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光微亮時,這一夜的動蕩不安才終于平息下來。
市中心醫院周圍的早餐鋪子剛開張,熱騰騰的包子一屜屜地端出來,來買的多是陪夜的病人家屬。
盧晴算了算病房裏的人數,再加上自己,最終買了十個包子五杯豆漿,拎着袋子穿過馬路小跑回了醫院。
推開單間病房的門時,看見裏頭兩名傷員一個左臉包着紗布,一個右臉包着紗布,又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你倆可以湊一對兒了!”
虞度秋整個人陷在沙發椅裏,腳擱在凳子上,身上蓋了條薄毯,以他的講究程度來說,着實是非常寒酸了。他揉按着太陽穴,剛從淺覺中醒來,擡手看了眼手表:“七點……盧小姐,你也太勤快了,這一晚上又是給我們做筆錄,又是轉告我們調查情況,才睡了四個小時,還這麽有活力。如果你哪天想嫁人了,我可以排個隊嗎?”
雖然知道他在開玩笑,盧晴還是怪不好意思的:“虞先生,你不讨人厭的時候還挺讨人喜歡的。”說完又意識到自己說了句廢話,“哎呀,別扯這些了,趕緊吃早飯吧,趁熱才好吃。”
虞度秋笑笑:“我不餓,你給他們吃吧,保國一個人能吃五個包子。”
盧晴驚奇:“這麽多?那我好像買少了啊。”
婁保國臉紅道:“沒有沒有,我吃得不多。”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接過袋子,伸手拿了個肉包,淺淺地咬了一口,說:“你看,我一口才這麽點,能吃多少啊。”
盧晴看着他手裏只剩下一半的包子,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
虞度秋掀開毯子下地,走到病床邊,問床上人:“想吃什麽?我給你拿。”
柏朝動了下纏着繃帶的左臂:“只傷了一條胳膊,也沒殘廢,可以自己拿。我沒胃口,你們先吃吧。”
“也行,等會兒讓孫主任再檢查一次,沒大礙就回家了,想吃什麽讓魏師傅做。多吃點兒,昨晚割條繩子都沒力氣,傷成這樣純屬活該。”虞度秋的視線掃過他裸露在被子外的大片胸膛,随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柏朝不明所以地拽下去:“熱。”
“……”
盧晴拿着豆漿過來:“起碼喝杯豆漿吧,拎過來老重了……哇,小柏同志,身材不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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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度秋接過豆漿,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下位置,坐在了盧晴的視野中心:“盧小姐,徐隊那兒有消息了嗎。”
“啊?哦。”盧晴的注意力被話題吸引了過去,“徐隊他們還在整理出租屋裏找到的線索,讓我待在這兒照顧你們。沒及時察覺姜勝的真實身份是我們的疏忽,差點就讓你損失慘重了。”
虞度秋搖頭:“我這邊也存在疏忽,背調做得不夠充分。”
“不不,你那份背調資料已經夠詳細了。”甚至差一點就構成侵犯隐私罪了,盧晴沒敢說,“省了我們好多麻煩,等姜勝的真實身份浮出水面後,我們再順藤摸瓜找到那個接電話的人,一舉拿下!”
婁保國嘴裏嚼着第三個包子,疑惑道:“姜勝那小子真留過學啊?怎麽還會幹這種勾當,踏踏實實找份工作不好嗎?”
盧晴自己也嘬了杯豆漿:“那可難說,高智商罪犯一直都存在。不過姜勝和指使他的人也算不上高智商,居然想搶劫五十億,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但凡他們要的少點兒,或許已經得手了。”
“未必是要錢這麽簡單。”虞度秋說,“從你告知我的電話監聽內容來看,姜勝要的不是錢,而是某個人的所在地。而王後一直都是出手即害命,從來沒謀財過,為什麽這次改變意圖了?”
盧晴困惑:“可他們确實綁架了你索要贖金啊,不是謀財是什麽?”
“謀財害命是結果,綁架是過程。”柏朝突然出聲,“對方看重的,或許是過程。”
虞度秋回過頭,朝他俯低身子,項鏈從領口中滑落,蕩下搖曳:“說來聽聽?”
柏朝目光微動,盯着那片白皙的領口,語速随呼吸一起加快了幾分:“我們之前認為,對方只有冷兵器,在國內無法遠距離刺殺你,所以只能通過下毒、挑撥離間這樣的方法來削弱你的防護。但這次,姜勝手裏有槍,王後若是只想殺你,不圖別的,完全可以讓姜勝直接開槍,何必大費周章地綁架那麽多人質?如果不是為了錢,那很可能……他純粹是想折磨你。”
盧晴還是不明白:“可是,昨晚受傷的是你呀,虞先生倒是安然無恙,哪裏受折磨了?”
柏朝張嘴,欲言又止,用眼神詢問當事人。
虞度秋無所謂道:“沒事,我來說吧。盧小姐,你或許有所不知,我小時候曾被綁架過。這裏……留下了一點精神創傷。”
他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聽不得槍響,更見不得槍殺,如果昨晚真的有人死在我面前,我可能會舊疾複發。”
盧晴隐約聽紀凜提過這事,沒想到這麽嚴重,不禁心生同情:“原來如此……他們太惡毒了!殺你之前還要利用你的弱點來折磨你!”
“不僅如此,對方還故意讓我知道。”虞度秋無奈聳肩,“黃漢翔一案中我就感覺到,對方似乎摸透了我的性格,能夠精準預測我的行動。我起初以為對方只是擅長心理分析,但從昨晚來看,他對我本人的生平經歷,好像也了如指掌。不光知道我害怕綁架和槍擊,還知道我曾買過虛拟幣,這些可不是随便上網搜索就能查到的信息。”
盧晴愣了半天,終于想明白了。
姜勝背後的人,想讓虞度秋意識到自己已經被人洞悉,而向來城府深沉、自以為掌控全局的虞度秋必定因此動搖,卻又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着幼年噩夢重現,精神瀕臨崩潰,在無助孤寂與絕望痛苦中等待自己的死亡降臨。
昨晚的綁架,更像是一場針對虞度秋的嘲諷和淩虐。
“這得多恨你啊……”盧晴想想都心裏發毛。
虞度秋微笑:“恨歸恨,那位王後倒也是個懂藝術的人,在我卧室的床上用白花擺了個十字架,可以想像,如果姜勝按原計劃把我引到卧室,然後槍殺我,我的會濺在花上,那畫面,一定非常具有藝術觀賞性。”
“…………”盧晴與他實在難以正常交流,只好深呼吸,無視他的奇葩發言,強行将話題轉回案子,“姜勝在電話裏說,‘別他媽又是你擅自行動吧?’,所以這次綁架,和上次夏洛特停車場的狙擊,都是王後自己的主意嗎?你不是說國王不敢殺你嗎?為什麽會允許王後對你出手?”
“或許是察覺我的威脅性太大了,或許是控制不住殘虐的王後了,都有可能。”虞度秋的目光始終落在床上人的臉上,逐漸施加壓迫,“若是後者,國王就完蛋咯,控制不住自己的棋子,是會遭反噬的。我的王後絕不能這樣,必須對我言聽計從,知道嗎?”
柏朝沒有作答,只是深深地回望着他。
空氣的濃度又開始不對勁,周毅感覺呼吸有些不順暢,清了清嗓子,小聲問:“他倆說話為什麽要靠那麽近?少爺都快撲到小柏身上去了。”
婁保國又拿了個包子,津津有味地吃着,腮幫子鼓起:“小……唔……小情侶的事,咱們少管!”
盧晴仿佛被當作了透明人,尴尬地瞧着病床上的兩人無聲對望,心想難怪紀凜這幾個月格外暴躁,誰攤上這兩位目中無人的都得抓狂。
“虞先生……無論是哪種原因,既然這次對方沒得手,那肯定還會有下次,你務必當心啊。”
虞度秋收回纏繞的目光,終于轉身看她:“嗯,謝謝提醒,不過我現在沒心情考慮這些,臉疼得很,多少年沒受過這種罪了,哎。盧小姐,讓你的好隊長去查吧,我先休息兩天,理理頭緒。”
盧晴聽見後一句,頓時洩氣:“別提他了,我的好隊長一聽說穆警官已經死了,整個人就像丢了魂一樣,讓我們全聽徐隊指揮,自己回家了,到現在都不見蹤影。我能理解他的傷心啦,但案子還是要查的嘛,否則可能會有更多人遇害啊。”
“你理解不了,我理解不了,誰也理解不了他的心情,沒有人能與他感同身受。”虞度秋道,“但你說的沒錯,案子總要繼續查,日子總要繼續過。別讓他頹廢下去,盧小姐,這件事就拜托給你了。”
盧晴拍拍自己的胸膛:“那肯定!不管怎麽說他也是我的隊長呀。那沒啥事兒的話我就先回局裏啦,順便把多的包子拿過去分掉……咦?怎麽少了一袋包子?”
周毅朝婁保國的肚子努嘴:“不就在那兒嗎?”
婁保國不好意思地撓頭:“不知道為什麽,小盧同志買的包子特別香,不知不覺就吃了五個……嗝!”
盧晴趕緊搶了一個包子叼嘴裏:“沒事兒,能吃是福氣,我先走啦,拜拜!”
“诶,拜拜!改天見!”待她出去了,婁保國轉頭感嘆:“看看人家,壓根不嫌我吃得多,多好一姑娘。”
周毅無語地搖頭:“別把人家的客氣當誇獎!”
半小時後,孫興春帶着護士來查房,态度一如既往,見面就趕客:“能出院了趕緊走,真夠嬌生慣養的,上回割破點皮讓直升機送來,這回出點血要占個床位躺一晚上,我這把老骨頭早晚被你們折騰死。”
柏朝同意道:“我也說不用來,我自己能處理。”
孫興春一聽這話,老頑童脾氣上來了,立刻叛逆地變了口風:“你能處理?怎麽處理?查百度?最怕你們這種不懂裝懂的病人,這可是槍傷!你會縫合嗎?幸虧不是真子彈,也沒射穿骨頭,否則你這條手臂算是廢了。還在這兒耍酷,給誰看吶?真要這麽厲害你能躺在這兒?”
“……”
虞度秋見他吃癟,忍不住拍手稱快:“孫主任,還是您有本事,他連我都敢頂嘴,到您這兒就啞口無言了。”
“你也別高興得太早。”孫興春的炮火轉移了目标,“小時候就不給我省心,住院那會兒天天又哭又鬧,我在外科住院部都能聽見從內科那兒傳來的鬼哭狼嚎,一會兒說自己怕黑不敢一個人睡,一會兒又說找不到病房裏其他的小朋友了,你住單間哪兒來的其他人,講鬼故事呢?要不是看在你外公的面子上,我才不哄你。還有……”
“……您說這麽多口渴了吧?喝杯豆漿。”虞度秋立刻将盧晴給的豆漿見縫插針地遞了過去,皮笑肉不笑道,“都是些童言無忌罷了,我那會兒神經有些衰弱,容易做噩夢,愛胡思亂想,您又不是不知道,提這些幹什麽呢。好了,不耽誤您,我們也該走了。”
孫興春大殺四方後,最終還是負責地再次檢查了柏朝的傷口,确認沒有大礙後,擺擺手示意他們麻溜地滾。
于是一行四人向警方說明了情況,獲得批準後,怎麽來的便怎麽回去了。
昨夜跑車爆炸後的殘骸枯木尚未清理幹淨,留下一片漆黑焦土,遠遠望去,仿佛郁郁蔥蔥的山上立了塊黑色墓碑。
“把花園裏的花移栽過去一些吧。”經過那段斷裂的圍欄時,虞度秋說,“起碼他工作很認真,這是他應得的。”
應得的結局,也是應得的祭奠。
“可惜了那輛柯尼塞克,幾千萬呢,還是超稀有款。”婁保國惋惜道,“他到底為什麽不停車啊,黑燈瞎火地開山路,不是找死嗎?”
虞度秋手肘撐着車窗,手背托着下巴,望着窗外說:“很正常,紀凜不也是嗎?明知希望渺茫,仍舊義無反顧。每個人在自己執着的人或事上,都是個瘋子,誰也別笑話誰。”
車開進了壹號宮的大門,洪良章這回早早便在主樓門口等候了,他昨夜受驚後精神狀态不佳,此刻臉色還有些發灰。周毅下了車立馬去攙扶他:“洪伯你出來幹嘛,趕緊休息去。”
“我太疏忽大意了,當初姜勝是我選中的,怎麽就……”洪良章說着說着眼眶便紅了,“少爺,我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虞度秋走過去挽住他胳膊,攙着他往裏走:“人是您挑的,背調又不是您做的,這個家沒有您還得了?昨晚要不是您機智地落下那顆棋子,我可能就回卧室了,柏朝也就回輔樓了,姜勝他們三個再合力制服我,誰能聽到我的呼救?”
洪良章聞言,心裏稍稍好受了些,說:“昨天也是湊巧,我想着小果之前來做作業,書房桌子有點亂,就沒和大夥兒一起吃晚飯,去整理書房了,沒想到整理到一半,突然有把槍抵在我後腦勺,情急之下我只來得及随便抓了顆棋,走到音樂廳門口的時候假裝要逃,趁他跟我推推搡搡的時候,把棋子丢在了門外。真是老天保佑,還以為太小了你看不見。”
婁保國誇贊:“洪伯你可真是有勇有謀,居然敢跟持槍劫匪争起來,還能給我們留下線索。”
“你們就別笑話我了,昨晚我也吓得不輕,好在大家都沒事,吃了藥的也醒過來了。警察說那瓶假精油就是一般性的迷藥,不會留下後遺症。”
這時,洪良章想起一事,往口袋裏掏了掏:“少爺,手表。”
虞度秋看了眼失而複得的鹦鹉螺,苦笑:“這手表怕不是有什麽詛咒吧,怎麽穆浩戴了就出事,我戴了也出事。”
洪良章一聽立馬縮回手:“喔唷,還真是,那別戴了,我請個師傅驅驅邪。”
“您怎麽越來越迷信了,我開個玩笑,它要是真這麽邪門倒好了。”虞度秋拿起手表,扣上手腕,“巴不得出事,出事就有線索,就能盡快破案,我就能繼續享受去了。”
幾人聊着聊着便到了二樓,音樂廳內的狼藉已被收拾幹淨,只有天花板上的大窟窿還沒修補,角落裏有樣東西銀光閃閃。
虞度秋走過去撿起來,是那顆銀騎士,不過馬頭已經被掉落的空調砸斷了,不知所蹤。
“去把我書房那盤棋拿過來。”虞度秋饒有興致地看向柏朝,“昨晚我的話還算數,你要是能贏我,就給你彈一曲。”
“我贏不了你。”柏朝幹脆道,“但你要我陪,我随時奉陪。”
周毅與婁保國合力将沉重的棋盤和剩餘棋子擡了過來,又拖來兩個沙發椅,周毅還想圍觀會兒,被另兩位識相的人一左一右架走了。
音樂廳大門輕輕帶上,廳內空曠得令人感到孤單。
“開始吧。”虞度秋坐下,擺放好棋子,“你先。”
柏朝沒有異議,用沒受傷的右手執棋,第一步便出動了那顆斷裂的騎士。
拖着殘破的身軀,懷着一腔孤勇。
棋局開始得快,也結束得快,虞度秋将死了對面的王,看了眼表,才過去一刻鐘。
“你今天好像沒有上次專心。”
“專心也贏不了你。”
“自暴自棄了?”
“嗯。”柏朝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下,“昨天你說的……我做好選擇了。”
落地窗外的陽光傾灑于廳內,金黃燦爛,花園內的花香随風入窗,伴随着未散的隐約焦味。
虞度秋緩緩摩挲着金王後的後冠,仿佛在愛撫自家小狗的金色皮毛,懶洋洋地掀起眼皮,看着面前低頭垂眸的男人,明白自己勝券在握了。
“你選什麽?”
柏朝深吸一口氣,然後說:“我不想離開你。”
勝局已定。
虞度秋撐着下巴,譏诮地勾起嘴角:“行啊,那以後就乖乖地——”
“但我也不會完全聽你的。”柏朝打斷了他的話,“那樣和你的其他情人沒有區別,你總有一天會膩煩我、抛棄我,我不要這樣的下場。”
尖銳的後冠刺痛了手指,虞度秋龇牙在心裏輕輕嘶了聲。
真難馴服。
“你這人好奇怪。”他無法理解,“我當着你的面去跟別人上床,肆意嘲笑挖苦你,你仍舊願意舍身護我,已經沒底線沒尊嚴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麽可堅持的?”
柏朝搖頭:“我的底線其實很高:你和我在一起之後,眼裏心裏只能有我一個。只是我現在還沒資格提這條底線,所以我不阻止你,但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實現。”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虞度秋扔了手中棋子,金王後咕嚕嚕地滾下棋盤,跌落到地磚上,發出一聲哀痛的碰撞聲,“既然不打算聽話,一會兒去房間收拾東西,我讓司機送你走。這一個多月的工資找人事結清,夠你享受一陣子了。”
柏朝臉上如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波瀾,仿佛早已預料到這般結局,只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昨晚,我有很多次機會制服姜勝。他用繩子綁的那種結,我知道怎麽徒手解開。”
虞度秋身形一僵,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可我想賭一賭。”柏朝沉沉地低笑,“他開槍射中了我手臂,你當時臉上擔心的表情……真的讓我很高興,以為你很在乎我。”
“…………”
“後來勒住姜勝的時候,我為什麽不開槍?不止是怕槍響吓到你,也因為……我希望他讓我多受點傷,這樣你或許就會更心疼我了,不舍得趕我走了。反正當時老周他們來了,你已經脫離危險了。”
“……”虞度秋一時無言以對,心裏震蕩了數個來回,最終只能想出兩個形容詞:“……愚蠢又瘋癫。”
“沒辦法,我只有這最後一次機會打動你。”柏朝垂下雙睫,怔怔盯着棋盤,“其實我還有很多事沒完成,但如果失去你,完成了似乎也沒有任何意義。我在這個世上還是一個人,沒有人需要我,沒有人愛我,我活下去的理由是什麽?我不知道。”
虞度秋冷哼,将棋子一顆顆擺回原位:“賣夠慘了嗎?接下去是不是要說‘你是唯一給我溫暖的人,你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我可擔不起這麽大的責任,不過是吻了你而已,有什麽稀奇的,一天到晚像個讨債鬼似地追着我要個名分。”
“我不會說這種話,我也知道一個吻對你來說不稀奇。”柏朝又兀自笑了笑,随即靠倒在椅背上,仰着頭閉上眼,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将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在光下微微顫動着,貌似不經意地問起,“你昨天……吻陸瑾瑜了嗎?”
虞度秋擡眼,只能看見他緊繃的下巴和輕輕抽動的鼻梁:“吻了啊,很多次。怎麽,嫉妒了?”
“沒有。”柏朝的手蓋上眼睛,擋住了刺目的光線,說,“我也吻過你很多次。”
“上次在公司嗎,那也算吻?”
“不是。我用眼睛吻過你,無數次。”
虞度秋整理棋子的手一頓。
“抱歉。”柏朝嘆出一口氣,“以後不提了,也不會再監視了,我這就走,如你所願。”
他等了會兒,沒等到回應,想了想,又補充:“你要是實在不放心,等我完成了所有的事,我也可以解決掉自己。”
依舊無人回答。
他正困惑,突然感覺上方光線一亮——擋光的手被人拉開了。
“死都不怕,就服個軟,有那麽難嗎?”
他下意識地睜眼,卻被突如其來的灼灼日光照得眼前發白,尚未看清上方景象,驀地唇上一熱。
虞度秋感受到他的瞬間僵硬,在心裏嘲笑了一番,動作卻輕柔,手指撫過他的嘴角,發絲輕飄飄地垂在他的臉上,親昵地貼着那張幹燥溫熱的嘴唇,慢慢地厮磨了會兒,淺嘗辄止,然後放開,拍了拍他呆滞的臉:“口口聲聲說愛我,讓你聽話都不樂意,非要跟我犟,我怎麽相信你?”
柏朝的眼睛睜得史無前例地大,呼吸已經亂了,卻還想裝作平靜,竭力抑制臉上露出任何表情,可惜沒能控制住身體的造反:兩只手緊緊抓着沙發椅的扶手,一眼便知已經方寸大亂了。
這種時候倒是單純得可愛。
虞度秋按着他的肩,低頭又吮了吮他因震驚而微微分開的唇,注視着他的雙眼,低聲說:“別拿自己跟別人比……在我這兒,別人根本沒有選擇,只有命令。給了你選擇,還拎不清。”
柏朝狠狠吞咽了下,喉嚨幹啞得厲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耳朵迅速紅了。
虞度秋不得不承認,他非常享受這種奪回自己節奏的感覺。
尤其是從這個人身上。
于是他決定再享受一回。
“你……”柏朝剛找回自己的聲音,又被堵住了嘴。
虞度秋的嘴唇比他濕潤,但更濕潤的是撬開他唇齒的東西,惡作劇似地勾了下他發愣的舌頭,馬上退了出去。
虞度秋撐在他上方,皺着鼻子,吐着舌頭,嫌惡地說:“果然還是惡心。”
他被那頭銀發晃得頭暈目眩。
手腳仿佛不聽使喚,也忘了剛才在計較什麽,心碎什麽,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起來,單手箍緊虞度秋的腰走出兩步,将人壓在了三角鋼琴邊上,急切而莽撞地想延續剛才那份纏綿。
虞度秋身子被壓得後仰,手一撐,觸到了最右邊的琴鍵,發出一組清越的高音。他似乎突然來了興致,扭過頭,就着那幾個音即興創作了一首簡單的曲子,樂在其中。
柏朝吻到了那張貼着紗布的臉,吻到了那截修長的脖子,甚至吻到了那條冰冷的項鏈,就是吻不到那夢寐以求的唇。
他另只手不能動,松開右手又怕人跑了,只能啞聲乞求:“少爺……轉過來。”
虞度秋轉頭的同時,手卻伸到他腦後,扯着他頭發不讓他湊過來,笑得惡劣:“想親我啊?”
柏朝用力點頭。
“那以後聽不聽我的話?”虞度秋的淺眸中盛着明亮日光,剔透如琉璃,聖潔似神祇,向追随他的信徒發出邀請,“聽話就給你獎勵……要不要?”
柏朝的瞳孔失神放大,呼吸急促,完全被蠱惑,什麽都顧不上了,連說了兩遍要。
原來得這樣馴。
雖然過程與自己想象中有出入,但最終目的達成了。
虞度秋松開手,得逞地笑:“行,看在你這次舍命保護我的份上,給你獎勵,就一次,別太久……唔。”
音樂廳的設計請了國際知名的建築師,任何細微的聲響在此都會被放大,分明吻得并不激烈,耳邊卻充斥着彼此的心跳聲、呼吸聲。
嘴裏的舌頭燙得幾乎将他口腔燒起來,存在感過于強烈,虞度秋實在不習慣,推了推面前忘乎所以的男人:“行了……”
柏朝卻仿佛沒聽見,壓着他繼續深入,然而兩個人的臉都受了傷,一不小心就撞在了一起,同時發出“嘶——”的抽氣聲,差點咬到對方舌頭,下意識地往回縮。
柏朝吻着他不放,想再探入,虞度秋卻已忍耐到極限,稍稍仰頭躲開,終于将這個粘人又強勢的家夥攔在防線之外。可嘴裏餘溫猶熱,是他被侵入過的證明。
容許到這種地步,實屬生平頭一遭。
他捂住面前人的嘴,立刻感覺手心濕了。一想到那是自己弄上去的,而自己唇上、甚至嘴裏也有面前這個男人的,登時潔癖發作,松開了手:“夠了,下次不準伸舌頭。”
柏朝沒計較是誰先伸舌的問題,而是問:“下次什麽時候?”
“等你表現好的時候。”
這話聽着像在訓狗,而不是出于動情,柏朝逐漸找回一絲清醒,問:“你昨天跟陸瑾瑜上床的時候,也是這樣吻他的嗎?”
“怎麽又扯到他……他只是我衆多情人中的一個罷了,沒什麽特別的,你不提我都忘了他是第一個。我找他是為了查案。”虞度秋無奈道,“昨天沒親他,也沒跟他上床,光顧着聊案子了。你不是就在外面嗎,聽見動靜了?況且我怎麽可能才一小時。”
“那你為什麽騙我?又為什麽親我?”柏朝漸漸喘勻了,恢複了面無表情,神色看不出一絲破綻。
只是耳朵還有點紅。
虞度秋心裏好笑,摸上他耳朵,看着它變得更紅,心情難以名狀地愉悅:“因為突然覺得你這個可恨之人也有可憐的地方,而我這個混蛋偶爾也有心軟的時候。”
“可恨配混蛋,可憐配心軟,很般配。”
“哈哈,确實。”虞度秋笑着笑着,嘴角慢慢放下,手撫上他臉頰,“柏朝,不是掌控在我手裏的東西,我無法放心,你明白嗎?”
“我明白。”柏朝壓過來,抵着他額頭,長睫幾乎與他的觸到一起,“但你不需要掌控我,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虞度秋嗤笑:“還永遠呢,就考驗了你一下,你剛才差點就走了,誰知道以後會怎樣?”
“我剛才撒謊了,即使離開,我也不會停止關注你。”柏朝的五指插進他的頭發,托住他後腦勺,“以後如何你可以親眼見證,以前的……算是原諒我了嗎?”
“監視并非我生氣的主要原因,我最恨背叛和欺騙,你這次占了一個,勉強可以原諒你,但絕對沒有下次了。”虞度秋豎起食指,按住了快要觸到自己的唇,“獎勵已經發放完了,別得寸進尺,等下次。”
柏朝拉開他的手,捏住他下巴,不容分說地壓過來:“我不止保護你這一次……補上之前的份。”
“剛答應我,又不聽話……唔……”
音樂廳內細微而清晰的聲音再度響起。
桌上的棋子整整齊齊地排列着,金燦燦的國王與王後并排站立,互相依偎,靜靜注視着金色陽光中緊貼的兩道身影。
很久以後,當虞度秋再回想起這一天、這一刻,才意識到,愚蠢的并不是眼前的男人,而是一再破例、一再原諒、一再回撤防線的自己。
作者有話說:
少爺:你居然選離開我,留下來就是談戀愛的意思這都不明白?
小柏:……少爺你的心思真的很難懂。
接下來就看小柏如何把猛1拗成0了hhh
(這三章大粗長還滿意不?國慶基本沒休息,假期最後兩天容我休息一下,大後天再更,要連上七天班了嗚嗚嗚orz)