指着的緊迫感,從容邁步進入音樂廳,甚至對他們的裝備評頭論足:“你們來綁架我這種級別的人質,居然連把真槍都沒有,這是改造過的射釘槍?難怪來搶劫,這也太窮了。”
姜勝關上門落下鎖,招呼另一個黃毛的同夥過來綁人,回答:“對啊,就是看您家太有錢了,想借來花花,買幾把真槍玩玩。”
黃毛男上來就猛踹了柏朝膝蓋一腳,柏朝悶哼倒地,正好撲在虞度秋面前。
虞度秋眉頭一皺。
倒不全是心疼,更多的是奇怪,這家夥戰鬥力什麽時候這麽弱了?
不過仔細一想,他便猜到了原因——姜勝三人雖有武器傍身,但以他們倆的身手,全身而退不成問題,甚至可以封鎖壹號宮後報警,逼他們投降。但眼前的這些人質恐怕就要遭殃了,惱羞成怒走上絕路的綁匪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其他人虞度秋或許不在意,但倘若洪伯出事,柏朝知道他會崩潰。
為了保全所有人,他們只能暫時充當人質、摸清情況,然後再尋找營救時機。
柏朝似乎磕到了腦袋,擡手摸了下太陽穴的位置,但下一秒便被黃毛和方臉合力綁了起來,粗尼龍繩在背後牢牢打了個手铐結,越掙紮越緊的那種。
這三人是慣犯。
倘若真是尋常的搶劫綁架倒也罷了,但就怕……虞度秋的目光不經意般掃過姜勝的手臂——近三十度高溫的夏夜裏,他仍穿着長袖。
仔細一想,自從他入職以來,幾乎每天都是炎炎夏日,他卻從未穿過短袖。
虞度秋暗暗思忖着,靈機一動,突然自說自話地解開西裝扣子:“麻煩先讓我脫個外套,這兒熱得我快出汗了。”
黃毛和方臉登時如臨大敵,神色慌張,然而瞧他确實只是脫了個西裝、沒有掏出武器後,又為自己的大驚小怪而惱羞成怒,狠狠推了他一把:“有病是不是?”
虞度秋竟沒被這一下推倒,冰冷如刀的目光剜過推他的黃毛,後者不自覺地脊背一涼,咽了口唾沫,問:“姜哥,這小子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姜勝明顯比另兩人年紀小,卻被喚作“哥”,看來是以實力論地位。
“怎麽能說我們虞少爺有問題呢?他只是自大慣了而已。”姜勝手裏的槍始終未放下,臉上的笑容卻無害,“虞少爺這麽一說,是有點熱了。你們倆快把他綁了,去開個空調。”
他邊說着,邊用沒拿槍的那只手将一邊袖子捋了上去。
虞度秋的瞳孔微微一縮。
姜勝的袖口卡在了上臂中央,半截青黑色的火苗從袖子底下冒了出來,宛如來自地獄的幽幽鬼火。
虞度秋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乖乖讓黃毛綁了,走到柏朝身邊坐下,短短幾秒間大腦飛速運轉——
每個入職壹號宮的員工應該都做過詳細背調,為什麽沒有查出來姜勝的問題?是負責招聘的人事玩忽職守?還是說,姜勝的履歷貨真價實,只是人事沒查到他還負責接在國內收海外毒|品郵包?
後者的可能性居高,畢竟連警方也還沒查到他頭上……
等等。
虞度秋腦中霎時間一片雪亮。
姜勝還不知道,他們已經發現郵包案中的毒|販是他,也就是說,姜勝以為他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所以剛才只字未提毒|品,所以拿的槍也不是真槍。
這些人想把今晚的事僞裝成普通的入室搶劫!
黃毛和方臉找了半天才找到中央空調的開關,按下去之後,天花板上立即送來一陣陣涼風,體感登時舒坦許多,二人接着又走回來,草草搜了遍身,主要拿走了手機、手表和戒指,對他倆脖子上挂的奇怪首飾不感興趣,想來是不識貨。
“說吧,你們想要多少錢?”虞度秋先發制人,裝作不知他們的來歷。
姜勝蹲下,槍杆子挑起他下巴:“虞少爺,你真是我見過最有意思的人,就不怕我們是來殺人滅口的嗎?”
虞度秋剛要開口,背後的手突然被人輕輕碰了下,一樣堅硬小巧的東西勾了勾他的手指,帶着些許手心握過的體溫。
他側目看向身旁的人,柏朝也回看他。
是什麽東西……虞度秋剛冒出困惑,忽然發現,柏朝耳朵裏的無線耳機不見了。
明明進門前還在。
對了!是剛剛摔倒摸頭時悄悄摘下的,難怪搜身時沒被發現。假如婁保國和周毅這會兒還沒摘耳機,應該能聽見他們的全部對話內容。
小柏眼狼……這是在安慰他別害怕呢。
虞度秋沖他一笑:“死有什麽可怕的,和愛人死在音樂廳這種浪漫的地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柏朝怔了怔,眼中浮現出短暫的光亮,然而很快明白了他說這話的意圖是為了傳遞情報,眼神又黯淡了。
虞度秋沒管他,轉頭對姜勝道:“而且我覺得,你的目的不是殺我,否則剛才在門口就能動手了,為什麽要綁我們、綁他們?你也不想制造命案,是吧?”
但願周毅和婁保國能聽見,否則這些暗示就白說了。
姜勝仿佛聽了一場精彩的演講,神經質地為他鼓了鼓掌:“虞少爺确實聰明,既然這樣,那我就開門見山了,我們要的不多,就五十億。”
“……”虞度秋嘴角一抽,“你該不會天真地以為,我身價百億,就有一百億現金吧?你今年幾歲?讀過書沒?”
姜勝不帶溫度地笑了笑,将右手的槍換到了左手。
突然間,毫無預兆地揚手,一拳頭狠狠砸下!
虞度秋反應迅速,及時偏頭,沒被砸中鼻梁,但距離太近避無可避,臉上還是挨了這重重一下。姜勝年紀小力氣卻大得驚人,這一拳頭砸得他顴骨差點粉碎,被縛的身體在沖擊之下也沒能穩住平衡,倒向柏朝身後。
不遠處的洪良章看見這一幕,悲痛地發出嗚嗚哀鳴。
“安靜點,老東西,我又沒殺了他,慌什麽。”姜勝不耐煩道。
虞度秋疼得臉頰抽搐,費勁地睜開眼,朝老人家送去一個安撫性的微笑,忽覺這小柏眼狼實在沒良心,居然不回頭關心一下他的傷勢。
平時嘴上說得好聽,我可以為你去死,我一定死在你前頭,真到了關鍵時候,還不是只顧着自己……嗯?
虞度秋定了定睛,确認了自己沒看花眼。
柏朝被綁住的手不能活動,但手指依舊靈活,正沖着他反複勾起手指。
什麽意思?這個時候調情?
虞度秋吃力地伸長脖子,輕輕咬了下他不安分的手指。
“…………………………”
柏朝倏地收回了指頭,但很快又伸出來,這回觸碰到了身後人的臉,并順着臉頰摸到了下巴,再往下就摸不着了。
他的指腹很燙,或許是剛才緊握着耳機的緣故,也可能是廳內空調剛開,空氣依舊帶着夏夜高溫,總之,微微出了層薄汗。
撫摸肌膚的觸感,有些滑膩。
很像那個炙熱的六月末。
他們多次接吻的那天,也是真相敗露、走向決裂的那天。
[你敢說,你一秒也沒心動過嗎?]
從未心動過,誰知道怎樣才算心動的感覺。虞度秋自嘲地想,如果指的是心跳加速、口幹舌燥、目光離不開這人的感覺……那又何止是一秒呢。
作者有話說:
少爺:這時候還跟我調情,真是受不了,就這麽愛我嗎,哎,勉為其難地配合你一下吧。( . )
小柏:……給我項鏈割繩子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